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一五一十地回答,然后领着裴则玉和姜少瑄往另外一条街上走。
到了地方,小姑娘指着不远处,说:“我就是在这里捡到掉落的花篮,捡到的时候,花散了满地,周围也没有人。”
此地灯火骤减,几乎没有来人。泽兰家住得比较偏远,今天晚上若不是要出来卖花赚钱,她也不会经过这个黑漆漆的地方。毕竟这里四周静悄悄的,怪瘆人。
凉风袭来,黑夜像是一只打了哈欠的野兽,阴森之感油然而生。
姜少瑄观察完四周,眉心渐渐蹙起:“若真是那位姑娘,她好好的,跑这么远做什么?”
周边黑咕隆咚的,这不是明显在给坏人可乘之机吗?
裴则玉同样心存疑虑,但面上不显,淡淡撇了姜少煊一眼,道:“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找到人要紧。”
再往前走,直接通往无人的郊外去了。那姑娘约摸是被人带走,凶多吉少,他不认为还能完好无损地找到。
正欲驳上几句,姜少瑄先是瞧见裴则玉暗含警告的眼神,随后看见小姑娘忧心忡忡的小脸,默默闭了嘴。
罢了,煞风景的话少说些,惹哭了人他可不会哄。
“还有旁边的一条街,我们过去看看。”裴则玉提议。
泽兰和姜少瑄自然说好,一大一小紧紧跟在后面。
另一条街离得不远,但却热闹许多,和方才那边一比,像是阴阳两地,明暗分明。来往行人在街上悠闲地游走,路边支起的货摊还有人吆喝着卖馄饨。
“欸——”泽兰眼尖地看见前方来人,惊奇出声,“那不是买花的漂亮姐姐吗?”
裴则玉和姜少瑄闻言脚步一顿,纷纷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一对容貌出众的男女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聚在这边,尤其吸睛,惹来路人驻足。
白衣女子眉眼含笑,身侧的紫衣男子风流倜傥,薄唇一张一合,在偏头说些什么,白皙的面庞染上几许兴奋的红晕。外人看来,两人模样登对又互动亲密,真真是郎才女貌。
魏淮昭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对这边几人的打量毫不知情,仍一口一个“宋姑娘”叫得正欢。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恨不得脸上长了两张嘴,好把短短几个月搜集的奇闻异事通通说出来,一吐为快。
“宋姑娘,清水镇有个大汉单手就能举起上百斤的铜鼎,但他不让人碰那个鼎。我百思不得其解,偷偷一提才知道,那鼎是空心的,我说哪有这般力大无穷的人!”
“宋姑娘,我亲眼看过拈花飞叶,和话本里说的一样。要是我也有这本领,秋天就可以躺在椅子上摘果子,一招一个!”
......
宋昀溪这些年见过、听过不少怪事,魏淮昭说的于她而言没什么新鲜感,但相同的事经过他的嘴说出来别开生面,她选择做一个应景的倾听者,偶尔跟着应和几句。
时间一长,魏淮昭话赶话地往外蹦,宋昀溪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宋姑娘”三个字仿佛化成魔咒,她被叫得一个头两个大,偏生不好拉下脸色,只得挂着逐渐僵硬的笑容。
愁苦之际,宋昀溪敏锐察觉两道视线,稍稍侧眸,便精准地和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对上。
脑子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冷面男?他怎么还在外面?
“姐姐!”
脆生生的童声打断宋昀溪的疑惑,紧跟着怀里扑进一个软乎乎的身子。
“姐姐,你去哪儿了?阿娘让我还钱给你,出来却找不到你了。”
宋昀溪看清来人,表情软了下来,蹲在小姑娘面前轻声说:“小妹妹,钱给了你你好好收着就是。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泽兰委屈地撇撇嘴,然后指着身后的两人继续说,“我找不到姐姐,所以找了这几个哥哥帮忙。”
对面,一黑一红的挺拔身形并肩而立。
宋昀溪顿时明了,重新看向泽兰,认真规劝道,“这次是你幸运,遇到了几位好人哥哥。下次非要出来,也要有大人在身边,知道了吗?”
别的不说,刚刚经历登徒子绑架的事情,宋昀溪觉得再怎么强调安危问题也是不为过的。真出了事,那才后悔万分。
“我知道了。”泽兰乖巧应下,不忘将包了多层的铜板拿出来,“姐姐,这是找你的钱。”
“你阿娘让你拿给我的?”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
“你阿娘呢?”
“阿娘病了。”
阿娘苍白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泽兰眼底的光随之暗淡了下去。出来卖花本就是想赚银子给阿娘买药,可阿娘却不让她收不该拿的钱。
如今退了回去,阿娘的药恐怕要接不上了,也不知道阿娘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宋昀溪心神微敛,将铜板递了回去,赶在泽兰拒绝之前义正言辞道:“你后面的花都卖给我,这是我的定金。”
虽未与那位年轻的母亲谋面,但宋昀溪也知道这是个刚强的女子,一味推拒反而会让她越发不安,索性找个借口,她们母女更需要这些钱。
小姑娘傻乎乎的,还以为自己递钱过来时,面上的失落掩饰得很好。
捧着手里的钱,泽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盛满了欣喜雀跃。
有了钱,阿娘就可以快点好起来啦!
宋昀溪心下一片柔软,揉着泽兰的脑袋说:“拿回去吧,这下你阿娘肯定不会怪你,她交给你的差事也完成啦。”
“谢谢姐姐!”泽兰心存感激,露出灿烂的笑脸。
恰在此时,长风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主子,那姑娘果真不见了——”
疾驰的脚步堪堪刹住,宋昀溪俏生生的脸又毫无预兆闯入视野。
气还未喘匀,长风惊呼:“主子,人找到了!”
众人一片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中,宋昀溪回过味来。这几人居然真的在替她的安危担忧!思及自己之前的死缠烂打,难得心头浮上些许愧疚。
“长风大哥,有劳你们四处寻我,多谢。”
宋昀溪道谢发自真心。
长风瞥见泽兰展了笑颜,这才放下心来,看向宋昀溪时都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姑娘平安回来就好。”
既然与客栈几人会合,宋昀溪也不打算麻烦魏淮昭。转过身,她发现原本一路说个没完的人突然熄了火,低垂着头,将大半张脸隐进灰暗里。
“魏公子?”宋昀溪不明所以,试探着叫了一声。
“宋姑娘有友人作伴,回客栈想必不成问题,那我就先走一步,下次见面再聊。”魏淮昭掩着面,语速飞快地说完,拔腿就要走。
背影鬼鬼祟祟,谁看了都觉得里面有猫腻。
魏淮昭自己也知道做法欠妥,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对面可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爷裴则玉!
旁边那个红衣少年年纪尚轻,眉眼倨傲,应该是裴则玉的亲外甥。
天杀的,东阳县这个小地方都能遇到,他是走了什么霉运?
还在府上时,老爷子天天拿裴则玉教导他,裴则玉在老爷子眼里样样都好,处事端方、文武双全,长得还玉树临风。每每夸赞起来,好似裴则玉才是他的亲儿子。
也因为这个缘故,尽管魏淮昭只远远见过裴则玉几次,话都未曾说上一句,但“裴则玉”这个名字在他这里早就败光了好感。
自己此番丢下一封离别信就偷偷跑出府,老爷子指不定气成什么样。裴则玉这厮又与老爷子官场略有来往,要是他暗地里告密,魏淮昭觉着自己明日就会被五花大绑带回府,听候发落。
不成,不能让他认出来。
先跑为敬!
魏淮昭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裴则玉那样的大忙人应该不会记得他。
“魏公子。”
一声叫唤不轻不重,却格外坚定。
裴则玉的反应勾起了宋昀溪的好奇心。她怎么觉着这人和魏公子是旧相识,魏公子却抛下他想溜之大吉?
魏淮昭假装没听见,大跨步继续向前行。
身后的叫声陡然拔高几分:“魏公子留步。”
有几个路人都侧目望了过来,魏淮昭躲无可躲,慢吞吞转过身,左右望了望,然后指着自己鼻子问:“兄台是在叫我?”
“我们这里除了公子姓魏,还有第二个人吗?”
正如魏淮昭一眼认出裴则玉一样,裴则玉也一眼认出了他。
魏淮昭勉强撑着假笑,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问道:“兄台唤我何事?”
说不准他只是好奇自己为何会与那位姑娘一同回来,不一定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稳住,别让他看出端倪就行。
裴则玉态度异常谦和:“令尊盼着魏公子早日归家,特意嘱咐在下,若是遇见公子,一定要将公子完好地送回京城。”
句句温和,字字诛心,魏淮昭的幻想被撕了个粉碎,心中恨得直咬牙。
他就知道,离家这点小事老爷子保不准要告诉裴则玉。什么盼着他早日归家,那是盼着他早日回去挨罚!
懒得再伪装,魏淮昭破罐子破摔:“你回去告诉老爷子,我还有事未办,待完成了自然会回去,用不着他操心。”
裴则玉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令尊因为公子的出离身体抱恙,再经不起刺激,魏公子还是把这话亲自对令尊说比较好。”
宋昀溪等人八卦的眼神刷刷往魏小公子身上瞄。
“你......”魏淮昭语塞,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给他面子,将他离家出走的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心底那点儿怒气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就被另一个浮起的念头浇灭:腿长在自己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还就不信了,裴则玉敢绑着他回去不成!
他决定不与这人计较。
“告辞!”
甩下两个字后,魏淮昭扭身狂奔。
姜少瑄问:“小舅舅,咱们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