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遮遮掩掩是胆小鬼才会做的事，可是偏偏我就是那个简陋而局促的胆小鬼。”
周三。今天早餐时詹苔家的餐桌上人终于来齐了，她才发现Marietta和九年级班上的乌克兰女生Julia也是她们家的。Emma看起来很开心，毕竟这个连家主都不是德国人的家庭里终于有除了她以外的德国人了（酒桶老婆是越南人。）
Emma是一个略显腼腆的女孩。她和詹苔住在一个宿舍，但是除了开灯关灯扔垃圾之类的短句，她们没有说过一句话。Emma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詹苔很清楚，不过她也乐得清闲。
今天下午又是Kapelle的礼堂集会，詹苔希望这次可以早点结束，不要像复活节前那样搞到九十点钟。
“这次应该会结束的早一点，今天应该是什么演讲吧。不会再办音乐相关的了。”放学后南椋月和詹苔一起在Daf教室自习，南椋月对她说，“你在和谁聊天啊一直打字？”
“没有啦。”詹苔笑着把手机界面展示给她看，“是记录软件。这个APP设计挺好看的，还有未来功能，我好喜欢这个。”
“好巧。”南椋月打开手机给她看，“这个软件我也在用。”
詹苔愣了一下：“诶？那南老师和我互写未来胶囊吧！”
“好呀。”她翻出未来胶囊的界面，“但是我只剩一个六分钟的语音胶囊了。”
“那就这个好啦。”詹苔点下购买界面，看了眼时间，“五点半。现在录吗？”
“好呀。南老师应该会录很久，南老师有镜头恐惧症，”南椋月笑，“怎么录啊，你拿我的手机我拿你的手机，各自找地方？”
“行呢南老师。我想出去录来着，”詹苔把手机递给她，手机壳上印了一只画画的小兔子，“密码129600。”
南椋月的手机是很浅的米色，很简约的设计。她们一起往外走，“我也想出去录……密码是我生日。”
天色因为云层而微微阴沉，从暖和的室内到了外面，略微的温差让詹苔哆嗦了一下下。南椋月去了城堡后通往应急楼梯的那条生满苍苔的台阶，詹苔坐在了秋千上。
风吹过她和她的脸颊，带起詹苔的刘海，又掠过万万的衣角。她坐在秋千上静默了好久，在云的界限清晰起来时，按下了录音键。
六分钟被她用得一秒都不剩。她甚至不确定，最后那句“再见”到底有没有被录进去。她把日期设在了一年后的六月二十七，南椋月满十八岁那一天。
如果那个时候她们还是朋友，如果她还喜欢着她而没有表明心意，如果她和她还小心翼翼保持着联系。那或许她听见这三百六十秒的语音时会微微一笑，像平日里答应她那些有些骄横的小要求时一样。
但是那时的詹苔没有想过，不是所有“如果”的假设都能完美按照预期运行下去。
等到她录完，时间也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南椋月从树木和城堡的间隙里走出来与她并肩，手里拿着詹苔的手机：“没录完。南老师每次说十几秒就想重录。”
詹苔笑了笑：“今天不是七点半集会么，那你集会之前录就好啦。”
她其实有点小小的失落，甚至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算了万万，没时间不写未来胶囊也可以的。”她怕万万不喜欢。
可是她舍不得。她怕以后再也不见，所以努力在万万这里留下一点什么，也企图让万万在她这里留下一些痕迹。
到最后吃饭时，詹苔外套口袋里的还是南椋月的手机，而她的手机在南椋月的身边。
嘈杂间禹琳问她今晚的菜单，詹苔掏出手机时，看着米色的手机壳兀然笑出声，转头塞回口袋，对着禹琳带着一丝调笑的眼神：“我拿了南老师的手机，我的在她那里。”
我的在她那里。
这句话光说出口，眼睛里的笑意就已经足够漫开了。
她以此又为借口，在吃晚饭后拐走了城堡家饭桌上的南椋月。她们走在草坪上，南椋月扣着詹苔的手腕。
“南老师。”詹苔轻声开口。
南椋月没应声，只是把目光转向她。
“南老师？”她看着她的眼睛，还是执着地开口。
“怎么了？”
“就是想叫叫你。”
天色泛了紫，有鹰在高空盘旋。云影重重叠叠，风过树梢。礼堂之前的三十分钟被她们牵着手浪费在了日暮的第一帧。
今天礼堂的pre很无聊，只是九十年级的实习pre，禹琳的室友大讲特讲她在美容院的实习经历，一个韩裔男生讲了怎么在化学实验室帮忙。
詹苔无所事事地把手搭在了身边南椋月的膝上，手心朝上。台上演讲者语速极快的德语听得人昏昏欲睡，礼堂的空气微暖。
南椋月牵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扣住了她的指缝。
詹苔转头看着她，眼神明亮，对视的瞬间双双笑出了声。
夕阳的余晖在她脸颊上泛开。
禹琳和周林熹回头看见两个人十指相扣的双手露出暧昧的笑容，詹苔看见了，她看见南椋月也看见了。
但是她们都没有放开，反而牵得更紧。
——
集会演讲结束得早，她们陆陆续续出礼堂时才八点刚出头。
她和南椋月回到Daf隔壁的房间自习，鹿桠阳也一起。灯光的色调微冷，南椋月坐在墙角苦思冥想对未来的詹詹同学说什么，鹿桠阳摊开自己的教材翘着脚开始学习。她带了一包蓝莓味的米纸小零食，其实有点像平整纤薄版的果味虾片，是鹿桠阳在dm商店淘的宝宝小零食，方方正正的一张张摞起来。
于是她拆开包装后一张张浅蓝色的小薄片遭到哄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蓝莓香，笑闹声把也在隔壁自习的禹琳和周林熹也吸引了过来，一人摸了一片米纸带走。
詹苔把最后一张米纸顺走咬进了嘴里，就这么含着一角，继续一点点扒物理的力学视频，她查单词查得头痛。
“我也还想吃。”南椋月在一旁对鹿桠阳开口，眼神落在空了的零食包装上。
鹿桠阳眨了眨狗狗眼，看向詹苔：“最后一张在詹老师手里咯，反正我是没有了。”
“詹老师～”
詹苔听见南椋月略上翘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的语气，空不出手，只含着米纸对她扬了扬下巴：“泥质几掰一点好惹。”（你自己掰一点好了）
但是南椋月没有伸手。她只是凑到詹苔面前，靠得很近，咬上了米纸的另一端。
她漆黑的瞳与詹苔鼻尖的距离不过十厘米，詹苔能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空气里蓝莓的味道淡着。
微硬的米纸轮廓压着她玫色的唇瓣，陷下一条压痕，詹苔能感受到自己齿间的米纸因为对方的用力被微微撕扯着。
她的万万仿佛浑然不觉，望着她的眼不闪不避，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反应过来了的詹苔像被火烧了一样弹开，米纸断开的时候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嚓”。
一边背单词的鹿桠阳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她……”詹苔努力组织语言，脸红得像Rewe超市里最贵的那个篮子里的西红柿，但是却又是羞怯又是气急败坏地说不出话。
“这个很脆的啊，反正一咬就断掉了。”南椋月一脸无辜茫然地解释。
“你用手掰一下又不会费多少力气的！”詹苔神色有点恍惚，挤出一个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会太拙劣，“你抓紧录未来胶囊吧，我去隔壁Daf了，不听你讲什么。”她收拾了一下书本，匆匆起身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Daf教室很安静，禹琳和周林熹都是正经认真学习的主儿，她把书放下之后就开始发愣。
她读不懂南椋月，更是从来没有明白过她。詹苔从来没有当着南椋月的面说过自己可能是双性恋或者如何如何的话题，她从不主动提起，因为她怕南椋月意识到什么。万万总是太坦荡地引她心动，于是难以言说，她便也只打着朋友的名义，靠近心上人。
她不敢往前，却也舍不得后退。
那天结束的时候南椋月依然还是没有录下给未来詹老师的胶囊，最后语音变成了文字的长信，她说她回去慢慢写。
詹苔一扇扇锁好教室的窗，摁下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教室里陷入黑暗，窗外深蓝的暮色沉静。
门轻轻合上，树上传来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