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经常毫无理由地朝不远处某叽叽喳喳的三人组多看几眼时,我感到了一种带有惊恐的困惑,似乎自己内心的安定的孤独感被不明身份的敌人入侵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为了弄清“敌人”是谁,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下课也不往走廊跑了,整天龟缩在座位上假装学习,实则拷问自己的心灵。
对真相毫不知情的班主任老师还为我的变化小小感动过一阵,心想“下课铃响后一秒都不肯多学的那个谁终于知道中考不远时间紧迫了”。
一个星期后,老师不再感动,因为我结束了自己的闭关。
我得出的结论对是不妙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恋爱那种)好感的我,这次大概、确实是对某人动心了。
用初一时《道德与法治》上的话说,这是我的“青春期心理萌动”,迟来了,但好歹到了。
当时学了这课不久,我就去了新加坡,成天面对的是长得像中国人血统一大半是中国人但心里看不起中国人的上等少男少女。在那份优越感前,我萌动不了一点。
我注意到这三人组那会儿,素羽心和西门装谈了有一年了。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插入其中的江缘际,从定义上看,是“夹在情侣之间发出不和谐光亮的人”,俗称灯泡,可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三人的相处状态反而和谐得过了头。
只能说或者素羽心及西门装对彼此都没什么占有欲,或者江缘际实在是个有办法的人,又或者……谁知道呢?
但不管怎么做到的,这三人组也已经存在了一年的时间——比法国投降所花的时间都长的多。
能当这么久灯泡而不因尴尬而退出,除非灯泡本人像藤原千花一样天然呆,否则一定是意有所指。
也就是说,江缘际喜欢西门装,想通过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武装夺取政权——即先挖墙脚再策划分手,最后横刀夺爱。
据我所知,没人敢去确认这件事,大家都是私下里议论。
从同学们的说法和自己的思考中,我判断出江缘际的情况属于后者——牛头人长出了恋爱脑。
这个判断在我好不容易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三人的名字和关系后就做出了,它让我又是难过又是欣慰了好一段时间。
难过的,是自己喜欢的她正喜欢着别人;欣慰的,是她喜欢的他也喜欢着别人。
而且同样是传达不到的爱恋,对方的革命形式似乎比自己这边还要严峻些——情侣之间要断键,还是耗能不少的,特别是在没催化剂的情况下。
判断她是后者的证据有两个:
首先,江缘际属于那种智慧型的女生,气质清雅,看上去就很聪明的样子,和传统的天然呆形象差别略有些大。
其次,三人组在喧哗与骚动的时候,有70%的对话发生在她和西门装之间,而作为正宫的素羽心,只是微笑着在一旁看着自己男朋友和闺蜜聊天。
是为了表现自己吧?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给对方看,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我猜。
事实上,我也正是在一次次地“被迫偷听”江缘际说这说那的过程中,逐渐被她的美丽与智慧所折服,从而喜欢上、着迷于她的。
有趣,这大概算日久生情吧,明明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自从带着“江缘际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才去当灯泡的”这一想法去观察三人组后,我越发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勇敢而执着的人,有着软弱的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拥有的特质。
这让我的好感又深了一层,还带上了某种对榜样的景仰之情。
我也猜测另外两个人的情况:
西门装的心挺大,难道他不怕素羽心吃醋吗?可能是他和女友之间真能做到心心相印,或者还有种解释就是他纯属花心,很享受那种一次被好多人喜欢的感觉。
说起来他的外貌真的很出众,长的得有种迷人的魔力(据年级中许多女生评价),和影视作品里传统的那种帅气渣男同一风格。
另一边的素羽心也是,心更大,好像根本不怕好闺蜜把男友拐跑了。
应该有人跟她开过这种玩笑吧,鬼知道他怎么能够放得下心来。也许她才是真的天然呆。
古龙有句话说得好,伴侣长的特别好看的人,就要看得开,不然整天担心出轨,少说折寿二十年。
初二下学期到现在,我看小情侣和小灯泡看了快两个季节。
主要还是在意天天发光的小灯泡。
我没和她说过话,从来没有。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我应该说不上“丑”,但和“帅”也沾不上一点边。说好听点叫身材健硕,委婉点叫BMI略高,直白点就是体型偏胖。留着无聊的平头,脸上是青春期男生特有的肤质糟糕,笑点还低,跟别人开玩笑都要自己先笑半天。
天生爱情绝缘圣体。
放暑假的那两个月,江缘际云深不知处,我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去加人家好友。
我在游戏方面有点天分,玩游戏是我除胡思乱想外,为数不多的特长之一。暑假时,我带兄弟和兄弟的暗恋对象开黑上分,约等于天下无敌。
可我总不能邀请一个看起来就与低级趣味绝缘的女生说“要不来陪我搓两把”吧?再说马上都初三准备中考了,这时候拉人入坑是要下地狱的。
于是整个夏天、每个周末,在某峡谷纵横四海横扫八荒的时候,我一想到兄弟还能跟喜欢的人打游戏培养感情,自己只能像个无能死宅一样,虚度光阴想入非非,喜欢的人在和别人培养感情,就忍不住再次痛恨命运从未公平,偏偏希望无价……
于是继续在网络的世界里自我麻痹,尽管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虚拟的,我把握不住。
真的把握不住。开学后期初考试,同班的“峡谷协约国”三人一起掉出了班级前十,这在我们那小破学校意味着,上最好的高中——想都别想。
那段日子里,我平时去天台看落日,周末回家在游戏群里和另外俩不幸孩子互舔伤口。
相比之下,隔壁的“灯泡同盟国”就好得多了,西门装、江缘际、素羽心三人分别占据了他们班的一二三位。
可能对人类中的部分种族来说,恋爱对学习是存在促进作用的。
开学后……
期初考试后……
不能想了……再往后的事太难受了……想到今天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心情实在糟透了……快别继续想了……停下……不要再给自己找更多不自在了……
没法不去想。
就好像看中国历史,近代史虽然屈辱但必须得学,只有自己亲手做的傻事才允许被略过。
运动会那天。
同盟国和协约国的七、八班虽然共轭相邻,但由于在十几个班中刚好是中间两个,所以被安排在看台左右两边,中间是主席台隔着。
我想去看看灯泡组,又觉得似乎没必要特意去瞧人家谈情说爱,而且自己在那个班没朋友,人生地不熟,被发现会很奇怪,最后决定还是留在自己班这边,抬头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上午。
听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后桌的莫遗班同学(就是帮他带喜欢的人打游戏那个)传来消息说,“西门装找江缘际告白了”。
这两人的名字在我们班知道的人也不少,消息传得很快。
刚听说的时候,我像触电那样微微一抽搐,大脑短暂停止了思考。
“终于还是发生了。”一个声音幽幽地在我脑海中响起,“终于,还是……”
我多么希望——可能比素羽心以外的任何人都希望——这是个谣言,不过是无聊的玩笑而已。
可没有人来辟谣,我问的每个人都告诉他“没错,是这样的”。
我于是真的,挺难过的。
以前只是什么都不去做,谨记不知从哪里听来“好听的歌,静静地听;喜欢的人,远远地看”的教诲,在或许恰好的界限上想入非非,到毕业那天可以带着淡甜的回忆进入不知哪所高中……
本来这种日常是可以维持下去的,没想到素羽心和西门装的感情竟如此脆弱。
我忘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世上没有哪个人天生就该走到一起,就算在一起了也没有天长地久的义务。
同理,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图形,亘古不变的三角恋却不可能存在。
江缘际终于得偿所愿了,以后走廊上整天腻歪着的就是她和西门装两人了吧?
我发现了自己的感伤,提醒自己没必要为江缘际和谁在一起了而难过——说到底,自己不过是连过客都算不上的陌生人而已,应该为人家得到幸福了而高兴才对。
我决定尽量在初三上学期结束前忘了这回事,就作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