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城熙熙攘攘热闹,谢尧臣在对面坐的很直,目不斜视,不看外面也不看项珺。
耳边全是很热闹的声音,叫卖声,小孩的笑声叫声,项珺从没见过这种场景,克制不住的瞥了一眼又一眼,看见谢尧臣没有反应,于是把凳子挪了挪到窗边盯着外面对她来说都很新奇的场景猛看。
街边的蒸笼,木桌,小摊的旗帜,来回行走人穿的衣服看起来都很旧,是一种长久的使用后的生活的痕迹,项珺觉得街边小摊的饭食看起来都很香甜,冒出的热气很温暖,看着看着趴在了窗柩上。
“吃好了吗。”谢尧臣平平淡淡开口。
项珺嗯了声,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吃好了,要去知州府吗?”
“你在看什么。”谢尧臣在前方带路。
“那些小摊看着挺好吃的。”项珺说,“感觉这里没有打过仗一样,跟青州燕京都不一样。”
谢尧臣:“你又饿了?”
“饿什么……?”项珺反应过来,“不饿不能觉得那些小摊香吗?”
谢尧臣点头:“可以。”
项珺:“……”
有病吧。
“这里确实没有打过仗。”谢尧臣把银子递给小二,“松州地方不对,当年南下跳过松州直接去了随州。”
松州城里人说话口音已经很不一样了,光项珺走了这么一会儿就听到不下三四种。
“青州,随州和吴州人在去年战乱时来了一些,松州城没法容纳那么多人,只留了一部分,大部分往南逃了。”
项珺不知道松州城怎么走,亦步亦趋跟在谢尧臣身后,街边小摊糕点散发着香气,她不饿,但是她想吃,但项珺没银子。
开矿实在迫在眉睫,没钱吃个糕点都得看谢尧臣脸色,项珺恶向心上起,怒从胆边生,恶声恶气开口,“等去了知州府我去厨房拿点盐。”
谢尧臣:“?”
“你以为哪里都有精盐,这边盐是苦的,你嫌自己过得太好了随便吃。”
“我不吃。”项珺皮笑肉不笑,“你成天淡淡的,我给你撒点。”
谢尧臣:“……松州我有熟悉的郎中,找来给你治治脑子。”
项珺咬的牙酸。
“定胜糕——!新鲜出锅的定胜糕!”
商贩端着蒸笼揭起被热气扑了一脸,掀开笼盖露出蒸好的慢慢一笼绯红的糕点,抄起小铲飞快的铲了一遍继续吆喝,“定胜糕——!”
或许是注意到了项珺的视线,小贩朝项珺一笑,“这位姑娘,新鲜出笼的定胜糕!我家是松州城最正宗的!”
项珺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下,既想吃,对上这小贩热情的笑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于是在头上摸索了下,她刚把一支珠钗拔下来,谢尧臣就在一旁不冷不热的开口,“亏了装扮也不能亏了嘴,拔珠钗都得吃这一口。”
“一个定胜糕,有什么好吃的。”
小贩本来还在观望两人的关系,听见这话登时不乐意了,“姑娘听口音是南边的人吧,你不知道我们松州的定胜糕。”他说着用纸包了块递给项珺,手里那块绯红的糕点两头大腰身细形如银锭,他对项珺说,“这糕点象征得胜凯旋又软又糯,是谢、王两位将军出征时流传出来的,寓意可好着呢,姑娘你尝尝,不要你银子!”
“王?是王岩王将军?”项珺接过糕点小小咬了一口,烫的没尝出来什么味,又软又糯倒是真的。
“就是王岩王将军,王将军是松州人!”小贩提起王岩难掩自豪神色。
项珺知道王岩其人,数年前北上抗燕的有名将领,一身骨头硬的在平江大名鼎鼎,就连她这种在深宫的公主都有所耳闻,只不过后来北上时急病去世了,至于那个谢是谁。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王岩将军我知道,那那个谢是哪位将军?”
小贩嗨了声,比起说起王岩说那种崇拜此刻更多了些说不出的熟稔和亲切,“谢将军是我们松州人自己叫将军,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官职,但是谢将军那可是一杆长枪使的虎虎生威!杀的燕人落花流水,一枪把他们从马上挑下来!”
“谢将军杀的燕人提起他的名字就咬牙切齿,后来寡不敌众叫燕人掳了去,大概也不在世上了。”
项珺细细品尝着手里那块定胜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松州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王谢,小贩好容易得了一个听众,正要摩拳擦掌大讲一番,“说起谢将军,他家……”
“别说了,还卖不卖糕点了。“谢尧臣声音森寒,冷着脸打断小贩,小贩看见面前这个如玉一般的公子冷下脸像个煞神一样直发怵,一声不敢吭的去包糕点。
”全包起来。”谢尧臣扔出几块银子,小贩顿时又眉开眼笑了,刚才还觉得像煞神的公子此刻又慈眉善目起来,他手脚麻利的包糕点,又很热络的开口,“公子哪的人啊,要不要也跟这位姑娘一起听一听,实在是唏嘘啊!”
“听不出来吗。”谢尧臣此刻再冷着脸在小贩眼里也是樽活菩萨,小贩仔细辨别了下,很不确定开口,“松州……?”
见谢尧臣默认小贩话匣子又打开了,一副唏嘘至极的样子,“这位公子离开松州不少日子了吧?听着口音变了不少啊。哎,俗话道落叶归根落叶归根,等哪天真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等再回来就发现大变样了,回来一听家乡人说话也陌生了。”
小贩又自顾自唏嘘起来,谢尧臣接过那一包糕点一股脑塞进项珺怀里,命令道,“吃。”
项珺:“……”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糕点。
……
旁边卖油炸鬼的老板看他一眼,“又逮着客人翻来覆去的说了?”
油炸鬼的老板这么一说他才想起自己没说完的话,没忍住一拍脑袋,憋的不行,觉得今天这话说不出去他得憋死,干脆对着已经听过无数遍的油炸鬼老板开始说,“那你说说,谢将军那个儿子,谁说的虎父无犬子啊,那谢将军这只老虎不就生出来只狗么?”
“他老子打燕人最后叫燕人给害了,当小子的还投靠了燕人,家门不幸!谢将军怎么生了那么个儿子。”定胜糕老板越讲情绪越激动,“我听我老子说谢将军那个儿子以前还在我们摊上买定胜糕给谢将军呢,谁能看出来呢!”
*
项珺抱着那一包糕点慢慢吃,定胜糕凉了跟热着相比更粘牙不好咬些,但是一种很不同的好吃,她咬着定胜糕觉得嚼起来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吃了半包,又后知后觉看了眼谢尧臣,“吃一块吗?”
“腻了。”谢尧臣平平淡淡的。
“你腻了也不能在人家老板摊子上说什么有什么好吃的这种话吧,被别人听见了这不是坏人家生意吗?”项珺捧着那包糕点递在他面前,“吃一块?”
“你倒是‘善良’。”谢尧臣看她一眼从袋中拿了块还算温热的糕点出来,咬了一口大概还没尝出味,“难吃。”
他说着难吃却还是慢慢嚼嘴里那块点心,但活像吃毒药难以下咽一样,站在原地很慢的咽下去盯着剩的那半块糕点看了几秒,全塞进嘴里了。
“好吃吗?”项珺问他。
谢尧臣还是那话,“难吃。”
“难吃你还吃?”项珺反唇相讥,瞄了眼谢尧臣又准备往糕点包里伸的手,觉得他有些不易察觉的抖,“手还往这儿伸?想吃早说啊,刚才烫烫的是跟现在不一样的好吃,你花银子买的我难道还护食不让你吃?”
谢尧臣手不抖了,阴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你不说话会死吗,就你这张嘴在宫里没被毒哑了。”
“我在宫里不这样。”项珺又把手里的糕点往出递了递。
谢尧臣拿了块继续走,“意思是就对我这样?你心黑了吗,我教你学长枪你这么对我?”
项珺:“……不是你先这么对我的吗?”
谢尧臣言简意赅,“你该的。”
项珺:“……”
项珺甘拜下风。
她对谢尧臣总是处在一个很多话说又无话可说的状态,很多话说的时候多刺几句,又被刺回来甘拜下风无话可说。
谢尧臣不跟她说话了,捏着定胜糕不吃,就那么抓在手里往前走,项珺的目光在他背影上打了个转,又在手里抱着的这堆糕点上打了个转。
那小贩刚才想说什么,项珺猜谢尧臣应该清楚,所以早不打断晚不打断偏偏在那个时候。
被随便激几句握着长枪打仗那么稳的手抖成那样。
项珺想了想回头远远看了眼记住那个位置又赶紧跟上去。
反正在松州要待这么长时间,那小贩又不会跑,看起来那么喜欢说话,想知道又不急于一时一刻,她这么想着心宽了不少,嚼着嘴里有滋有味的糕点。
定胜糕三个字在嘴里打了个转,她又快走几步与谢尧臣并肩,“你不是说你是松州人,那你家在哪里啊。”
“我是松州人。”
谢尧臣还是那副平静至极的腔调:
松州哪都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