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从睡梦之中悠悠转醒时,地上的床铺已然被收了起来。
屋中就留下她一人。
当今圣上对太子管教较严,平日中功课天不亮便要开始,连带着胡阮平这个太傅也跟着是早出晚归。
按往常,太傅这职不仅需教导太子平日功课,也需参政。
但胡阮平这太傅,也不知同圣上商量过还是何原因,他真的只教导功课,这政从未参过。
不过也好。
沈春起身,过早后便随着老妪走入了后院。
耳边是木鱼声,闻见的是香火气。
倒是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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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胡阮平走入后院时,谈柏文同谈句琛已经并排坐在了亭子之中。
谈柏文如今不过十九,那眉目之间几分神色竟是同当今圣上有了几分相似。同其他几位皇子不同,如今自愿坐在胡阮平木桌前的只有他二人。
其他皇子大抵觉着胡阮平是个扶不上墙的,就算结识了也并未有用。都将这些功夫拿去巴结平日那些世家了。
当今圣上这年不过三十七,励精图治,不是个贪图享受的性子。但耐不住先皇操心,进秀女,将后宫填满,这才罢休。
圣上也是未辜负先皇,诞下两位公主六位皇子。
都说皇家后续香火众多,但这也太多了。按照以往皇子有个三四位,这争夺皇位就已经闹得腥风血雨的,如今是有六位,岂不是闹得更......
坊间不时都有传闻,但都被打压下去。
胡阮平倒是对这些小事生不了兴趣,拿着书籍便朗读出口,并未理会桌前二人。
但二人似乎也是习惯了,并未说什么。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①”
“柏文,这话是何意思?”
被胡阮平询问的男子抬起了头。
他眸子中闪着几分亮光,倒是身旁的谈句琛眸子中未有的纯真。
“回夫子,大方无隅是方正的物件没有棱角;大器免成便是大器无需雕琢;大音希声,好的乐曲是悠远潜低的。”
“这大象无形....”
谈柏文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他摇摇头,“柏文还未将这话给参透,好的名声越加缥缈宏远无形,但父皇时常同我道,名声是要让别人瞧见让别人察觉。”
“否则,坐在太子之位上是会让别人不服的。”
胡阮平闻言,低头瞧他。
谈柏文是个天真的性子,大抵也是因为崔贵妃早逝,圣上将他带在身边养得极好。不同其他几位皇子自小就在后宫,心思没那般深沉。
“圣上的话不错,这话也不错。”
“但坐在某些位子之上,这话便变了意味。你能这般想是好事,也并无不妥,只是你如今是太子,太子便是要想得深远些。”
谈柏文若有所思点点头,他眸子下垂,忽的瞧见胡阮平腰间佩着一块玉佩。那玉佩是浅绿色,上面刻着一个春字。
他顿了顿,眸子晦涩,将目光收了回来。
倒也是他无能。
胡阮平并未察觉到他这般情绪,随着书籍往下念。
中途提问了几句,见二人熟读过这书籍,便让二人诵读一遍。
谈句琛的嗓音低沉,谈柏文的嗓音倒是明亮许多。
胡阮平盘腿坐在一旁,让婢女将茶盏中的水添上,随即抿了一嘴。
这亭子修建在后院湖中央,倒也不知晓这湖底下是有多少位妃子。胡阮平忽的想起来,他刚进宫那一年,也是在这后院之中。
也不知后宫哪位妃子犯了错,被皇后下了死罪,说是要投入后宫的死人井中。
却没想到这妃子中途挣脱开来,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跳入了湖中。
刚开始那水面还有些痕迹,过了会儿便像是沉了下去一般。
胡阮平第一次瞧见这场景,手都在发着抖。他进殿,将自己不愿参政这话说于圣上,圣上倒也不勉强,只是觉着惋惜。
便给他太傅一职,若是他回心转意,也有个正一品的官在着。
从殿中回去时,那妃子已经从湖底飘了上来。
整个人白皙得不正常,肿胀得像是□□鼓足了自己的肚子。
胡阮平瞧了一眼,就将眸子收了回来。
人还未走出后院,听见皇后让人在那妃子的脚上绑了石头,说是:“若是她这般喜欢在湖中,那就死了也在湖中吧。”
胡阮平只觉着心寒。
偏生还有妃子在皇后身旁附和,“还是皇后体贴善良,这般下贱的人也能得到皇后的恩赐。”
这皇后是谈句琛的亲母后,这妃子便是胡阮平母族那边的顾贵妃。
让胡阮平作呕。
“夫子夫子。”
胡阮平回过神来,他眸子之中闪过几分阴鸷。
谈句琛拿着书籍,凑了过来,“听父皇说,你娶了沈家女子?”
谈柏文听到这话,将头抬了起来。他看向胡阮平,却也未想到同胡阮平的目光对上。
也不知是从何处升起来的几分心虚,他又将头低了下去。
胡阮平倒是未觉得不妥,他点点头,嗯了声。
成亲那日谈柏文也在,还备了厚礼。
说是替圣上来祝贺,但无人知晓这替圣上祝贺,有没有参了几分私念。
谈句琛倒是一个不怕事大的,他侧头瞧了瞧自家皇兄,又瞧了瞧胡阮平。
“沈家那女子究竟是个何样的女子?让皇兄同夫子都倾心于她。”
他话并未说完,就听谈柏文呵斥了声:“句琛,不可无礼。”
谈句琛耸耸肩,摆摆手闭上了嘴。
说么说谈柏文和沈春以前是偷摸着,可这宫中消息灵通一点的,谁不知谈柏文同沈春的那点子事。
偏生父皇就是瞧不上沈家出身,也瞧不上沈春大门不出的性子。再怎么说,谈柏文也是太子,娶了个这么一个女子为正妻,怎的可以。
若是偏房倒也算了,这谈柏文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也不知这学识都教了些何事,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男子该有的品行。
这才在朝上将沈家胡家早些年定下亲提了一嘴,沈家胡家会意,两家在府中一提,这才将这亲说下。
谈句琛在心中想,父皇那模样也是喜欢谈柏文得紧,若是谈柏文在父皇面前再坚毅几分,说不定真就松口让谈柏文娶了沈春为太子妃。
偏偏谈柏文这性子,是个软弱的,他记着天命不可违逆,父皇之言皆为正。便也顺着父皇的意思去了,这沈春才嫁入了胡家。
谈句琛想着,瞧着胡阮平侧脸。
不过也是好事。
夫子也是将自己惦记多年的女子娶入了家中。
——
课业结束,胡阮平从后院往宫门走,也不知怎的左眼皮跳得厉害。
走过后院门,抬眸就对上了顾贵妃的眸子。
顾贵妃本名顾祈,同他是同年的,但她保养得当。
既是贵妃,在容颜上定是要额外补些的。
见胡阮平从那门走了过来,朝自个儿请安,她坐在亭子之中,由着一旁的奴婢扇着扇着。
她未应这声请安,胡阮平便一直在她面前躬着身子。
若是按年龄,顾祈还得唤胡阮平一声表哥。
之前也就是瞧着小时,这表哥会帮衬着自己,替他在宫中谋个职位,家中母亲也在惦记着。
道她如今要想替了皇后这位子,培养朝中亲信是必不可少的。
奈何胡阮平并没这意思。
她倒是觉着自己这表哥有趣,也不知是用了何法子,让圣上许了他一个太傅这职。
胡阮平倒是未想这般多,只觉着今日这运气不好。
顾祈伸手,捏着桌上一颗葡萄,便送入了自己嘴中。这葡萄有些酸,但更多的倒是甜味,“我同表哥在这宫中也是难得见一面,今日见了便也是亲缘,若是表哥不嫌弃,我这儿有皇上赏赐的西域果子,便拿给你一些。”
胡阮平并未起身,“臣谢过贵妃,只是这圣上赏赐给贵妃的,臣并未作甚倒是有愧对于贵妃的果子。”
“表哥成亲,我这个做表妹的都未去瞧上一眼,倒也是我这个表妹做的微薄的补偿。那日皇上公务繁忙,我便也只能陪伴在身旁,抽不开身。”顾祈绕着自己垂下的发丝,若有所思,“也不知我那位嫂嫂是何模样,若是有缘,倒是想见上一面。”
胡阮平并未接这话。
话中之意太明显,也不知是从何升起来的几分心思。
他本想着同母族那边尽量少接触,可这般做了倒是让他们觉着自己生了二心。
顾祈眼珠子转了转,落定在不远处湖中,“母亲让我在宫中多照拂于表哥,瞧着表哥这模样,似乎并不需要我照拂。”
“谢过贵妃,微臣如今也只是个不参政事的太傅。若贵妃提拔微臣,倒是也太看得起臣了。”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贵妃堂兄也在宫中,听母亲说是在礼部,贵妃不如将这照拂多加于他?”
顾祈听到这话冷哼了一声,这人倒是个机灵的,知晓自家那堂兄是个懒散的主,蠢得要死。
她便也没了心思,只要这人不生二心便罢。她摆摆手,“罢了,你在宫中待太久,我害怕我那嫂嫂觉着我挡着你不让你回府,回去吧。”
“谢过贵妃。”
说罢,胡阮平头也不抬,转身便离开。
身后亭子中,顾祈也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忽的笑了声。
她捻起葡萄,并未送入口中,直接将着葡萄捻出汁水。顺着她纤细手指,便流到了手腕,随即滴在地上。
“狗咬狗罢了,如今我也都不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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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中烟雾缭绕,却不呛人,倒是几分让人沉了心思。
沈春唇齿微动,随着老妪念着经文。
胡家并不似其他世家那般,家中女眷在外谈着风趣。老妪并不喜那些在外谈论别家内里事的女娘,但也放开了府中,女娘无需受禁锢,想做甚边做甚。
沈春倒也是乐得这般,本来在沈府之中就少出门见人,参与这京城中的宴会,如今这般也是懒得出去应付。
她见胡阮平时,已然是傍晚。
从这后院走了出去,就见胡阮平站在后院门外。
老妪笑着,便伸手将沈春的手给搭了过去,放在胡阮平胳膊处:“这才两个时辰,就这般忍不住见你新妇。祖母在后院待了这么些日子,怎的也不见你来接我一趟。”
沈春抬眸瞧了胡阮平一眼,听到老妪这话,倒也是觉得几分羞涩。
说得好像胡阮平真的心悦她一般。
二人成亲才见的面,怎的会有这般快的心悦。
胡阮平抬手,捏了捏沈春的手指。
沈春的手细,摸上去也是滑嫩的。沈春心中一动,胡阮平捏的那处觉得酸涩,是敲木鱼敲的时间长了。
倒是个心细的。
“祖母说的什子话,我小时府中夫子一走,我便站在这儿眼巴巴瞧着祖母。等着祖母出来,然后将当日夫子教与我的背给祖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