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月光怎么会是滚烫的呢？月光是冰凉的。”

    詹苔自从那晚之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南椋月说话了。她的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戳戳点点，打好了消息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发吗？不发了吧。但是隔了几分钟，她还是会把那些叽叽喳喳的话发出去。

    她像平时一样期盼南椋月的回复，只是有了更确切和羞涩的理由。收到南椋月简单的一两句回复已经在她心里炸起隐秘的欢喜，而下一秒她又为那些平淡的字句忐忑着，自己是否太过烦人和絮叨，惹人生厌。

    这段时间B2组和A2组分开上课，或者说是朱寄郁和詹苔两个人与其他人分开来上课更为合适。

    酒桶教他们的方式就是一直做演讲pre，其实能锻炼到口语和词汇量，但也不能指望从这些演讲中学到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毕竟一天里真正演讲的时间也不过十分钟，而写演讲稿也只要一个半小时。

    综上所述，詹苔和朱寄郁上课真的很水。

    当然这也是詹苔焦虑的原因。又或者这个根源用“其实知道自己应该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于是每天都在学但是被水课打乱了节奏”来表述更为合适。

    她希望在五六月解决B2考试。詹苔申报的德国高中是慕尼黑附近，新天鹅堡脚下的一所公立中学，名字也很应景，Internat mit Gymnasium Schwanstein，天鹅堡中学。当然这个名字意译显得有点low，所以一般学生都直接译读音说是诗万斯坦。她已经收到了预录取，但是她想要正式入学申请签证，就得拿到B2等级的歌德德语证书。

    事情尴尬在这里。上个学期期末结束，詹苔正式在建外办理了退学，那时隔壁班Linus还有他们班的外教Leon的上课进度差不多在B1开始，不过詹苔已经在Linus持续性的小灶轰炸下差不多把B1学完了。然后德语水平就一直停滞不前，直到三月下旬她来到这里。

    而常规来说，到B2水平至少需要五六百课时。

    但是她只有五六十天。

    这样就显得酒桶的pre很浪费时间，但是他坚持认为，像詹苔，朱寄郁以及南椋月，秦半宁这群从去年九月才开始学德语的孩子，没有任何可能在五月六月通过B2——况且他们没有上过B2的语言课程。他只重复一句话，语言学习要一步一步来，不能急功近利。关于这件事詹苔解释了很多次，到现在已经彻底放弃辩解，因为酒桶根本不听她讲话。

    她不是想要急功近利，她必须急功近利。

    当然也可能来自酒桶的水课只不过是詹苔为自己开脱的一部分借口——她其实可以做到的，只要她是南椋月和詹京墨那种天赋流，又或者鸡汤故事里那种凿壁偷光式对知识饥渴不已的“成功人士”预备役，比如说和她一起申请诗万斯坦的Vivian。

    但是她不是。

    Vivian是她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如果说中德的所有人提到May时，会说：“那个很努力成绩也很不错的女生”，那提起Vivian时，则说的是：“那个成绩一骑绝尘还很用功的大神”。

    Vivian的名声在八月初军训的时候就已经一炮而响。中德项目两个班五十多个人，她是唯一一个中考分数屏蔽生，来自皖省某个大市的市前十名。军训期间，在詹苔也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她那时候还不认识班里同学，Vivian已经在老师不在的时候有条不紊地安排所有人的工作，锁门，帮同学复习摸底测试。于是她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中德A班的班长。

    后来她们熟悉，是因为相邻的宿舍，以及相似的，不要命式的学习习惯。可能外人看她们，有人会说May和Vivian是相似的，只是差了一点分数和积累。但是站在詹苔那个梯队的另外几个女孩，包括詹苔自己都清楚，她们和Vivian隔了些什么。Vivian看起来和她站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在顶端，而詹苔正好在她下面的第一梯队。

    她很艳羡Vivian，在很喜欢的德语生物考了99分，而Vivian的分数是99.5拿下第一的时候，在A2成绩又一次只比她低一个百分比再一次成为第二的时候，在她断层拿下整个项目期中期末GPA年级第一的时候，在她大大方方演讲，发言或者组织活动的时候。而又因为她和詹苔自己一样，那样的在意分数的骄傲，她和詹苔一样在苦恼在困顿着，她怕从王座上掉下来，却又每次毫不意外地，碾压所有人。

    Vivian这样的女孩比詹京墨和南椋月这样的天赋挂还让她不甘，甚至某些时候的一点点妒忌。

    詹苔有时候也会很好奇为什么她和詹京墨明明是孪生姐妹，却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容貌，性格，天赋。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比詹京墨笨一点，也可能不止一点。

    她回神的时候，酒桶还在滔滔不绝。她悄悄看了眼时间，他已经讲了半个多小时了，詹苔感谢朱寄郁坐在了她前面，感谢朱寄郁直逼一米九的身高完完全全把她挡住了，酒桶和朱寄郁一个人叭叭了四十分钟。

    课间两个人被酒桶撵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两个人并肩走在草地上，没有人开启话题。詹苔有时候会不知道怎么和朱寄郁聊天，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和男生聊天，所以只和朱寄郁一起上课真的让她很头痛和尴尬。但是还好酒桶真的很欠揍，她和朱寄郁讲的话百分之九十都是抱怨酒桶，剩下百分之十是关于建外。

    朱寄郁提起后排几个男生和他一起去魔都考了B1。他们并排坐在秋千上，詹苔听他讲着中德的零零碎碎。她退学之后很少有和同学联系了，她果然还是不会和别人维持关系。

    “章婉现在还是很努力吧。”詹苔提起班里一个一直很用功但成绩差的女生。

    “章婉？”朱寄郁的语气很平常，但是还是流露出一丝丝傲气和轻蔑，“她还是在做那些无用功，缠着林老师和Linus问来问去也没用。”

    “也不算无用功啊，她尽力了。”詹苔皱了皱眉，还是耐着性子和朱寄郁辩解。章婉是个很有活力地胖胖的女孩，只是成绩垫底，尽管她很用功。

    “不过是假努力，真放心上了怎么可能单词都不及格。”朱寄郁似乎没看出来她的不适，尖锐地评价。

    詹苔不再说话了，她心里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悲哀，和对朱寄郁高高在上语气的愤怒。她想说不是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只用晚自习的一个小时就记住一百多个单词，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里的德语语法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被理成一条条清晰的线。但是她该如何去讲，如何去向这些骄傲的，有天赋的人解释，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

    章婉听见这样的话会如何呢？那是一种无法言说，无法理解的委屈和苦涩，而所解也只有时间，慢慢地，一点点去弥补。

    A2组也下课了，几个人被香蕉赶出来，看见一起坐在秋千上的她和朱寄郁，露出了一个有点暧昧的笑容。

    詹苔感到头痛。

    这并不是什么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无趣的日子总得找点乐子和玩笑，然而熟人就那么几个，假期里又没有德国本地学生的八卦可聊，于是免不了拉郎配的口嗨，而朱寄郁作为唯一一个男生，和詹苔又因为课程走得近了点。

    虽然詹苔对此微妙的不爽，她对朱寄郁没有什么深交的好感，友情方面的也没有，况且她喜欢女的。

    好吧，不知道是喜欢女的还是只喜欢南椋月。

    而这些话又不能对她们说。她总觉得这几个人要是知道这种事之后会先把房顶掀了，然后在南椋月回学校后挤眉弄眼，直到南椋月发现这件事两人绝交。

    毕竟就算詹苔反反复复把自己从头到尾一遍遍翻阅，也找不出任何一个能让南椋月喜欢自己的理由。

    有些秘密还是烂在心里好了。

    好想万万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