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胡阮平还不似如今这般同自家阿母有分歧,三兄弟一直被阿父压着上功课。
阿母也还是慈母模样。
夫子要求高,阿父要求也高。
好不容易喘口气,三兄弟便都来这后院门口等着祖母,盼着祖母能同阿父说道说道,能少些功课,多玩会儿。
老妪也像是想起那些年的光景一般,眸子中闪过几分怀念。
她笑着看向身旁这二人,“是了是了,咱家平儿也是长大了。”
“过几日玉椿郡主办及笄礼,你可是安排好了?”
玉椿是黄将军的大女,黄将军前几年在边疆同北下匈奴大战大捷,但却死了亲信同夫人,被皇上封了功臣。他嫡女封为郡主,两个庶女也沾了光,得了一堆赏赐。
小时这玉椿便常常跟在胡阮平身后,说长大后要许配给胡阮平做妻。但也不知是从何开始,两家交情变淡。
这人沈春并无何印象,她侧头瞧着胡阮平。
只见胡阮平应了声,“贺礼已经备好,到时春儿同我一起去。”
“你俩刚成亲,一起去是应该的。”老妪拍了拍沈春的手,“你也不必担心,黄家同咱家虽说不像以前那般亲密,但也不会为难。”
沈春听到这话,便笑了笑。
她倒是不担心在宴上被为难,只是这般的场合总会遇到那些人。她想到这儿,抬眸余光瞧了胡阮平一眼。
这天刚入春不久,但也不知这气候是否反常,沈春竟觉着有几分热气。
她望向这胡府中的小湖,假意没瞧见胡阮平侧头打量自己的目光。
用过晚饭后,沈春同胡阮平先回了屋。昨夜闹得有些难瞧,沈春那位君姑今日也没给她好脸色瞧,之兀自扒拉了几口,便说着自个儿身子不适,让婢女搀着回房了。
老妪并不理会她这般脾性。
沈春也不觉得这是回儿事,只是回屋途中,胡阮平还是一脸理所应当同她道歉。
“阿母就是这脾性,在顾府同我那位姨母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被我外祖母养得娇。昨夜被祖母暗里说了一道,难免耍脾气。”
“你也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沈春本都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听到胡阮平这么一说,心中隐隐觉着几分好笑。
她倒是头一次听人会这般说自家阿母的,居然是几分贬义,毫无遮掩心思。
抬眸一瞧,胡阮平一脸正色。
没忍住,这心中笑意便浮现在了脸边。
胡阮平见她憋着笑,微微皱起来眉头,“你笑甚?”
沈春抬手掩了半边脸,“换做是旁人,还觉着君姑怎么你了,你还这般贬她。”
沈春这么说,胡阮平忽的也意识到刚刚那番话确实有几分不妥。
都道“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他这般说,与阿母的尊敬未做到不说,反而还诋毁了阿母。
也算是不孝。
胡阮平张了张嘴,他只是为了让沈春自在一些,怕她将阿母今夜所作所为放在心上。
刚准备说些什么挽回刚刚的话,但瞧见沈春脸上神色,并未有不妥在其中。他便闭上了嘴,倒是第一次瞧见沈春这般模样。
他同沈春成亲不久,他总觉着同沈春远了一些,像极了相敬如宾,未有几分真情在其中。
沈春待他,仿佛他不是她的相公,而是搭伙的凡人一般。
可如今沈春捂半边脸,眼中漏出笑意,让胡阮平觉着,他们近了几分。
不知不觉,他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月独自爬上天上,映亮了半边京城。湖泊中的鱼儿冒了个头,瞧向木廊上的二人。
连着屋中透出来的烛光都柔了几分。
———
玉椿及笄礼这日,天一大早就下起来细雨。待胡阮平同沈春将备礼清点好后,这雨也停了。
雨后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倒是瞧见枯败的枝丫上长出来不少新芽。
“我阿父阿母那边怕是也得回去。”沈春瞧着马车上的四箱送礼道。
胡家同黄家以前关系不浅,礼也备得多了些,瞧着胡丞相那模样,大抵是想同黄家将关系恢复。
只是——
沈春抬头瞧着胡阮平,道:“玉椿郡主如今未许婚配。”
她这话说完,也不知怎的忽的觉得几分不妥。又忙着将这话盖过,接着道:“黄将军可是个好说话的?”
胡阮平哪儿不知晓她心中心思,前几日祖母才说过这事。也估摸着沈春怕玉椿还惦记着他这个平哥哥。
但黄家如今这局面,黄将军也不太可能愿意玉椿给他人做妾。
他顿了顿,沈春既然无意说下去,他便当没听见罢了。
“放心,我在。”
四个字倒是让沈春放下心来。
在马车上时,沈春头一次同胡阮平待在这马车内。她生出来几分无所适从,也不知怎的不好意思侧头看胡阮平,便掀开了帘子瞧着外面。
从胡府到黄府隔得有些远,胡府为了这湖泊布局,并未将胡府建在京城中央,而是找了个东北角,建在了山脚下。
黄府则是在达官显贵那一片,那边繁华非常。
“你在沈府待着可无聊?”胡阮平在沈春身后冷不丁开口。
沈府?
沈春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胡阮平说的是以往,并不是如今。
她并未将头转过去,还瞧着帘子外面,道:“还好,自小我就不是个喜闹的。祖母也不愿我常在外面露面,怕我学了外面京城那些女娘的风气。”
“整日念经闻香,怕是再清心寡欲也很难受。”胡阮平见沈春未转头,抬眸瞧着面前这人的后脑勺。
他见过沈春一两面,也不知怎的说对沈春是何印象。只觉着沈春这人静,人站在何处,配着她身后的景,像是一幅画。
画静,风扬便动。
他原来曾想过,若是后面找不到人作伴,那便同阿母她们说一声,他向沈家提亲。
若是阿母不同意,他便听了阿母的话,在朝中谋个对顾家和胡家有帮助的职位,以此来换这桩亲事。
谁知后面祖母同他说,她同沈家祖母年轻时定了亲事,便问他,他是否愿意。
二弟三弟,一个心思细腻一心扑在宫中事务,一个心思单纯但也闹得很。祖母说是沈家那小女是个温婉的人,也只有胡阮平合适。
其实祖母不说,胡阮平也猜得到,沈家在朝上是个不争不抢的,如今朝上地位虽不低但也不高,配不上胡家。
若是将二弟三弟推出去,阿母怕是哭着闹着也要反这门亲事。
他的确是最合适的。
无论何时。
无论何原因。
“香火味闻久了便习惯了,念经念着念着也觉得经文有趣。平日闲下来时,阿父也会教我读书识字,书籍中不少前人的事都挺有趣的。”
沈春淡淡的嗓音让胡阮平回过神来,他笑了笑,点头:“能这般想你也有趣。”
沈春听到这话怔了瞬。
她倒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有趣。
她以往在京城也是有交好的姊妹,只是被邀着出去参加几次宴后,自己都站在边上插不进话,那些人便都不喜同自个儿玩了。
后面便说,沈家那女儿孤僻,但好在是个闺秀。
直到遇见谈柏文。
但谈柏文也从未说她有趣,只说她同其她女娘不同,不争不抢,对何人对何事都是一副淡淡模样。
沈春没敢多想,她抿抿唇,听见不远处传来热闹非凡的声儿。
黄府到了。
轿子一停,胡阮平先走了下去,随即将帘子掀开,伸出自己的手扶着沈春。
沈春冲他微微笑了一声。
二人刚下轿子,那头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个同沈春差不多大的女子就走了过来。
沈春看过去,便瞧出来中年男子是黄将军,女子是玉椿。
黄将军虽是将军,但身上杀戮气并未有多少,瞧上去还挺随和。他走上前,笑道:“倒是许多年未见过平儿了,上次见你,你还是在你阿父怀里的一个奶娃娃。”
胡阮平脸上回着淡淡笑意,“黄伯父说笑了,平儿还记着你当时抱着平儿时,故意胡子来蹭平儿的脸,将平儿惹哭了才笑着作罢。”
这话引得黄将军大笑了几声,他眸子望向沈春:“这便是平儿新妇?”
沈春见话头对准了自己,她朝着黄将军行礼,“见过黄将军。”
黄将军摆摆手:“你们二人成亲,我这个做长辈的都没能亲自到场祝贺。”
“罢了罢了,先进府吧!”
说着,便招呼着二人进了黄府。
府中热闹,已有不少达官显贵入座。胡阮平同沈春跟着黄将军,在木桌前入了座。
“我这边还要招呼,你们不要拘谨。”
胡阮平有礼应了声。
这桌除了他们二人,还坐了三四人,沈春身旁坐着女子,剩下的便都是男子。
沈春望着面生。
胡阮平便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自左向右分别是右家右卫、右秦、林家林奇、余家余思清。”
胡阮平这么一说,沈春便知晓了个大概。右家是商贾,大儿便是右卫在宫中是个小官,而右秦开了个酒楼,这酒楼开得大,菜色不错,受不少大臣青睐,
林家则不如这般风光,早年林家大人在朝中站错队,惹圣上不悦,从五品降为七品。
只是这林奇自小不在林家长大,被养在母族秦氏。秦氏秦佑当年护驾有功,如今也算是朝上重臣、这林奇也算是养得好,一副细皮嫩肉模样,只知道一心读圣贤书,为人还非常高傲。
而这女子——
余家大人在宫中为御史,余思清自小被宠爱,如今性子是个嚣张跋扈的。说是嚣张跋扈也不对,这人是个好相处的,但也是个睚眦必报的。
沈春心下了然。
“胡太傅如今也是舍得参加世家宴会了,放在以往可是连请帖都不愿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