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皆城总士从异界体处回归,引发的骚乱终于平息的数日后,岛委会决定召开会议,讨论恢复总士的身份认证以及限制等级代码等事宜。驾驶员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有投票的资格,因此,大家都换上了白色制服准备出席。
除了仍然在医务室观察的真壁一骑,以及年龄尚幼无法出席会议的岛核。一骑并不是很担心投票的结果,会议资料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他提供的。昨天早上,还穿着乐园的围裙的沟口大叔才姗姗来迟,一边说了些诸如“听说你差点从医务室的床上掉下来哦”“大小姐很担心哦,差点把摩托车开进水沟里”之类让人想要叹气的话,一边打听了关于Mk.Nicht的信息。
那是与Mk.Sein一同设计的机体,两年前曾经无情的袭击了小岛、带走了总士。比起讨论总士的事,这场会议更像是要讨论这台机体的去留,以及设计者——巴特蓝博士的未来蓝图中,法芙娜以及他们的驾驶员究竟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作为直面这台机体的人,一骑给出了与战斗时给大人们留下的印象截然相反的评价。
巴特蓝博士是和日野博士一起设计了救世主型机体的人。比起“那是日野博士曾经的同伴”,在一骑心里,男人的形象更接近于远见真矢的父亲。虽然拒绝对远见道歉,但是对方也确实给予了小岛很多情报和援助。自己的父亲,真壁史彦曾经说过,如果没有红音和一骑,也许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但是沟口却对此持有反对意见,他对一骑说:
“那种家伙啊,是不会改变的。妻子改变不了他,女儿们也改变不了他,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改变自己。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是那样的,皆城也……比起守着这个小岛,皆城更想走出去、用在小岛上获得的力量参加对异界体的决战。史彦可能没有告诉你,北极决战前一个月,他就收到总士的申请书了。”
那是如果小岛决定同意巴特蓝博士的邀请,去参与北极决战的申请书。总士会驾驶植入齐格飞系统的法芙娜,作为前线指挥活动。而驾驶的机体的话,总士的存活时间只会有十二小时。在那之后,人体就会因为无法承受同化的力量而崩碎,被美丽又可怖的结晶吞噬。
沟口告诉一骑这件事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一骑也没有因此动摇自己的想法。最后,沟口大叔只能带着一份怎么看都怎么奇怪的资料离开。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在会议上看到那种情报,一骑就觉得有些抱歉。于此同时,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会出现在机库工程部人员的桌子上,让一众成年人面面相觑。
救世主型法芙娜,在一众法芙娜间也是最特殊的。
法芙娜的基本性能,大多是应用了异界体同源的核心,已抵御异界体的读心及突破它们的立场进行攻击。而救世主型法芙娜,却可以像异界体一样活动,拥有着同化和吞噬的能力。在得知双子一样的两台机体被冠以“存在”和“虚无”的名字后,分析日野博士和巴特蓝博士的工程部成员就分为了两派。
其中一派的观点是:法芙娜只是法芙娜,是人类构造出的机器。它们没有感情,也没有神智,并不会因为人类给予了它们特殊的名字,就因此而继承了特殊的力量。存在与虚无的概念,归根结底也只是人类哲学观念的一种,并不会成为一切的答案。比起使用Mk.Nicht,这台风格狂暴的法芙娜更应该被封印甚至拆除,免得成为小岛的灾难。
反对的观点不需赘述,相应的论据也足以支撑他们的观点。在救世主型法芙娜研制成功后,人类军也开发出了主天使型、力天使型等多种型号的法芙娜。哪怕应用了异界体的核心,哪怕应用了更先进的技术,也没有一台法芙娜可以与救世主的性能比肩。也许法芙娜正是通往未来的钥匙,是人类在进化道路上前行的证明,毕竟……在大人们将异界体因子植入孩子们体内时,他们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场辩论从工程部开始,一直蔓延到医疗部和研究星核的西尾博士那里。西尾博士本人也是岛委会的议长。因此,今日的这场会议成为了Alvis决定使用mir的力量活下去以来规模最大的决议。主题也微妙的从皆城总士本人,转移到了他得以回归的载体,名为Mk.Nicht的法芙娜上。
然而就连皆城总士自己也更赞同拆毁这台作战风格狂暴的法芙娜。双方各执一词,且争议不断。西尾博士不得不暂停会议,准备在获得更多Mk.Nicht的相关情报后再进行判断。
导致了这一现象的罪魁祸首,则毫不知情的坐在医疗部的单间里,等着会议结束的同伴们。今天是真壁一骑出院的日子。大家说好上午十点就来接他,可是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慢慢站起来,有些意外的发现自己不需要拐杖也能支撑身体。一骑沿着走廊,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即使经过了两年,总士在Alvis的房间仍然干净整洁。数天前,在与来主操对话而发生的争执中,弓子老师开枪打碎了相框,子弹击中了父亲的手臂。远见为此还向他道歉了。
相框已经修好了,碎玻璃和血迹也都被打扫干净了。虽然照片上的弹孔还留在那里,但是除此以外,争执的痕迹已经几乎不见了。这里仍然像是两年前那样,是一个总士在努力的经营着、却还是没有什么生活气息的房间。
大概是剑司来打扫的次数比较多吧。除此以外,远见也经常来帮忙。虽然会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分配,尤其是学生会长对“堂马广登演唱会”之类活动的批准有些抗议,但是大家都明白,高中部可以正常运转是托了剑司,以及要的母亲的福。虽然看上去很严厉,要老师却和剑司一样,十分爱操心。
相比之下,大概还是自己独自过来的次数要少一些。一骑想,乐园的工作比较忙,就算向沟口大叔提议再招一名服务员,也会被对方打哈哈着糊弄过去。因为他的腿脚不好,眼睛也看不见,无论是上山采土还是进入基地,都被要求和其他驾驶员们一起行动。而且,大概是精神上的原因,他经常会在乐园里睡着,做一些模模糊糊若有似无的梦。
明明没有打开电灯,一骑避开障碍物的动作却很灵敏。他坐在沙发上,努力的思考着。虽然最近从浅眠中清醒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弄混时间、以至于总士或父亲要反复提醒他那场战斗已经在将近半个月之前就结束了。但是有的时候,面对熟悉的景色,仍然很难感受到时间在流逝。他看着这个房间,被褥和其他生活用品都在,架子上重新放满了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药物,总士、大概是……
门滑开了。抱着电子资料板走回来的总士看了看此刻的时间,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一骑。来自王牌驾驶员的证言让岛委会的评判有了些许倾向,虽然是朝着总士完全不想看到的方向。但是在会议上,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总士的第一反应仍然是:
“不愧是你啊,”他打开了灯,有些困扰的笑着对一骑说:“居然会说,感觉Mk.Nicht那样的机体是活着的,之类的。”
“总士才是,”一骑下意识的反驳道:“申请去北极决战、还想要驾驶带有齐格飞系统的法芙娜的事,我听沟口叔说了哦。”
“什么、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已经中午了,我送你回家吧。还是说想要在食堂吃饭呢。现在的话,人一定很多哦。”
感觉胸腹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坠着,不是很有做饭的心情和胃口。两个人在商业街买了海草凉粉。海藻凝成的透明琼脂放在木盒里,轻轻一压就切成了条状。一骑那份加了醋、酱油和海苔丝,总士的则加了红豆和黑蜜。两个人在樟树公园的树荫下边聊边吃。
“乐园餐厅已经半个月没有开业了,明天大概得好好打扫一遍才行。需要进货的食材也得和沟口叔重新整理。有些食材完全用不完,但是咖啡豆和咖喱香料倒是消耗的很快,每天都要准备新的才行。”
这些事情一直都是远见在协理。她是店里的服务员,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不过她最近很忙,要帮助姐姐照顾美羽,又要替不怎么管事的学生会长和还不太熟悉职务的副会长做些收尾工作。总士点了点头,很有自觉的把这些事划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清点食材而已,这样的工作就像休息一样轻松。
“除了咖喱,也想准备一下新菜单。再怎么说也是夏天了,冰饮和点心……大概算是喫茶店的工作范围吧。不过这样的话,工作量就太大了,只有我一个忙不过来。如果有简单一些的料理就好了。”
虽然很擅长料理,但是一骑绝对没有把会做的菜品全部搬上菜单的意思。在咖喱成了乐园的招牌菜后,堂马舞就经常来拜访,试图猜出一骑所做的咖喱、以及堂马老爹主厨的Alvis食堂的三色咖喱口味不同的决定性因素。考虑到受众范围,乐园咖啡厅的菜单大概还是需要和堂马食堂有所区分。虽然这么说,熟悉的同伴们来聚餐的时候,一骑还是愿意给大家做些不在餐单上的料理的。
总士思考了一下,没有思考出什么结果。如果他对这些东西有概念的话,就不会从自动贩卖机里买面包和饼干应急了。说起来,如果不是他们早上还需要上课,只有下午能够在乐园帮忙,也许三明治和面包会是不错的选择。就在总士想这样说的时候,他与一骑视线相对了几秒,然后总士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大概就是主厨允许自己以私济公、在菜单里加上喜欢吃的东西的意思。
“那就……等我有空回家,看看母亲留下的菜谱?基本都是适合西餐厅的菜品,对你来说大概也没有什么难度,食材很容易获得,出餐也很快。除此以外,家里可能还有剩下的咖啡豆,我也一起拿过去吧?”
用特殊气体密封的咖啡豆可以存放两到五年。虽然品质有所下降,但是拿去给主厨练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两个人吃完了凉粉,沿着坡道慢慢的走着。夏天的蝉鸣高高低低的潜藏在树荫里,和堤岸的海浪声一起回响着,迟来那一场暑假终于还是回到了他们身边。十五岁时,发生的一切都过于仓促了,似乎被浪潮推着那样不得不往前走,没有可以回头的路。
一骑回忆着被战火覆盖涂抹的夏天,一边往前走去。一步。两步。他意识到总士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对方没有看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山顶的方向。顺着总士的目光,他看到深色的墓碑静默的矗立在山坡上。祈祷的水声和葬礼的花香安静的破开蝉鸣和海浪,回到他们身旁。
穿着白色礼服的近藤剑司跪坐在妈妈的墓碑边,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要老师和咲良陪着他,整理着瓶中的鲜花。一骑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和总士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驾驶员内部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投票。
皆城总士。远见真矢。羽佐间卡农。近藤剑司。要咲良。结果以3:2偏向总士的判断。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如果一骑在这里的话,哪怕是维护着总士的他,也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投票结果会是僵持的平局。总士这样想着,还是询问了剑司。对方艰难的思考了一会儿,说:
“也不是想要维护把我们打得那么惨、还是两回……的机体。说起来,也没有觉得那就是希望的意思。我想一骑也没有那种想法吧,大家都不觉得可以把一切都寄托在法芙娜身上,最重要的还是驾驶员才对啊。你说是吧,总士。”
是这样没错。总士点点头。说到底,改变了一切的是他们自己。每一个驾驶员都很珍贵。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也不需要说出“法芙娜更重要”的话了。这座岛,这些法芙娜,都是为了保护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们而存在的。驾驶员们自然也是受保护的对象之一。作为齐格飞的驾驶员,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努力着的。
“但是啊,就算是这样的机体,也是设计者珍贵的孩子。如果是一直在封印着Mk.Nicht的一骑说,这台机体有着强烈的活下去的意志的话,那么我想要相信他。在看清博士们为机体选择的道路前,就因为害怕而拆掉了它,再怎么说也有点可惜吧,我是这么想的。”
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看着资料中狰狞的深紫色机体,皆城总士想起了那句话。虽然和父亲相处时间不多,也并不赞同他的很多决定,但是当那件事——北极决战的情报传递到总士手中时,他还是做出了和父亲一样的选择。一骑也是如此,继承着母亲真壁红音的意志,一直祝福着其他人、其他存在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而且现在总是会想起来我妈妈对于异界体的态度。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也没感觉她和其他CDC的学者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越想越觉得,也许妈妈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那么憎恨异界体。她只是……一直在努力的,冷静而中立的看待他们。就这样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她那样,不抱着仇恨的活下去。”
那么,是否也可以说,从孩子们的选择中,多少可以窥见他们的父母的意志呢。总士无法想象那个巴特蓝博士有一分一毫的想要活下去的模样,连他的妻子和女儿们都无法改变的人,会将活下去的意志传递给自己设计的机体吗。那样的人真的可能会改变,会存在其他的可能,会为了活下去而战斗吗。
巴特蓝博士已经死了。但是他们还活着,而且想要继续活下去。战争还没有结束,外面的世界仍然处在战火和混乱之中。也许等到和平到来的那一天,他会再思考从基地的宿舍里搬出去的事,会思考为了迎接未来所需的改变,会找寻其他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还不是谈论那些事的时候。战争已经持续了五十年。也许会再持续五十年。只不过,在那个瞬间,有一个人确实如此思念着遥远而和平的未来。
总士脚步一顿,跟着同伴们重新走入会场。在回到议事厅前,他听见远见笑着对卡农说:
“开会的时间好长哦。不知道一骑现在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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