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水时不时还有,城中积水也未退去,东方地势较低淹没损毁也更加严重,松州官兵几乎倾巢出没,谢尧臣戴着斗笠一脚深一脚浅在水中走,水上漂浮着极恶心的不知名动物的尸体,一众人跟随在他身后脸上都蒙着布。

    项珺头上戴着的斗笠被雨水砸的一下下晃,带着她整个脑袋都抬不起来,雨水砸到与小腿齐平的水面溅起脏水,饶是有布蒙着脸项珺连嘴也不敢张,走在最前面的谢尧臣明显走起来也很费劲,干脆将挡雨的斗笠扯下随手扔在水里顶着雨走,他身后的人也有样学样扯下斗笠。

    项珺往下扯,却发现这斗笠似乎跟脸上的布系在了一起,在水中本就前进困难,她一时着急干脆暴力一扯连脸上的布也扯掉,身上衣服全是湿的,也分不清哪里是积水哪里是雨水,没有干净的布覆面不如不用,她就这么追了上去。

    越到东边气味越难闻了起来,不远处似乎专门用东西垫高摆着什么,等再走近项珺定睛一看,垫后高出水面的地方哪是什么别的,赫然是这短短几天因为疫病医治不及时而丢了性命的百姓!

    “谢大人。”松州知州也跟在旁边,“近来连日大雨,尸体实在无处安放,木材全部潮湿,我也派人烧过。”

    谢尧臣面无表情,“找几个人拉出去埋了,围起来不准别人靠近。”

    “尸体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水里泡着,现在是不让城中百姓动井水,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雄黄石灰,所有人都派出去。”谢尧臣问,“郎中呢?”

    知州脸色一凝,斟酌着开口,“早年打仗年轻郎中基本都走了,城中郎中大多年迈,其中一小半已经病倒,谢大人您也知道,松州这些郎中的药材都是靠他们自己去采,眼下肯定没法上山,药材也不充足。”

    “大黄呢,清点了么。”谢尧臣露在外面的眼睛颇为锐利,“整个松州找不出药材?大吴防疫一直下了重药,要求各州常备足量大黄,大黄呢?”

    知州擦了擦脸,“这……自从松州被燕收归版图后这方面也松懈了些。”他说着连声开口,“谁能晓得这么巧就有疫病了呢,上一次疫病还是八十多年前,怎么就这么巧了呢……”

    对方不住的喃喃自语,谢尧臣脸色难看,“葱姜呢,也没有?”

    知州:“……不多。”

    谢尧臣闭了闭眼,却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过度苛责他的时候,“派人挨家挨户去清点大黄和葱姜,统一煮给他们喝。”他从身上摘下一个腰牌扔给知州,“现在立马派人去青州,越快越好,去找青州知州,问他要大黄和人手。”

    “染病的全部隔离起来,东边的人往中间转。”谢尧臣快速安顿,“先救男丁与妇女。”

    这无可厚非,老人抵抗力太差,孩童夭折率高,现在并不知这场疫病会到什么程度,就算真成了大疫,只要有男丁和妇女这座城总会枝繁叶茂起来。

    带着的人留了一批下来掩埋尸体,谢尧臣往周围打量一圈,凌厉的目光登时停留在项珺脸上,厉声呵斥,“脸上的布呢?你想死吗?”

    项珺一噎,辩解的话咽在嗓子里没说出来添乱,一低头就让谢尧臣吼了,对方几步跨过来,沾了水的衣服并不好扯烂,他扒拉开衣领找到里面的中衣从领口扯了一大条下来裹在她脸上,“往回走!”

    ……

    天暗了又亮了,当天边亮起鱼肚白时一切才算堪堪安顿下来。

    身为松州知州的那位大人和谢尧臣当之无愧要挤到染了疫病的人堆中去,在城中转了十几个时辰,更别提项珺在前几日几乎是没日没夜的照顾发了高热的谢尧臣,算起来有很长时间没闭眼了。

    谢尧臣走的还算稳,双腿都藏匿在水中看不出到底怎样,项珺也困倦的要命没注意到什么,好容易撑到回到小院,谢尧臣走进正屋背对着她,声音哑着,“回去休息吧,晚上再出去。”

    项珺脚都在互相打架,胡乱的答应了几句转身就要走,刚转到一半她似乎看到谢尧臣晃了晃,就在她以为是自己长时间没睡眼花时,一直站着脊背挺的很直的谢尧臣终于像是无法忍受,再次晃了晃身体弯下腰扶着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

    “你怎么还在这儿。”谢尧臣大概没想到在项珺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扶着脑袋皱着眉,“去休息。”

    项珺没说话,她此刻忽然从他们两人身上感觉到了某种属于同类的共鸣,就是那种不肯示弱于人的东西,那东西逼着谢尧臣再不适、再亏空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朝堂上当谢大人,在他人口中成为那个千人千面的谢尧臣。

    同样的,这东西逼着她一路以来不肯认命的挣扎,她一直以来到处游走或许可以被称为不安分,可那难道不是因为她不肯示弱于人么。

    项珺盯着他开口,“有什么不能看的?不舒服?还在发热,还是腿?”

    谢尧臣面色不愉,整个人都紧紧的、戒备的绷着。

    项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谢尧臣怎么好像觉得她是个洪水猛兽一样?

    “你这几天发高热都是我照顾你,什么爹娘姐姐都喊了一遍。”项珺说,“都这样了,你这么戒备我做什么。”

    谢尧臣却没理这话,“我还说什么了。”他勉强支撑着自己问完眼前又是一黑,只好赶紧抓紧椅子慢慢坐下喘气,“药呢,我去熬。”

    “你不是不吃药么?”项珺说,“看病的大夫说你旧伤满身亏空严重,谢大人自己会不知道?”

    谢尧臣语气中满含警告,“项珺。药呢?”

    项珺见好就收,“厨房,我去熬,你别死在厨房。”

    谢尧臣闭着眼不说话了,腿上伤到筋骨的旧伤泡了一天水此刻正一抽一抽的疼昭示着存在感,他现在甚至没法保持着正常的走路姿势,当然也不愿意站起来走,他伸手捂着腿,似乎想通过腿把手上那点温度传给腿脚上却是无果。

    项珺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扭头就走,把这个正屋留给了他一个人。

    良久,谢尧臣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从唇间溢出来,他看了眼项珺消失的方向,把靴子脱下倒了倒水,脱下袜子别起裤子,露出了一条看起来不算很久远的贯穿整个小腿和脚碗的可怖伤疤。

    脚上的筋还在抽动,谢尧臣漆黑的眼盯了几秒,毫无征兆咬紧牙狠狠往地上一跺。

    剧烈的疼痛让谢尧臣皱起眉,往日八风不动的模样此刻消失殆尽,他看那条腿像是什么有血海深仇的仇敌,恨恨的,表情极其阴郁。

    这条该死的腿。

    他这条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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