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她靠在我的怀里，发丝掠过我的下巴。乌鸦盘旋过我们的头顶，我给她系上草编的戒指。
可惜不是无名指，不敢是。”
詹苔在新班级适应得还不错。Marietta是一个有点话唠的女孩子，很幸运她对中国人没有什么敌意，所以上课时的小组合作之类倒也过得去。
至于其他学生，詹苔敏感地感受到Flora，一个褐棕色头发戴着金色大耳环的女生不喜欢中国学生，似乎又格外不喜欢话少的她。不过Flora的朋友，金发高鼻梁的Kiana对詹苔很友善，说话语调柔和。
至于南椋月，她倒是很明显已经被德国人接纳，可能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规矩的孩子，再加上优越从容的语言天赋。尽管他们没有什么交流，但也算各自安好。
她在和一个同是在法兰附近读十年级的学姐语音时有提起过Kiana，夸赞她温柔的性格。学姐和她说，Kiana是她们学校里一个同学的女朋友时，詹苔还愣了一下。毕竟她虽然暂时也在九年级上课，但总归年长了一点，还是觉得自己的同学年纪还不大。
那个学姐是和她一样来自建外的中德班，比她们几个大一届，学姐在的学校碧施特和维尔达隶属同一个集团，很多师资和生源都是互相流通的。比如说如果维尔达的十年级学生想要继续往上读文理高中，后续的学习就得去碧施特，而碧施特也会分一部分老师来维尔达开设Gilden（社团）或者选修。
周四的中文课就是碧施特的李老师来维尔达上课。因为前段时间詹苔情绪不好，人美心善的学姐还特地托李老师给詹苔小朋友带了一点小零食和泡面辣条之类德国商场买不到的东西来安慰她。
做完厨房义工之后，去中文课的路上詹苔笑得很开心，小声哼着歌。
于是当她打开进行着中文课的十年级教师门，好几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她吓得微微后退了一下。
坐在最中央那个眉目温婉端庄的女老师很快反应过来，浅浅地笑了笑：“是来拿东西的同学吗？”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下面会旋出一枚小小的梨涡。
“是我，”詹苔说话声音有点不自然，“但是我也来上课的，老师。”她小声补了一句。
“那你快进来吧，找个地方坐。”李老师笑得很温柔，对她招招手。
詹苔默默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南椋月旁边。南椋月的平板亮着，但是没什么资料打开着，可能前面二十分钟他们在聊天。
中文课上的人不多，九年级的詹苔，朱寄郁，南椋月和韩博，十年级的成皓楷，以及坐在李老师旁边吃蜜心小紫薯的鹿桠阳。这门课本来就只是为了弥补中国学生的二外空缺而存在的，但是事实上只有成皓楷一个人需要考试——只有他是十年级生，二外需要计分，并且这门课的分数还关乎他能不能去碧施特。
“那接下来的内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继续分析黑塞的文学作品，然后比较一下译本与原文。”李老师用很温柔的语调叙述着，“一个是我扒了一点数理化科目的德语专业术语名词表。”
詹苔的眼睛在听见“数理化专业名词”的时候就亮了，她最近正因为理科课上的一串串名词头痛：“我想学专业名词！”
朱寄郁接在詹苔后面对她的建议表示赞成，成皓楷却说他想分析黑塞。
作为这里唯一一个需要参加中文课考试的人，他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至于鹿桠阳和韩博，他们俩学什么都无所谓。
南椋月最后还是很轻声的，用毫无渴望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也很想学专业术语。”使詹苔这方赢得了胜利。
文件传输到各个人的设备上时，成皓楷已经开始唉声叹气了，可能是在熟悉的环境里，他话唠了很多。“要是中文考试考这些我真的会考死的，老师。”
李老师装作很无辜的样子：“那怎么办呢成皓楷，少数服从多数啊。”
密密麻麻好几页的长串单词看得詹苔心梗了一秒，默默为成皓楷默哀了一下。
南椋月有点懒懒的，她似乎在发呆，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屏幕上。
成皓楷还在和李老师插科打诨，詹苔干脆自己先对比着第一页的数学专业名词查了起来。她这两天上课就一直烦不知道怎么说专业名词的问题，明明题都很简单也全都会做，但是回答问题的时候总是磕磕巴巴。
直到她的思绪被一阵起哄声打断，詹苔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几人揶揄的目光。
她努力在记忆里翻找了一下，发现刚刚身边的朱寄郁好像说了一句：“你都不知道，詹苔和鹿桠阳两个人复活节假期的时候天天粘在一起。”
詹苔看向鹿桠阳，她一副麻木了不当回事的模样，于是也扶了扶额，送了朱寄郁一个眼刀。
“切。”詹苔身边的某人突然发出一声，往后一靠倒在了詹苔怀里。
她的心突然开始狂跳，慌张的要命伸手胡乱揉了一把南椋月毛茸茸的头发：“别瞎讲，我们和桠阳纯搭子！”
南椋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小声哼了一句，窝在詹苔怀里不动了。詹苔好像看见南椋月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又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在詹苔来上中文课之前南椋月和她提过一两句，说很有意思，上课像开茶话会。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能因为大家都是熟悉的人，李老师温和得让人心生好感，就像是一场独属于中国人的小小集会。
其实李老师讲解的时候真正需要认真听的也只有詹苔和朱寄郁。成皓楷和南椋月早就对此很熟悉了，鹿桠阳暂时还用不着这些东西，韩博坐得太远，詹苔偶尔瞥过他一眼，感觉他似乎在神游。
南椋月扯了扯詹苔的袖子。
她抬眸，看见南椋月在文档的空白处，用电容笔画了一只小猪。
南椋月总说自己不会画画，但是其实她画得□□的很可爱。詹苔松开自己搂着南椋月肩膀的手，接过她手上的电容笔，在南椋月的小猪旁边又画了一只小猪。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尾音上翘：“还是我画的小猪比较可爱！”
“好，”南椋月笑得带了一丝宠溺的意味，“你画的小猪最可爱。”
詹苔在和南椋月咬了一会会耳朵就认真听课了，毕竟她还什么都不会，至于剩下那个什么都会了的人，则躺在詹苔怀里懒洋洋地拿着电容笔画小兔子。她纤薄的肩压在詹苔的胸口，软软的发丝蹭着她的下巴。
詹苔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木香。
一节课过去，可能是难得的母语交流，所以就算听了一个多小时詹苔依旧神清气爽。她轻轻推着南椋月的肩让她从自己怀里起身，自己绕到另一排桌子边拿了学姐给她的一袋零食并且疯狂给李老师道谢。
“什么东西啊？”南椋月走到她身边问。
詹苔打开包给她看：“碧施特的天使姐姐给我带的小零食！”
“有辣条啊。”她探头看了一眼包里花花绿绿的包装，眨了眨眼睛，微微拖长了调子。
“是呀。”詹苔收拾了一下东西，牵着南椋月往外走。太阳很好，她几乎每天都得这样说一句。德国好像最不缺的就是艳阳天。
南椋月晃晃那只和她牵在一起的手：“南老师想吃辣条了。”
“那我们去森林里吧，”詹苔突然笑了，“去森林里吃。”
詹苔牵着南椋月，一路顺着那条荒芜人烟的小路往下走，最后两个人扑进了森林对面野草丰腴的野地。
她们坐在一起，隐匿在高高的草丛里，阳光把一切都照得很明亮，詹苔拆开一包辣条塞进南椋月手里，她却先把第一根喂到詹苔唇边。
“吃你的吧，怎么啦？小南总来了国外连一包辣条都要宝贝了？”詹苔含着辣条含糊地打趣。
南椋月懒懒地笑：“好久没吃了，馋了。”
这个山坡往下能看见山脚的村落和方方正正的一块块田野，斑斓的色彩在阳光的滤镜下像童话。不知名的飞鸟在空中盘旋。
一片杂乱的鸟鸣声中南椋月侧耳听了一会，轻轻开口：“森林里好多啄木鸟在叫。”
詹苔辨认不出哪一种鸟鸣属于啄木鸟，她只是安静地支着下巴，看着南椋月。
南椋月拉了拉她的手，指向村庄的方向：“那是乌鸦。”
山坡往下那一小方天空上盘旋着黑色的大鸟，詹苔安静地看了一会，手上揪着身边的草叶。
“南老师，伸手。”
南椋月把手掌摊给她，詹苔捻着细长的草叶在她的食指上打了个圈，俏皮地系上一个蝴蝶结。她没敢圈住她的无名指。
万万和往常一样纵容着她的动作，只是笑着看她摆弄。
“你知道吗？墨哥谈恋爱了。”南椋月突然提起。
“啊？”詹苔一口辣条呛在喉咙里，“谁？詹京墨？谈恋爱？”
“对啊，我看她改了群名。”南椋月看起来有点疑惑，“她没和你讲吗？”
她们班女生有一个小群，群名叫做：别谈了（除了南茜），因为只有Nancy在谈恋爱。而前两天詹京墨默默把群名称改成了“别谈了（除了南茜和墨哥）”
詹苔恨恨咬了一口辣条：“她根本没有和我这个姐姐讲！可恶我也好想谈恋爱啊啊啊！”
“去诗万斯坦找一个，”南椋月的手撑在地上，仰头看天，“到时候再谈也不迟，三年还能一直在一起，别急啊。”
“到时候诗万斯坦可是除了Vivian一个女生也没有。”詹苔小声嘟囔了一句。
况且没有你。这一句她自然没有说出口。
“什么？”
“没什么。”
“詹老师这么想谈恋爱啊，”南椋月转头笑着看她打趣，“我也想谈，我们两个在一起算了。”
“别开玩笑。”
又来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
南椋月望进詹苔浅褐色在阳光下通透的瞳，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
詹苔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色的眼睛，突然眼泪上涌。她有一瞬间动摇了，或许这样的暧昧和玩笑，或许她的万万也有那么一点点对她心动吗？
可是如果这样，那为什么一旦她故作矜持地停止靠近，她们的关系就变成放进冷冻层的一颗西柚，停滞在时间的维度里。
可是如果这样，那为什么每一次的每一次，当她安静地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的万万却一次也没有抬过眼。
她读不懂她，也只能将一切归结于毫无心动的坦坦荡荡。
她只能对自己说，别多想了，詹苔，做朋友就好了。
满目是四月下旬绿意的盈盈，乌鸦掠过她们的头顶，草叶的蝴蝶结戒指仍系在南椋月的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