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裴则玉凝望着远去的背影,淡淡吐出两个字,半点要追的意思也无。
魏淮昭跑到拐角处,佝起身子叉着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人跟过来!
他就说嘛,裴则玉哪犯得着为别人的家事费心费力。
嘴边的小曲儿才哼上两句,一道迅疾的黑影飞身扑过来,结结实实挡在前面,泛起的扬尘逼退魏淮昭几步远。
“什么人?”
魏淮昭眯起双眼,摆好了接招的姿势。
黑影走进亮处,显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少爷,是我!”
“时泽?!”
魏淮昭大惊失色,伸长脖子往时泽身后看,生怕再蹦出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来。
“少爷,别看了,只有小的一个人来。”
见到魏淮昭,时泽喜极而泣,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三个月前,少爷书案上留下一张纸条,寥寥数字说是要去游历山河、行侠仗义。国公爷和夫人又急又气,平日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突然玩起了消失,俩人如何受得了?
行走江湖是高手才有资格做的事,少爷那点三脚猫功夫,不被人坑蒙拐骗就不错了。
作为少爷身边唯一的小厮,少爷跑了却一问三不知,是为失职。
国公爷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赏了他好几板子。时泽饶是皮糙肉厚,板子挨在身上的滋味儿终归不好受。
屁股还在犯疼,国公爷派人收拾好包袱一丢,说何日寻到少爷何日回府。
几个月的风餐露宿,时泽饱经摧残,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找到魏淮昭,之后把人盯牢了,完璧归赵。
“少爷,您玩儿够了,得跟小的回去,不然没法和国公爷交代。”
时泽身上的沧桑和疲态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
魏淮昭吓了一跳,半晌也反应过来,说话的底气霎时虚了几分:“时泽啊,你也知道老爷子管我管得严,要是带着你出来,肯定一只脚跨出府,转头就有人送信去了。对不住,对不住。”
时泽咧开一个虚弱的笑,眼下青黑明显:“小的都明白。少爷,现在和小的回去也来得及。”
魏淮昭见识多了,对外面的世界更加向往。忽然让他结束行程,不甘不愿的情绪轻而易举占了上风。
像是没看见魏淮昭搜肠刮肚思索对策的样子,时泽耐心求教:“少爷,您看明天出发还是后天出发?”
谁说要走了!
魏淮昭急得要死,但对上憔悴的时泽,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时泽现在看他,跟狼看猎物似的,眼冒绿光。若不是主仆有别,他怀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从会将他五花大绑,以防他插翅而飞。
“时泽,你是我的好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念在过往的情分上,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宽限我些时日。不如这样,接下来的日子你同我一道游山玩水,一个月后,我俩一起回去。这样你既放松了身心,也对老爷子那边有了交代,如何?”
魏淮昭循循善诱,感情牌加利诱牌双管齐下。
吃一堑长一智,时泽脑瓜子灵光起来,少爷的性子没人比他更了解。
首先,宽限时日不会换来少爷收心,只会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一个月变两个月,两个月变三个月,没完没了,永无止境。其次,拉上他同行,并不存在放松身心一说,少爷只为手里拿捏他的把柄,好让他言听计从。
既然看得透彻,这次绝不会再上当,重蹈覆辙。
“少爷若执意不肯回去,刚才的这番话小的便如实禀告给国公爷。”
一向温良听话的人居然学会了威胁!看来时泽这小子一路上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学聪明了。
魏淮昭绞尽脑汁,想另寻出路。
时泽亮起自己的拳头,好心劝道:“少爷少动点没用的心思,您也知道,小的不通文墨,只略懂些拳脚。”
倒反天罡,简直是倒反天罡!
魏淮昭气得咬牙切齿。
“说什么我也不会屈服的,有本事你就动手!”
一刻钟过后,神色恹恹的魏淮昭去而复返,旁边多了个身形壮实的年轻小伙儿,满面春风,见到裴则玉更是喜笑颜开,忙不迭打起了招呼:
“裴——”
裴则玉温和一笑,视线不经意扫过周边众人。
时泽了然,改了口:“裴公子。”
走远的人重新归来,姜少瑄眼底是掩不住的讶然,小舅舅料事如神的形象在他心里越发深刻。
宋昀溪正要与泽兰告别,怔愣地和魏淮昭对视上,满腹狐疑:“魏公子,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可是还有别的事?”
魏淮昭讪讪一笑:“没别的事,我打算和你们住同一家客栈,后面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位是?”宋昀溪目光移到时泽身上。
“我的侍卫。他这人惯来行事莽撞,宋姑娘别见怪,以后少搭理就是。”
莽撞的时泽:?
少爷不知道坏话应该背着人说吗?
时候不早,长风被安排去送泽兰回家,余下的其他人目的地都是清风客栈。
临走前,泽兰依依不舍拉着宋昀溪的手,道:“姐姐,我叫泽兰,芳泽的泽,兰花的兰,下次见面,你要记得我的名字哦。”
宋昀溪学她说话的口吻回答:“我叫宋昀溪,意为日光的昀,小溪的溪。下次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哦。”
小姑娘认真点头:“我会的。”
该说的都已说完,泽兰走到长风身边,主动牵起长风的手,“哥哥,我们走吧。”
两人朝着另一条相反的路离开。
站在原地的人不再逗留,全部回了客栈。
宋昀溪洗漱完舒服地躺上了床,很快陷入梦乡。魏淮昭主仆二人要了间客房,也陆续睡下。
唯有裴则玉的房里烛火还在燃着,墙上映出两个清晰的剪影。
“少瑄,我们的行程往后推迟。”
姜少瑄反应很快,追问道:“可是书房里有什么发现?”
裴则玉摇摇头,语气深沉:“时间紧迫,还有一间内室没来得及翻看。里面布置简单,不像是藏着东西的样子。”
“那就奇怪了,长云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能够证明靖王结党营私的账本一定还在张远山的手里。”姜少瑄说得斩钉截铁。
“刘大人一入狱,底下人人自危,做事自然小心谨慎。如此紧要的东西落到一个小小知县身上,张远山必定不简单。眼下我们再夜探几处,摸清楚知县府上情况,之后再做决断。”
“小舅舅说的是。”
靖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先皇在世时,人前总是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先皇与其颇有几分情谊,故而选了一块极好的封地给他。彼时尚是太子的萧牧云和靖王的关系还算亲厚,时常往来。
萧牧云登基不过短短三年,朝中事务琐杂,如今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支持靖王的声音越来越大,隐有自成一派的势头。加之圣上后宫子嗣不丰,中宫皇后无所出,太子之位空悬,靖王的野心逐渐暴露出来。
但靖王老谋深算,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错。想要抓到他的把柄,少不得费极大的功夫。
裴则玉和姜少瑄都知道,急于一时行不来。他们过去没少做扑空的事情,时间长了,心性也就磨练出来了。对付那个老狐狸,比的就是谁更耐得住。
俩人商讨的过程中,裴则玉想起什么,忽然问:“张远山是不是有个儿子?”
“是有一个,名叫张轩,性情浪荡,爱好女色,私底下背着张远山干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事,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
这些信息都是长风一手收集的,姜少瑄记得很清楚。
裴则玉蜷起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捻着,“张远山人前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居然养出这样的儿子。”
“可不是嘛,”姜少瑄抿了口茶,继续说,“老子积德,儿子败光,他们这对父子真够奇怪的。这张轩也不知是弄了什么法子,做下的恶事愣是没一件捅到张远山面前去的。被欺负的百姓最后也是走的走,忍的忍。”
没人找到张远山跟前去告状,这才是最奇怪的点。
看来,东阳县土地小,却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长风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张远山已经提早得知了京城有人要来查探。
这也意味着,张远山做好了防范,他们后续的查探将再无意义。
姜少瑄愤恨拍桌:“究竟谁给他传的消息?”
裴则玉眸中晦暗不明,安抚道:“我们此行途经东阳县本是偶然为之,京城那边应该无从知晓。应当是上面的人打过招呼,张远山才做的预防,他却未必认得我们。”
姜少瑄和长风暗自合算了合算,好像是这么个理。
悬着的心又回落了一点。
几人凑在一块,重新商议起应对策略,直到深夜。
翌日,窗外的阳光洒进屋里,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宋昀溪伸了伸懒腰,精神头不错。
说起来,她好久都没睡过像昨天那样舒适的觉了。和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劳苦奔波了几个月的时泽。
宋昀溪踩着楼梯下来,魏淮昭和时泽在大堂中用早膳。
普通的包子清粥摆上桌,不一会儿全下了时泽的肚子。魏淮昭看得目瞪口呆,“时泽,你多久没吃饭了,饿成这样?”
时泽没什么不好意思,右手举着热腾腾的肉包,觑他一眼,“少爷,等您连着赶几个月的路,只吃干粮,就会知道这些热食是多么可口了。”
魏淮昭睡一觉起来,怨气消了不少,好心替时泽夹了几块金丝卷。
余光瞥见宋昀溪时,他两眼一亮:“宋姑娘,早啊!”
宋昀溪坐了下来,问:“魏公子早。怎么没见裴公子他们?”
“他们还没起,不用管。”魏淮昭招呼来小二,宋昀溪的桌前不多时上了几份精致早点。
还没起?
宋昀溪疑惑地望着楼上几人的房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