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决定做得早了一点,因此当几分钟后,“西门装被江缘际给拒了”的消息传来时,正在以饮料代酒借酒浇愁的我差点一口喷出来。
对我来说,这个反转的惊远大于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江缘际要在离目标一步之遥时放弃——分明好久的灯泡都当下来了。
她以为自己是《百年孤独》里的阿玛兰妲吗?又或者,难道是塑料闺蜜最后一刻想良心发现?
班上的人和我一起胡思乱想——隔壁班传来狗血三角恋的剧情,还发生在每天学到“甚至能品味出学习乐趣”的无聊初三,这瓜当然要大家一起吃。
他们原先也都猜测的是这对必成,因此对目前的展开很不敢相信,于是又派消息灵通者去打探。
上午最后战报:
西门装当众告白惨遭拒绝后,回头找素羽心,然后发现自己的女友(还是说,前女友)不见了,再回去找江缘际,结果两人都杳无音讯。
遍寻无果的他悄悄溜走了。
基本可断定,走廊上曾经的“灯泡三人组”已成为历史名词。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一个人坐张桌,默默收听被隔壁情报部门分享的午间新闻:
江缘际拉着素羽心往小树林里跑了,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可能是吵架,但见江缘际出来后满面怒容,素羽心则一脸失魂落魄。
没什么好分析的了,我想。
反正自己想太多也懂不了人心,不如不去多想。
截至运动会下午场开始,大概情况是素羽心和西门装分了,江缘际还是单身。
这就够了,只要不看见她被别人拥进怀里就都无所谓,就算以后走廊上没了她的身影,以后总有碰面机会,路过隔壁时也能往窗内看两眼,这样还有大半年的梦可做……
其实我不太能想象对方反过来自己喜欢自己的场景,有些太虚幻了,就现在这样已经足够。
毕业后呢?我选择不去想这样的问题……我做着卑微而宏伟的梦,在碎裂前。
下午。
似乎没新消息传来了,我终究没忍住,又去隔壁看了一眼素羽心,还是丢了魂的模样,缩在角落,几个女生朋友在那安慰她。
西门装,若无其事地和死党们谈笑风生,顺便轻松跑了个男子1500米亚军(说“轻松”是因为他明显在隐藏实力,全程匀速跑,最后都没冲刺)——也许花心的人心肺功能也强?——全程没往前女友方向看一眼。
我最关心的江缘际则还是不知今安在。
放学前,看见她依偎在某个人怀里,笑得很开心。
然后,就开始下雨了。
踏着凄风冷雨,撑起一把黑色大伞,我登上早已熟悉了每个角落的学校天台。
除非在是日本动漫,否则正常学生一般不会以“战斗”的目的往天台跑。
在中国这样做,通常只有一种可能的目的与结果:某样物体在沉闷的坠地响声中停止了生理活动,校方则拼命试图对外证伪一些客观事实。
我并非想去诚哥战斗过的地方凭古问今——我想过要守护其一生的女孩如今正在别人的怀抱里;我倒也不愿年纪轻轻因这点小事为人生匆忙画上句号,只是感觉心情不好,准确来说是糟透了,窒息一般的烦闷。
以前遇到类似情况,我都会上天台转悠,趴在栏杆上,看下面的人。
下午放学后有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我会呆望着直到晚自习开始。
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我在学生论坛一个没人回的老帖子里,刷到有人说天台可以上去。回国后有天心情不好,尝试了一下,发现门真的没修。
“夕阳映照下,行走着的人们像身披霞光的蚂蚁般美丽。”第一次尝试从高处漫无目的地“观察人类”后,我在自己的日记里如此写道,同时感觉自己仿佛神明一样伟大,却无能。
渐渐地,学校天台被我当成第二故乡来用,打开那扇门就跟回了家没区别。考试考砸了,父母责骂了,遭受非议了……现在上了初三,烦恼有增无减,所以尽管学业日渐繁忙,我来这里的频率仍保持在两周一次。
这回不太一样,因为天气。
平常我都在晴天上来,可以看见很好的落日被远处高楼组成锯齿状的地平线撕裂、吞食,感到异常宁静。
今天很大的雨,秋分后天黑得早,墨色的积雨云遮满了天空。
比起雨天,我更喜欢晒太阳。尽管听雨声也不错,可雨不像雪,下得再大,第二天也不会积起来,只是慢慢流走。更何况,我讨厌潮湿的感觉,像讨厌那个时而软弱的自己。
会选在今天上楼,纯粹是因为下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觉得整个世界都烂完了,今天不上来,明天就得跳下去。
神木西洋文学校,算得上那种所谓的“私立贵族学校”,学费相对于公立很是高昂,好处是跟某些特殊职业一样,有钱就能上。
因此在刚回国那段时间,我对这个学校的女生质量本不抱任何期望,觉得她们多少有些拜金主义,还普遍小仙女,版本T0都十几年过去了还在c——事实上也基本如此,其中还不乏一些“集大成者”,我和莫遗班开玩笑时都称她们为“烧鸡”,特点是上午分手下午换,床头吵架床尾合。
我本以为江缘际她们会是一股清流——毕竟她正经追了两年没换过目标。
然后,我便被打破了这份美好印象。
用挖墙脚的方式把人家好好的小情侣给拆散了,真来表白后又一脚踹开,最后随手找个别的帅哥当代餐……什么嘛,原来是钓鱼的。
如果可以,我真想抛下伞,让无尽的大雨洗净我的眼睛,最好再一并冲刷他那充满霉臭味的可悲心灵。
然而我连这样做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还要去上晚自习。还有,我讨厌潮湿。
果然,只有不擅自期待,才不会擅自破防。
…………
回过神来,我在天台上大雨中撑着伞,伞下是我本人和名叫素羽心的自闭少女,两人谁也不动。
先不去追究为什么素羽心也会知道这个地方,总之现在的情况是,这姑娘惨遭渣男背叛失恋后,特意跑天台淋雨来了。
而自己出现在这里,也是看着心灵寄托成了别人对象。
白乐天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把天涯改成天台就绝了。
更离谱的是那“心灵寄托”,还是人家的(前?)闺蜜。同时让两个人因伤心而聚在同一地点,这种相遇一般被称作“孽缘”。
既然认识对方这样久——虽然对方都不知道有自己这号人——那就总不好就把熟人丢在风雨里。
理论上来说,正常人的做法是劝她回室内,而不是像木头一样打把伞在那里。
可我乐意。
不是乐意“给全身湿透了的美貌少女素羽心打伞”,而是专指“为一个人撑伞”这件事。
我是个软弱的人,从来都是。
有些事怎么也做不到,像考班级第一或受人追捧之类,所以告诉自己并不在乎这些。
谎话。
说再多也不会变成真的。
软弱的人都爱幻想,我于是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构思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平时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比如成为鲁路修一样的世界之主,比如成为夜神月一样的卡密。
但从对江缘际动了心开始,我的幻想便有一半开始为恋爱服务了,内容基本都是“如果她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而心情变差,我一定要如何去做来让她重新感觉好起来”等等。
按道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应该做的是祝愿ta生活万事顺意,而非祈祷对方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让自己有机会解决,以便借此展现个人魅力。
可我拥有的太少,要是对方活得比我还好,那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对方做点什么。摘来路边的野花摆人家桌上?别想了,大概会被当变态吧。
总而言之,在我的幻想时间中,“雨”是经常出现的要素。
来源是我以前看过的,一篇很甜的名叫《两日愿》的奇妙青春恋爱文学,里面的男主在雨夜碰见了全身湿水,同样失魂落魄的女主,便很关切很暖心地安慰她,两人就此结识。
因为这个故事情节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下雨天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都优化了几分,带上了一丝旖旎的浪漫气息。
我于是在心中无数次勾勒与江缘际的偶然相遇,在落雨的日子里,我手上刚好有把伞,可以让我做很多平时做不太到的事。
描摹了太多次,一幅基本成形的素色工笔便出现在了我的心中,画上有我、有女孩、有雨、有伞,有微风和即将放晴的天空,只等着或许永不会到来的现实为我着色。
可今天下午看见的东西,将女孩的影子从画中抠去了,连带着把我的心也撕去了血淋淋的一块。
随后大雨落下,现实的雨化开了画里的雨,整个图像模糊不清,自己的脸扭曲起来像在哭号,只有似乎名为“虚无”的东西从那个破口不断地漫溢出来,硫酸一样灼烧着心,微微发痛。
不赶快清理掉……它大概要死了。
现在一个名叫素羽心的少女,以生无可恋的姿态堵在了那个缺口处。
大小、形状刚好合适。
奇怪,明明是不一样的人才对吧,怎么会这样巧?
我再次仔细观察少女瘫在地上的样子:弱小、无助,符合一切“需要被保护”的特质。
真的好像猫啊,我没来由地想。
十分钟过去了……
少女还在哭泣。
二十分钟过去了……
少年还在等待。
三十分钟过去了……
难以置信,我们两人的姿势几乎没有改变。
我的心情被个人英雄主义得偿所愿的积极感受占据,可能在想着江缘际或别的什么,也可能大脑放空根本什么也没在想。
而素羽心……她不再哭了。
她很安静,似乎睡着了。
晚自习快开始了,两人都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
四十分钟过去了……
雨停了。刚好听见初三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啪嗒”。
一声轻响,我随手将伞抛在地上,旋转着,溅起一点水花。
风来得恰到好处,它吹起我因很久没理而略长的额发,露出下面只能说“端正”的面容——以及双眼。
有另一双眼眸,正与我疑惑地对视。
素羽心醒了,也可能根本就未曾睡着。她抬起视线,望着那个为她默默撑了不知多久伞的奇怪人类,略一歪头:
“你怎么还在?”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