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宅待了一个多时辰,姜婉婧才回去,穿过回廊时,没有遇到裴钦,她是松了一口气的,想到自己误会裴钦,真遇上了,估计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的。
直到天清节到来之时,二人竟是没碰上。
姜婉婧为了能在开窑是碰上同样开裂的青瓷,索性带着护卫住到了城外,还跟邱盛学起来做瓷器,她一旦开始学东西,便一定要学好才肯罢休,这么勤恳的徒儿让邱盛亦是全心全意的教授。
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等将她特意挑出来的瓷器送到公主府后,才回到姜宅,人都有些恍惚了。
而裴钦则是一直关注着来京述职的官员,江南周边六地的安抚使皆已陆续入京,他则是受皇命,关注这些官员是否跟京中的人有联系。
如是同大夏开战,这些后顾之忧需得清理干净。
天清节在紧锣密鼓的筹办,慈敬公主正同孙皇后在忙宴会的事。
“母后,儿臣这次给父皇寻的生辰礼一定会令父皇满意的。”慈敬放下手中的账簿。
孙皇后温和的笑着,“好,慈婧送的礼物,你父皇怎么会不满意。”
很快,来到天清节当日,十一月十五,月圆之夜。
官家生辰,自是普天同庆,汴京的各个街道早已挂上喜庆的红色灯笼,比之年节之时,不遑多让。
这日,官家会在宴席结束后,到西华门的城楼上,同百姓一起放孔明灯,以求风调雨顺,天下清平。
游街的百姓随着夜幕来临时,就朝着西华门去。
外面人声鼎沸,姜婉婧也不愿待在家中,况且原本回城后,心中的别扭早已放下,想找裴钦问清楚,愣是一次都没有遇上,想问也寻不到机会。
心中藏着事,姜婉婧不能静下心来整理这两月的账簿。
她就带着寒竹和白芷出门去了,叶萩想给姜婉婧缝制香囊,就不出去了,叮嘱二人照看好姜婉婧。
“好了,叶萩,你小姐定会小心的。”
姜婉婧都被人暗算过一次了,这人多眼杂,她让王奕带着几人跟在她们后面,以防万一。
官家生辰,大夏和大辽派人来贺寿,根据鸿胪寺的规矩,商人可以随行,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多了不少外族之人,带来的稀奇玩意引得众人喝彩。
白芷是个欢脱的,又记着叶萩的话,撺掇着姜婉婧也去,
“小姐,小姐,你看那边多热闹,我们也去看看?”
姜婉婧没拒绝,莞尔道:“嗯,好。”
“来来来,看看我手中的金饰。”说着,那头戴兽皮毡帽的商人打开手中的一只小匣子。
是一对耳坠,通体都用金子打造,做工十分精细,上面有一小人,半人半鸟,鸟身底下坠着数条花叶形金片串起来的流苏样式,比之汴京的首饰,还要略胜一筹。
“老板,你这上面的小人是?”
“这可是珈陵频伽,这是佛教中的神鸟,据说其声音十分美妙。”这话一出,众人便让他讲讲这神鸟的来历。
本朝信佛信道的人皆有,不过百姓很少会去了解这样细的,那种广为人知的神倒是知晓。
姜婉婧对这神鸟不感兴趣,但这金饰确实精妙,拿回去让工匠看看,没准还能将这工艺用在其他首饰上。
她低声吩咐白芷。
“贵人拿好。”
集英殿
“恭祝官家万寿无疆,大昭国泰民安。”
上首的乾德帝举杯,“诸爱卿共饮此杯。”
“谢官家。”
接下来是献礼的环节,这献礼多是宗亲和三品以上的京官,防止官员搜刮民脂民膏来讨好上位,就是献礼也不得太过奢侈,否则也会遭到御史台和谏院的弹劾。
总管王泉负责唱礼。
最先献礼的是慈敬公主,她是玉蝶上官家唯一的子嗣,自是从她这里开始。
“慈敬公主,瓷器一对。”
乾德帝喜爱瓷器,颜色古雅素净最好,慈敬公主在姜婉婧送来的瓷器中挑了两件,一件白瓷,一件青瓷。
“儿臣祝父皇福泽绵延。”
两个内侍抱着匣子上前,王泉依次打开,初见时,王泉心里咯噔一下,碎瓷怎可献礼。
“父皇,这瓷器同五大窑的瓷可不一样,这表面如冰川裂开,但整体是完好无损的,甚至还能听见清脆的声音。”
乾德帝还未见过这样的瓷器,将其从匣子中取出来,通体青色,裂纹遍布,乾德帝转动瓶身,也未感觉到要碎裂的痕迹。
“姜氏瓷器。”乾德帝将瓷器底部的篆体念出来。
底下的臣子从官家拿出来时,十分好奇,离得近的臣子听见官家的声音,都在腹诽,还同其他官员眼神示意,都表示没有听过。
不过,以前没听过,这之后的名声却是在达官贵人中传遍。
裴钦坐得十分靠后,对这一切了解不多,但见官家神情愉悦,相比她能称心如意的。
宴席结束后,乾德帝携百官上西华门,与百姓同乐。
众人都沉浸在眼下的欢乐之中,并不知晓明日的朝堂上要经历什么腥风血雨。
临近亥时中,街上的人声鼎沸才逐渐消失。
路上人多,姜婉婧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走回来的,姜宅门前高大的身影,隐在昏暗中,看不清面容。
裴钦,她是知晓的。
白芷和寒竹识趣的落在后面,白芷那日出去了,不知晓后面的事,但姜婉婧在城郊时,偶尔发呆,眼中无神的盯着某处,她也能猜到一二。
姜婉婧只是停顿了一瞬,抬步向前,手帕的褶皱暴露了她,情事上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容易,以为自己想好怎样应对,真正到了的时候,又是另外的心境。
到了宅门前,姜婉婧避开目光,装作随意道:“为何不进去。”
没听见裴钦的回话,也没作停留,往里走去。
穿过影壁,裴钦伸手隔着衣料攥住姜婉婧的手腕,“我们去凉亭?”
姜婉婧点头,手腕从裴钦的掌中挣脱,朝着凉亭走去。
白芷在远处守着。
进了凉亭,姜婉婧坐下,凉亭中砌的是石凳,已是十一月中旬,湖面上吹来的清风带了凉意,这石凳一片冰凉,但白芷在远处,况且很快就走了,她也将就着。
随之而来的裴钦,解下最外层的褙子,叠上几次,确保能隔绝石凳上的凉意,递给姜婉婧,
“垫着。”
“我...”面对裴钦的好意,姜婉婧心中复杂万分,一丝懊悔涌上心头。
裴钦扯起姜婉婧,将衣物垫在石凳上,才让她坐下,而他自己依旧站着。
衣物上还有暖意,像是要包裹住她,坐在男子的衣物上,姜婉婧别扭极了,眼神四处扫视,企图缓解这不适。
裴钦率先开口,打破这凉亭停滞的气氛,
“之前的事,错在我,没有与阿婉说清,才引起误会。”
一句话引得姜婉婧抬头望向裴钦,将二人的误会全归咎于自身,诚恳的道歉中隐含有愧疚之意。
说完,裴钦蹲下身来,与姜婉婧高度齐平。
姜婉婧看见了对面之人眼中倒映着的自己,深情款款的望向自己,固定墨发的木簪还是当日州试放榜时的那支,竟一时迷了眼。
她抬起微凉的指尖抚上了那双情意绵绵的眸子,裴钦下意识的闭眼,主动将半个面庞都靠在姜婉婧的掌中,像是一只寻求慰藉的狸奴。
“阿婉,并非我不愿接受你的好意,一来我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追求,能裹腹避寒即可,二来我如今并无给予阿婉同等的回报,我受之有愧。”
听罢,姜婉婧埋下头,想将手从那略带烫意的肌肤上收回来,奈何被粗粝的大掌禁锢住,动不得半分。
“阿婉。”
姜婉婧偏过头,软绵的声音哪像一个读书人说出来的,她羞愤的想要用手堵住双耳。
“你...你别这样叫我。”
裴钦嘴角扬起,果真是白允承的法子好用,因偏头露出的圆润的耳垂,让裴钦轻易就发现了那自白皙脖颈而上的红晕,藏在发丝中若隐若现,摁住她手的大掌再次收力,似是想用那手心微薄的凉意来让自己清醒。
但裴钦依旧没忍住。
“阿婉,我认错如此诚心,可否给我些奖赏。”
姜婉婧不可置信的转头,“都说是你的错了,裴大人怎还敢要奖赏。”
“那阿婉可给?”说着,再往下蹲,握起姜婉婧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面颊上,叫外人来看,便是姜婉婧主动捧着俏郎君的脸,不知要作何,姜婉婧读懂了。
圆月慢慢移动,昭示着夜已深,波光粼粼的湖面寂静无声。
二人就这样静止着,看谁先动。
姜婉婧心中天人交战,轻易就给了,那日后还不得得寸进尺,可是......就当是自己为美色所诱。
她还是慢慢俯下身,柔软的唇瓣靠近裴钦的额头,印下一吻,却没给裴钦品味的机会,就离开了。
“好了,裴小倌回吧。”
调侃完,自己倒是先跑开了,徒留裴钦一人在凉亭中。
看着姜婉婧逃离的身影,裴钦笑得极尽温柔,用手抚过适才被她吻过的地方,那萦绕的气息似乎一直停留。
天清节的第二日,文德殿。
文武百官皆已排列在两侧,庄严的大殿没人交谈,都在等待乾德帝的驾临。
“官家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爱卿平身。”
“谢官家。”
吏部尚书出列,“近日吏部对地方官员进行考核,这上面是他们的评级,请官家过目。”随即递出折子。
大昭对地方官的考察是承袭前朝,由地方官员向上汇报人口、土地、赋税等情况,再由州府整理后上报吏部,吏部进行评定后,进行升迁或是贬谪,通常是三年一次,是为上计制。1
为了防止谎报,朝廷会派各路的四使,即转运使司、安抚使司、提举常平司、提点刑狱司,进行核实,四使受朝廷直接控制。2
乾德帝示意王泉去取回。
王泉取回后,递给乾德帝。
乾德帝慢慢翻看,面上不见喜怒,吏部尚书恭敬的等待官家示下。
“这便是吏部给的评级?”
“禀官家,这评级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来评定的。”吏部尚书不知官家为何有此一问,挑了不会出错的回答。
“知道了。”乾德帝握着的折子却没有递给王泉,而是继续拿在手中。
裴钦出列,刚想禀奏。
“裴卿,上前来。以免有些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