阿瑞斯只能慢吞吞地爬下床,裹紧了被子,像一只白花花的巨型汤圆,一点一点地挪着黏糊糊的步子,不情不愿地去关窗户。
呼——!
当他的一只手伸过去,即将摸到窗户框的一瞬间,风力猛地增大,迎面打来时,砰的一声撞得窗户自己关上了。风吹得他睁不开眼,所幸居然没被夹到手,给阿瑞斯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
老天奶啊,真是见了鬼了,这哪里还有人会操控风啊?
他把被子拽得更紧了,再一点一点地向床边挪过去。
谁知刚刚躺回床上,被窝好容易才暖和起来时,楼顶又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天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乌云已然散开,天空被那风吹得干干净净,只留一轮圆月和几颗星星,仍旧静静地悬挂于夜空中。
赛莲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直的卷的纷乱地缠在一起,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她的衣服上裹了不少灰尘,一些细碎的枯枝叶片钻进了发丝间。
她心有余悸地抱着剑,盯着被青色法阵逐渐吞噬的银白,还在不停地呼呼喘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赛莲能清晰的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在平息后的夜里愈发显得灼热。
所有的风都停了。她起的风,或者雷格恩起的风,都像燃烧过后的野火般慢慢地熄灭了。如果假装看不见一片狼藉的楼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月光皎洁,树林葱郁,一点初春的料峭寒意混在空气里,还有草木的新鲜气味。
她不小心造出的的狂风应该是被雷格恩的阵法吸收了,最终化成了青色之风的一部分,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法阵里。
剑身的光也逐渐黯淡下来,恢复了休眠的状态,死物一般安分地落在赛莲手里。而赛莲大概是一直未反应过来,骤然间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暴动结束时,总算松了一口气,累得顾不上一地碎片石子,直接瘫软地就地坐下。
雷格恩按着顺序将阵收起来,风柱也一个个落了下去。他揉着太阳穴起身,疲惫地闭着眼睛思考一会儿后,只好先说出一句:“起来,地上凉。”
他还想说什么,阿瑞斯像一只雨后拔地而起的蘑菇,忽然从身后的天窗口探出一个头来。
“喂——!你们,雷格恩,大晚上不睡觉,在干什么……”
阿瑞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忙脚乱地爬出来站定。看到一地碎石落叶的天台,不确定地揉揉眼睛,一肚子怨言立刻咽了回去,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你们这是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碎陶片,眯眼盯着陶片的锋利的裂口。也许是因为天台太冷,不禁打了个寒颤,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挠挠头,还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
“不行不行,雷格恩,你把这里炸了我晚上睡哪儿啊?”
“闭嘴。”
一听到阿瑞斯的蠢话,雷格恩又是一阵头疼,本就乱成一团的思绪更是火上浇油,很难忍不住捶他一拳。
虽然被训是家常便饭,但这回阿瑞斯那无用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感受到雷格恩真有点火气了,于是他很识趣地乖乖闭了嘴。
气氛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所以,你在做什么,赛莲?”
想了一万种可能的情况,他实在不理解赛莲为什么突发奇想,会想到学自己的招式?
“还有,木何跟你在一个房间,她人呢?”
啊……这一点更头疼了。把木何安排去和她一起住,不单是因为她是队里唯二之一的女生。主要是认为木何心细,叮嘱她去照顾一下还处于新手期的赛莲。
可是赛莲在楼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木何一个四种感官都相当敏锐的人,居然完全没感觉到?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待在房间?
“嗯……”
听出来队长的语气里的几分严肃,赛莲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点心虚。
“木何……她……晚上出去了……呃,我……”
她目光游离地把脑袋深深地扎下去,极力避开队长的眼神,脸低到膝盖下面,伸出一根毫无说服力的手指,弱弱地指着天。
“我……我想看月亮。”
赛莲完全不敢仔细看天台现在是什么样的,大约知道自己搞砸了,声音越说越小,底气像泄了气的皮球,刚开始尝试的那股自信劲儿像山里的白鹤,一去悠悠不复返了。
“她说什么?”
阿瑞斯偷偷摸摸地凑过来了,隔得太远听不见,在雷格恩背后迷惑地挠头。
“但是……有……那个……云……”
“那你开出来的魔法阵,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雷格恩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尽力以平和的语气问她。
“你在模仿我的法阵,对吗?”
“……”
赛莲没有说话,身体的样子像极了刚出土的绿豆芽——一颗金毛脑袋沉沉的垂下去,卧在膝盖里。
月亮圆圆的,刚好在她身后挂着,仿佛母亲注视着她的孩子。几颗星星也从正在散开的乌云后露出来,一眨一眨地,似乎也在观察着下面发生了什么。
“喂,你别……”
阿瑞斯见赛莲半晌不抬头,在后面暗戳一下雷格恩的背,叫他别太凶了。即使他看不见雷格恩的正脸,也能想象出他的脸有多黑了。
“嗯。”
赛莲肩膀一抖,下了决心似的,在膝盖后面挪出半张脸,两只湖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滴溜溜地泛着光。
“我想试试能不能学会……”
“海伍德师傅,第一节课,教了你什么?”
雷格恩一点也不客气,走近到她面前,正色问道。
“能力未运用熟练前,不可使用与自己能力类型差异过大的招式……”
“还有呢?”
“否则……会引发魔力紊乱……”
“还有?”
“导致魔力呈游离态在周围暴走……”
“然后?”
“我错了,队长。”
赛莲抱着头表示投降。以上内容确确实实是师傅第一天教给她的,但回想起今晚的脑回路……
刚冒出来这个想法的时候仅仅觉得值得一试,放着再一会觉得相当有可行性,最后觉得说不定真能行,瞬间将师傅的话抛之脑后了。
至于是什么给了她自信,也许是因为学剑法和魔法那会儿,自己学什么都很快吧……
“我错了队长。罚我吧。”
她沮丧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唉。”
不只是因为她认错认得太快还是什么原因,雷格恩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保持平常心……队长三守则,对待队员要宽容,对待百姓要和气,对待受害人要安抚……
他闭眼在心里倒背三遍守则,深呼吸,一手扒开阿瑞斯凑到肩上的脸,一手去扶赛莲的胳膊。
“先起来。回去说。”
——
烛火昏暗,抵不住夜里的寒凉,在熄灭的边缘反复跳动。房间里,火光的影子微微晃动,引得人犯困。
洛希被脑内的传音叫醒,昏昏沉沉地撑着头,将冰凉的背与同样冰凉的墙壁分开。
即使不知道睡了多久,脑袋仍旧无比昏胀酸痛。刚睁开眼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甚至有些重影。
“洛希。”
传音里是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洛希?死了?”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死瞎子。”
洛希强忍着浑身不适,疲累不堪地按着太阳穴。身上无论哪里动一下,都酸痛地和沿大陆跑一圈一样难受。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端着一副半分嘲讽的强调,支撑着回话。
“看来是真死了。”
不知是故意气他,还是真发现了洛希哑掉的嗓子,木何不咸不淡地说道。
洛希那边没出声。
“你吃什么了,我给你的变声药还不够。”
木何摸一下臂上的乌鸦,靠在墙上,歪着头随意问着。
“传音很清晰啊。”
洛希有些答非所问,一样不咸不淡地扯着无关的事。
“我就在你后面,当然清晰了。”
木何与洛希正隔着一堵墙说话——这里是紧挨着实验室的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灯,窗户倒是开得尤其大,月光打进来,正好够看见房间里的边边角角。
她不急,便同洛希打岔。
“今晚月亮很漂亮,可惜你看不见。”
“……”
说的跟你看得见似的。
洛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别扯淡了。有收获么,洛希小姐?”
“当然有,木何——小,姐。”
洛希似乎特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说时还眯起眼睛,表情有一丝不悦。
“下面几层是关异化体虫子的,关人的在地窖。楼顶是维兰特老巢,他做买卖都在顶层……”
洛希说着便感到一阵乏力,开始有些头晕目眩。
维兰特刚才给他喂了那调出来的不明液体——尽管他确信自己不会因此丧命,但是那东西的副作用可不小,喝下去意料之内的地不好受。
“洛希。”
洛希停顿几秒钟见,木何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传音里细微的喘息声。
“靠上面的一层不知道关的什么东西。看气息也是异化体。”
他很快又接上了。
“那一层的异化体要厉害得多,数量虽不及楼下虫子的一半,我还是不建议你们硬闯。”
声音又断了。
“知道了。我们拿到了拍卖会的入场券。地点就在这里,三天后,我们会以买家的身份从外面进来。”
木何将乌鸦放了。乌鸦扑腾几下,从窗户飞走,消失在夜色里。
“洛希。”
“别叫了,我说了我没死。”
“小天城来了个人。总让我们这次任务结束就马上回去,走南入口。”
“急事?”
“十万火急。”
“以你我的速度,今晚赶到小天城不是问题吧。”
洛希无力地靠回墙上,背上传来一阵凉意,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着急的话,我们两个可以先回去。”
“最好还是别这么早回去,特别是你我。还有……”
木何突然停住了。
洛希无心和她拉扯,抓一抓乌黑的长发,试图清醒一些。
“赛莲。”
嗡——
洛希突然一阵耳鸣,这个些许天没有出现在耳边的名字冷不丁地冒出来,让他彻底清醒了。
“你再说一遍,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