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两个女子气氛还算融洽,尽管冒着些硝烟味,但能看出这蒋飞叶没打算对小姐动手。影一靠在囚禁惠芷玉的屋墙外,脚边李常安抱棍席地而坐,正闭目养神。
明明是蒋献不在的好时机,可惜夫人不在此处。脑中想法一掠,影一继续凝神专注着屋内的动静。
从日头高悬到天幕夕黄,悉索动静中能听出小姐从桌前走到榻上躺倒,蒋飞叶支了几根椅凳躺上。更远处是慈善堂孩子们奔去食堂的欢呼,街上行人细碎的脚步,与马儿渐渐靠近的蹄声。
马蹄声载着一道格外厚重的气息而来,这道气息如凝实白玉,其存在感压倒了所闻范围内一切稀薄的虚影。影一偏头瞧向李常安,他睁开眼一点头,于是足尖点轻功,飞身上树,跳到两栋房一条街后,影一才靠上大树的枝杈。
蒋献大张旗鼓地回来,只有退到这种距离,他才察觉不到他们——相应的,他们也察觉不到囚屋内一切动静。
李常安的呼吸开始变重,影一撇他一眼,见他远望着囚屋的方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此事只能靠他自己看破。影一将五感放在邻近囚屋的街道,只要蒋献还要转移不会武功的小姐,就一定能从这些声音、虚影中出现踪迹。
夜幕悄然挂垂,街上行人的窃窃私语也落入影一耳内:“诶你去看了吗,世子殿下的车队又走啦。”
“啊,又走了?殿下帮我们剿灭匪徒,我还想改天去王府送点吃的呢。”
“哎行了吧还送吃的,人家世子缺你那点东西,要我说,他就是来咱们县镀个金,现在金身都成了,当然要赶紧回京去皇帝面前兑现啦。”
后面的闲扯不必再听,影一又朝另一边行人凝神。
“要我说这事肯定还有隐情,你们都不知道啊,早上的时候来了好大一队兵马嘞,哟呵,早上刚来世子就走了,这肯定是来抢功的啊!”
“但我还是听说人家徐将军才是功臣,游世子反而是抢了功的,不然徐将军怎么受重伤现在还在养,啧啧啧。”
都是些闲人碎语,没有价值,只知道殿下已经离县。影一抱臂的右手微紧,此时他本该随护殿下左右,然而现在只能等待小姐的动向。
“影兄,下午我已经歇好了,该换你好好休息,我来值上半夜吧。”李常安开口,影一沉吟片刻点头,在树上寻结实的交叉处躺下闭目。
意识刚有些模糊,李常安突然开口:“游世子也走了,这下,小姐真的只能靠我们了。”
影一不语,睁开眼,看向他。
“我不是很通谋略,连世子他们都被这家伙算计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李常安依然紧盯着囚屋方向。
影一沉默了会儿,见他似乎并非在自言自语,才回道:“跟紧小姐,将她和赵夫人救出来。”
“如果我们被他耍计谋甩下了,又该怎么办?”李常安问。
“假和真不同,看破虚假,再跟上小姐就是。”影一答。
李常安眉间隐约的忧色逐渐散开,“影兄说得是,多谢,你休息吧。”
影一闭上眼,意识迅速沉下,结果李常安在旁边又来一声:“世子留你下来,你是怎么想的?”
“……”影一闭着眼回答,“我只负责听命行事。”
“但我看你好像并不是很高兴,你不是更想跟着世子吗?”
微微皱眉,影一重复:“我只听命行事。”
“也是,影兄一直都是这样,”李常安话音稍低,“但是,你听的真是游世子的命吗?”
影一掀开眼帘射出视线,李常安抱着他那油亮的荡风棍,姿态放松靠在叶间,望着远处囚屋,仿佛自言自语:“虽然小姐和世子谁都没提,但我想了想,每次游世子身边有个什么事,陛下都能晓得。很多时候明明只有我们四个在场,不是我,不是小姐和世子,那就只能是影兄透出去的消息。所以,你听的是陛下的命吗?”
“……”影一定定地看了他几息,收了杀意闭上眼,“嗯。也听殿下的。”
“陛下是让你监视世子?怪不得……若他们命令冲突了,你会先听谁的?”李常安似乎困惑得紧,语气都波动起来。
“陛下。还没冲突过。”
“嗯?那你为何没有偷偷跟上世子,陛下的命令不是随时监视他吗?”李常安有些诧异。
“只是把我能见到听到的事情都汇报上去,陛下没让我时刻监督跟随,”影一思忖片刻,“也没说不能暴露。”
李常安听着像是动了动,“那就好。有你在,面对蒋献就更有胜算。”
原来在意的是这个啊。影一嘴角挑一下,回:“李兄真是忠心耿耿。”
“当然,小姐对我家恩同再造。别聊了,下半夜还得靠你呢。”
“你别跟我搭话就是。”
“……抱歉,只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跟你说话,睡吧。”
浅睡了半夜,监视了半夜。毗邻慈善堂的街道并无异动,日光刺破昏夜,换李常安值守。影一的神思完全放空不知多久,心头忽而一紧令他醒过神,恰逢李常安正皱眉小声唤他:“影兄,他们动了。”
马蹄车辙滚动声从慈善堂街道传来,夹杂着行人的细声商讨:“这不是姜先生的车吗,他要去哪?”
影一起身单膝蹲在枝杈,一手扶枝一手撑树干,认真倾听那辆马车内的动静。车内的人似乎缩在马车一角,裹着厚被打哆嗦,呼吸有些急促,也正在小声呜咽,听这个气音,的确是少女无疑。
赶车之人气息沉稳,但在挥缰绳时仍然会呼吸发乱,应当就是身体康健的普通马夫。再往后一辆车,也是这样的马夫,但车内传来的都是物品轻微晃动的碰撞。
察觉不到蒋献的踪迹,这倒是自然,他若不想暴露,他们也很难立刻察觉,但蒋飞叶也不在这只车队里。影一看向李常安摇了摇头,两人听着车队朝东门去,都没有动作。
两辆马车缓缓行驶而过,车辙滚动音消失。又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从慈善堂传来第三道车辙滚动音,车内有人气沉丹田,随着胸腔深吸深呼,还有人呼吸平快,发出点小小的呵欠声。
第一人是身负武功的蒋飞叶,第二道呵欠声出自少女,应当是小姐。影一朝李常安点头,两人保持着两栋房一条街的距离,借着建筑隐去身形,气息压到最长最轻,远远坠在马车之后。
马车朝南门驶出,南边是惠氏石场所在方位,是一整片平原。趁着他们还在过城门卫兵的检查,李常安就近买了两匹马,与影一分别骑上。
载着小姐的马车驶过城门,在平原远远行驶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安全距离达成,两人才骑马到城门。由于行囊没多少东西,很快被放行出城,借着同路的商队作为掩护,他们继续跟踪。
随着小姐的马车走走停停,用餐喂马,从日出走到日落,马车停入了一家客栈,他们运气不错,同行的商队也要去客栈,只需隐藏好气息,就能光明正大靠近。
在要不要靠近的问题上,两人简单商量了一番。李常安道:“这里是平原,我们没法完全藏住两匹马,要接近客栈试试吗?”
影一不太赞同:“应该将马送给商队,我们自己在草原上潜伏起来更加保险。不然若被蒋献发现,你要小姐和夫人怎么办?”
两三句后李常安认可了他的说法,于是牵着两匹马去跟商队人员交涉,用马匹换了用布袋装起来的干粮、水和短刀作为补给,送走商队后,他们寻了一处草场茂盛的地势蹲了进去。
一夜后又是小半日,已是巳时,客栈中的蒋飞叶一行人完全没有出发的迹象。李常安盯着客栈,狼吞虎咽吃掉干粮,问:“他们为什么还不走?”
影一两口吞下了干饼,咽了半袋水手背一擦:“再等等,蒋飞叶和小姐还在里面,如果他们午时还不走,你就靠近去看看,我留在这以免你被埋伏。”
一个时辰飞逝而过,李常安踩着午时刚刚结束的点冲入客栈,直奔蒋飞叶的小屋。一推门,桌前刚咬下一口糕点的绿衣蒋飞叶朝他招了招手,窗边一个满脸疑惑的陌生少女看了过来。
中计了!李常安立刻折身,蒋飞叶一鞭抽来。他抽出棍转圈,卸去鞭子力度奔到客栈外,扯了两匹马登上快马而去。
“嘶,身手这么好啊,还好没打算跟我打。”蒋飞叶比掌搁在眼上,目送他们骑马远去的背影,对少女道:“该回去了,这次要骑马,我带你。”
而在另一个方向,已经行了一日一夜的马匹上,惠芷玉忍着胃中翻滚的恶心与一夜没睡好的头疼,趴在马脖子连腰都直不起来。蒋献见状勒马,将自己身前的小姑娘捞起,往她嘴中压了点鲜薄荷叶。
惠芷玉已经被骑马颠得恶心屁股痛,现在通过静息与鲜薄荷效力缓和了些,也顾不上眼前这是大坏蛋蒋献,痛苦地呻吟:“我要散架了……”
蒋献在她唇边递出一只小药丸,说:“那你吃这个,就可以晕过去了。”
“不……谁知道你要喂我什么东西。”惠芷玉倔犟地挥开他,捂住嘴。
“可你嘴里就是我刚喂的。”
惠芷玉顿时清醒,连忙起身呸呸将鲜薄荷叶吐掉。蒋献扯了扯缰绳,好笑道:“这不是挺精神的。起来,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