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刚出天牢,游万洲就被大太监请到华光帝的书房,见过礼被赐座,今日的华光帝仿佛平易近人的伯伯,出口就是一句:“还好吗?”
“……皇伯伯叫我来,是想提前通知我,”游万洲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对夏瑶岑的判刑结果吗?”
“她会被永关天牢,此事不值细谈。如今你都见过他们了,如此家丑,有何看法?”华光帝捧着茶盏轻抿。
游万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拱手道:“皇伯伯放心,信王被王妃行刺一事,绝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华光帝颔首,又突然笑着聊起他话来,“说起来,你此行足以证明能够自立,也该寻个时机办一场冠礼了。”
办冠礼,身为世子,意味着他可以继任亲王之位,能够获得封地殊荣。
低下头,游万洲道:“全凭皇伯伯安排。”
“嗯,信王曾放弃了他的封地,如今朕打算将晥州、柳州、漳州的部分地界重新归给你继任,可有异议?”华光帝目光深邃,游万洲起身恭敬跪下:“侄儿没有异议,只有一个疑问——晥州鸣县是否在此列?”
空气一时沉寂,只有华光帝茶盖划过杯沿的脆砂声,游万洲搁在单膝上的手不由得沁出一层薄汗,但他面色不变,顺遂静默等候着。
华光帝饮下第三口热茶,说:“在。”
“多谢皇伯伯,”游万洲心头一松,确认皇帝对自己的拉拢,“只不过,侄儿是想先留京城处理好家事,再回鸣县的。”
“准了。但你身上的毒得先解了才是。”
既然皇帝先发出善意,试探自己的底细,这时候就该卖好表忠。游万洲立刻应承:“侄儿明白。”
气氛松缓,伯侄二人和睦闲谈。某些事实已经是心知肚明的默契,譬如毒无法制约游万洲的行动,譬如游万洲今后不会长住在京。
游万洲的表现令人满意,但这还不够,需要确保他不会得到妻族倚仗。华光帝也不虚与委蛇:“打算何时娶惠家姑娘?”
“待蒋献落网,还请皇伯伯为我们赐婚。”游万洲答,识时务地主动递出能够让皇帝安心的刀。
果然皇帝微笑颔首,“嗯,到时也算个双喜临门了,朕会令钦天监为你们挑个好时日的。”
拜别皇帝,游万洲回府,得知好友递来拜帖,令管家谢绝后开始处理家丑之事。越快收拾完摊子就能越快去寻安安,将知晓者能收买收买,能威胁威胁,实在不听话的就关入牢里去,一晃过去了四日。
蒋飞叶在第四日的清晨骑着马抵达某处林中一间小村。八日前,她依照哥哥的计划引走随护惠芷玉的两个侍卫,一路循着他留下的标记沿路前进,终于在今天找到目的地。
这里就是前朝复国势力的隐秘据点。哥哥趁着她引开那两人,带着惠芷玉先行一步来此,虽然是为了将惠家母女关在一起管理,但最重要的还是——鸣县铁矿已无望夺取,必须亲身前来与这些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对策。
小村内一片农忙之景,村人吆喝笑谈,见到她这外人还会好奇地看两眼。蒋飞叶暗自心惊,虽然外表质朴,但有几人明显身负武功,至少不弱于她。某个热心肠的村姑上前来问:“姑娘,你来我们村有啥事吗?”
哥哥说,将信物交给来问话的人即可。蒋飞叶递出信物画像,道:“劳烦大姐,我是来见朋友的,他长这样。”
热心肠的大姐摊开画像看了两眼,笑呵呵地收起来,朝在那边探头探脑的村人们挥了挥手:“忙你们的去,这姑娘是来找大壮的,我带她过去。”
村人各自散开,身负武功的几人也继续忙活,蒋飞叶牵着马回头望了一眼,毅然决然跟上大姐。进入一座带着小院的木屋,大姐先接过蒋飞叶手上的马安顿好,才带着她敲了敲角落的房门:“姑娘来了。”
房门应声而开,蒋献站在室内,确认她是真人后放她进屋:“来得真快,我也才刚落脚半日,进来吧。”
“才到半日?那你岂不是走了十天,这可不像你风格。”蒋飞叶念叨着迈步入内,这里明显是一处书室兼卧房,蒋献坐在圆桌前,她走过去坐下,桌上一碟点心一壶茶,几张黑字白纸,只他一人。
“没办法,毕竟小姑娘身子弱些,总不能让她真的累死,”蒋献指尖将点心盘推过去,“一会儿就开饭了,先吃点垫肚子。”
蒋飞叶抓起来就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问:“她人呢?”
当然是已经跟赵汀兰关在了一处。在另一间杂货屋内,因劳累奔波,昏睡了半日的惠芷玉终于爬起来,与娘亲紧紧相拥在一起。她攀住娘亲双肩,鼻尖酸涩:“娘,你没事就好!”
“有没有受伤?身上有不舒服吗?”赵汀兰也眼眶泛红,紧紧抱着女儿。
“我没事,就是赶路累了点,娘就放心吧。”惠芷玉在她颈间蹭来蹭去,尽情发泄自己积攒的不安,娘亲的怀抱真是世上最温暖的避风港了!这么黏了一小会,惠芷玉就已经扫除连日阴霾,重新涌上活力。
母女俩絮絮叨叨好一阵,赵汀兰的心思才关注到旁事,她抚摸着惠芷玉的发顶问:“安安,你也是被绑过来的吗?”
“不算被绑过来的……”惠芷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我担心你,所以坏人说我得跟他走,就过来了。”
“糊涂啊!”赵汀兰拧着眉,眼中神色看不清是心疼还是酸涩,“你该珍重自己才是,比起像现在这样我们一起被关着,我倒更宁愿你好好跟着万洲!”
“娘都出事了,让我怎么放心待着啊。”惠芷玉不服气地撅起嘴,凑过去在娘亲脸上亲了好几下。
“哎,你这丫头,总是认个死理就一直钻。”赵汀兰揉揉女儿的头发,搂着她撇向紧闭的门,小声道:“娘一定会护好你的。”
惠芷玉明白她的担忧,凑在她耳边也声音微细:“娘你别怕,短时间我们不会有事,还可以花个一两天试探他们的底细,想办法逃跑。李常安肯定跟着呢,我们很安全。”
“他跟着吗?”赵汀兰神色松开不少,“太好了,至少比我们孤儿寡母要强得多。等等,你主动要来,万洲是怎么说的?”
“他当然不同意啊,但要是我不来,蒋献就要对你下手了。”见娘亲疑惑地重新念了一遍“蒋献”二字,惠芷玉连忙交代前情:“就是姜逸仙,蒋献伪装成姜逸仙潜伏在我们身边,其实是前朝皇室蒋家的后人,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利用我们胁迫圆圆听他的话,帮他向皇帝报仇。”
“啊?”赵汀兰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扯入这种惊天阴谋之中,好一会儿才说:“那万洲现在岂不是更难办了?你就不该来,要是还在万洲那,顶多也就损我一个。”
于是惠芷玉想起出发前游万洲那副口不择言的气人样,牙根又开始痒了。她板起脸说:“别提他了,娘你说的也不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要么一起逃,要么一起被关,要么一起死。”
“说的都什么不吉利的话,我们才不会死。”赵汀兰朝一旁呸呸两声,试图唾去晦气。
既然要一起逃离,就得制定逃跑计划。惠芷玉回忆了一下来到这个村子前的场景,虽然她当时头晕眼花,蒋献又七绕八拐,但仍然能看出整体是在向西前进,所以只要离开村子后往东逃,应当就能找到回鸣县的路。
但是来的路程很长,竟然用了十日,长到蒋献都不方便将她弄晕。也不知道这里离京城远不远,如果不远的话或许就能直接入京,不用回鸣县——那样就能直接去找圆圆了,这个最稳妥。
再看关押她们的屋内环境。这里是有不少木柴堆与灰尘的杂物间,木柴堆之间结着虫网,设有有一扇漏风的窗和一道紧闭的木门。砖砌的墙体凹凸不平,偶尔还能找到一个细小的孔洞,探头一看,小虫子在其间歪扭。
惠芷玉头皮一麻,赶紧远离虫孔,抬头看房梁。横竖两根房梁上也挂着蛛网,一两只小蜘蛛悬垂下来悠然自得。越过房梁瞧房顶,房顶的瓦片堆有一处已经破损,漏下天光与雨露。
雨水滴答,已经在屋内一角积出青幽的小水潭。惠芷玉咽了咽口水,从木柴堆里捡了根小木块靠近,将木块戳入积水划拉,青幽被划开一条,怎么连青苔都长出来了啊!
“娘……!”惠芷玉扔掉木块跑回赵汀兰怀中,掌心贴上她的额,“你真的没事吗,这里看起来好难住,会生病的吧!”
“放心吧,我真没生病,虽然这里并不适合住人,但也勉强算遮风挡雨,只是晚上确实不容易睡好。”赵汀兰宽慰着她,想了一下朝着木门扬声:“几位大哥,我女儿身子比较弱,可否匀点被褥给我们?”
“死不了就给我安静待着!”门外的守卫毫无通融之意。惠芷玉皱了皱眉也喊:“要是我们生病了。你们还得找大夫免得我们病死,不如一开始就准备能住人的屋子呢!”
“少废话,我可没接到要让你们过舒坦的命令。”
啧,真是死板,她都怀疑是故意这么折磨她们的。惠芷玉抿紧唇,直到看见晚饭时两个干瘪的窝头终于确信——蒋献这混蛋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