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书房出来之后同他说要他娶陆冉,沈谨年只是点头同意,没有说别的什么。
从他看到陆阁主胸有成竹的表情,和爹娘眉梢间藏不住的喜色,沈谨年就知道,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陆家执掌九宫阁,乃阵法与傀儡之术大门,远是沈家比不得的,父亲没有理由不会同意。
母亲说陆家小姐很是温婉,他见过后必然欢喜。
欢喜吗?沈谨年只知道两人如同货物一般被两家交换,他只是敛下眉眼微笑应好,这些年来他早就没了反抗的心思。
对于那位没见过面的陆冉,沈谨年想着只能尽量对她好些,毕竟同病相怜。
可没想到的是当天傍晚就见到了那位温婉小姐。
沈谨年傍晚正是练剑的时间,他喜欢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
才练到第二式,他就察觉到了他人的气息,他手中剑招未停,随即便有一道凌厉的剑风直直向墙头而去。
扒在墙头上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招式吓了一跳,侧身躲过了剑风,手中赶紧蓄起灵力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狼狈地从墙上摔下去。
沈谨年极快地看了那人,是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身上钗环不少,且不少都是法器,可见不是沈府的人。
他还未说话,那姑娘就先发制人:“你怎么不出声就先出招了!”
沈谨年没有反驳,将剑收在背后,躬身道歉:“抱歉,唐突了陆姑娘。”
陆冉见自己已经暴露索性翻下墙来,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陆姑娘?”
沈谨年没有隐瞒,说:“佩戴钗环宝器想必是谁家小姐,加上你十指第一个关节处有常年被细线勒出的痕迹,基本上可以断定是陆家姑娘,而陆阁主只有一位千金,我便斗胆猜测你是陆冉姑娘。”
陆冉看了看自己的十指,她知道自己的手上有常年练习傀儡之术留下的痕迹,但痕迹极细,没想到他仅仅是几息之间便能发现。
沈谨年将她引至一边的石凳上,礼貌道:“陆姑娘先在这稍作片刻,我叫下人给你看茶。”他现在一身练武的衣衫也不宜待客。
哪知陆冉马上就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马上意识到不妥又松开,跟他说:“你别去喊人,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陆冉的确是偷跑出来的,也是故意这么跟他说的,她想看看沈谨年会是个什么反应。
哪知沈谨年一如既往地平淡有礼,点头答应:“好我不去。”然后就从手腕上扯出了一条极细的丝线,缠好递给陆冉:“也请陆姑娘收回炽蚕丝。”
一直吊儿郎当的陆冉此时也不免变了脸色,她之所以不怕沈谨年喊人来抓她,就是在拉住他时给他手上缠了傀儡线,只要他有所动作,陆冉都能叫他自己掉头回来。
但,陆冉看着轻而易举被沈谨年察觉并扯下的丝线,才开始正视这个要和她联姻的男人。
沈谨年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只是陆姑娘身上还有伤,我的院中并无伤药,还是不便在沈府过多逗留。”
“你怎么知——”话刚刚出口陆冉就自己停住了,他肯定是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痕迹了。
沈谨年知道陆冉猜到了,又是道歉:“无意冒犯。”
陆冉感觉面前的人就是一团棉花,无论怎么样都是一副不轻不重的样子,偏偏又将她猜了个彻底。
陆冉越想越气:“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为什么伤的吧。”说着就从储物袋中拿出了那纸婚书拍在了石桌上。
沈谨年敛了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可我们什么也阻止不了,不然陆姑娘又怎会要偷跑才能出来。”
“怎么不能阻止,我们还可以逃。”
“陆姑娘既然跑出来也只是来了沈府,便是知道逃不得的。”
陆冉不再反驳,因为她已经一次次被抓了回来,直到她以死相逼,母亲才答应让她出来透透气。
她右手轻轻扣着手腕上的丝线,这是她第一次被炽蚕丝捆住。
不过此时沈谨年倒是给了她一个承诺:“陆姑娘放心,婚后,沈某不会干涉陆姑娘的任何决定,包括九宫阁,还有心上人。”
言下之意,他们也只是表面夫妻。
陆冉没想到沈谨年看似正经却有这种想法,沈谨年啖笑不语,他很早便知道他的父母就是如此,而且他们相互间也都明了。
得了这个承诺的陆冉深深地看了沈谨年一眼,说了声:“我知道了。”然后就离开了,只是此刻他们两个只以为这是一场利益交换的联姻。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匆匆一瞬,很快就到了结亲那天,是最近的好日子,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虽说筹备时间太短,沈家还是各处都挂上了红绸,贴上了红双喜,请帖也都发往了各处。
也是因为时间太短,沈、陆两家许多朋友都还未出关,宴席不过二十几人而已。
沈家无论嫁娶,都需要到祠堂祭祖,这是结亲最重要的流程。
当沈谨年牵着被珠帘遮住视线的陆冉走进祠堂后,宾客们也都跟了上来。
就在全部人都到了祠堂,忽地一阵阴风大起,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纷纷看向沈父,然而沈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祠堂内忽而涌起阵阵的魔气。
众人暴起,质问沈父:“你家的祠堂到底有什么古怪!”
沈谨年看了父亲一眼便知道父亲毫不知情,秀眉蹙起,感觉到身边人的手攥得紧了些。
沈父沉着脸,说:“并非我所为。”
沈谨年没有松开陆冉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对众人说道:“无论是什么,此地古怪,先出去再说。”
其实不必他说,靠近门口的人早想离开,只是在他们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便突然动弹不得。
他们回过神来看向自己手腕,上面缠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细小的银光。
修为低一些的人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要动了想说话的念头喉咙就会如针扎般疼。
这时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皆看向陆元鹤,已经是凡人的他老态龙钟,脸上挂着阴狠的笑意。
沈父蹙着眉闷哼了一声才能出声:“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使出缠丝诀?”陆元鹤露出他布满皱纹的手,手指上缠满了无数根丝线:“还是我怎么能入魔?”
“因为我不想死。”陆元鹤并不需要别人回答他,只是用手中的炽蚕丝将人都往祠堂内驱使。
即使是他全盛时,驱使这么多的修士也是不可能的,但最近几日他从那位大人手中得了不少好东西,现在仅仅是吃力些。
在所有人都在往祠堂内走的时候,陆冉和母亲却被驱使着往外走,她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而一旁的沈谨年也松开了手。
陆冉不松,她死死拽着沈谨年的手指,陆元鹤叹了口气,走上来一根根掰开了陆冉的手指,耐心劝她:“冉冉,等爹此功大成了,再给你选个更好的夫婿。”
陆冉只能从唇齿间中挤出一声“不”,陆元鹤恍若未闻,她再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她一脸平静才明白,母亲原来早就知道。
等陆冉出去之后,祠堂内的魔气更盛,陆元鹤不断地通过炽蚕丝吸食着在场所有人的修为灵力。
魔气霸道异常,即使是在场众人中境界最高的沈谨年也无法动弹,陆元鹤忌惮他,在他身上缠了最多的炽蚕丝。
陆元鹤在众人中间念着法诀,一头白发逐渐转为黑色,预示着他计谋的成功,眼底是止不住的贪婪,苦修仙法哪有掠夺来得快。
沉浸在兴奋中的陆元鹤没看到,沈谨年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整个手掌都可以自由掌握。
他在陆冉忽然握紧他时才察觉到有丝线缠绕,但陆元鹤到底是老手,在他和陆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缠上了许多。
他现在需要在陆元鹤疏忽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解开剩下的。
可丝线何其多,在沈谨年解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人已经倒下,样貌与陆元鹤开始时无异,耄耋之貌,显然已经被抽干了修为。
沈谨年心道来不及,手中动作更快。
可欲速则不达,陆元鹤发现了沈谨年的小动作,扯了扯缠着沈谨年的那几根丝线,发现了不同,于是走到他面前来,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把沁满魔气的剑。
“你还年轻,我本想着留你一命的,可你也未免太过警觉了一点。”话音一落,手中长剑刺出。
“不行——”可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马上冲了过来,挡在了沈谨年面前。
陆冉与沈谨年同时发现被缠了炽蚕丝,她身上的束缚远比沈谨年要少,解脱得更快,在看到父亲利剑出鞘时她想不得太多了,满脑子只是不能让父亲一错再错了。
陆元鹤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自己的剑从后捅穿了胸膛,她看着沈谨年震惊的眼睛说:“这是我们陆家欠你的……”
沈谨年回过神来,趁此解开了右手的束缚,立即召出自己的无咎剑,将陆元鹤的右手直接斩断。
被右手牵扯的人马上就解除了控制,但是被陆元鹤吸食了太久,许多人一解了丝线便瘫软在地。
沈谨年左手接住瘫软陆冉,此时来不及说太多,只能赶紧将人放在地上,然后长剑继续指向陆元鹤:“收手我便饶你一命。”
陆元鹤左手将地上的魔剑吸到手中,说:“已经回不了头了。”语毕,左手的丝线缠上更多的魔气,银白的丝线已经变成了黑色。
沈谨年不再多说,长剑砍了过去,却又被陆元鹤挡了回来,他此时已经过了魔修的九狱阶,是陆元鹤的金丹大圆满挡不了的。
陆元鹤咬牙,没有如何思考就用无咎将胸膛划开,真气逼出自己的心头血滴在无咎上,燃烧真元强行破镜。
破镜不过一瞬,沈谨年就将剑指到了陆元鹤的胸膛,他没再说什么住手的话,毫不犹豫地将剑捅了进去,陆元鹤手中的丝线寸寸尽断,飘散在空中。
就在沈谨年将要刺进他的魔丹时,陆元鹤突然笑了一声。
沈谨年意识到不对,马上用力出剑,却还是迟了一瞬。
“那就给我陪葬吧。”陆元鹤魔丹自爆,巨大的魔气瞬间席卷了沈府。
等魔气散去,在场众人早已没了气息,只有同阶的沈谨年还站着。
沈谨年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连拿剑的力气也没有了,无咎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声说了一句多谢。若不是无咎瞬间闪出的剑光护住了他,恐怕他此时也只剩半条命了。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身后的陆冉,剑光护住了他,自然也能照拂到陆冉。
他几乎是踉跄地走到陆冉身边坐下,给她输送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
陆冉此时却摇了摇头:“没用的,他对你下了死手……魔气已经侵入丹田了。”
她此时唯一的活法就是做个魔修,马上吸食别人的修为,化作魔气蕴养自己。
陆冉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搭上沈谨年的手,又说了一次那句话:“这是陆家欠你的。”说完就祭出了自己的金丹,然后就没了气息。
她才步入金丹境,金丹还是混沌的样子,安安静静的躺在沈谨年手心。
“那天,在场所有人,只有我活了下来。”沈谨年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邺邵搭在脖颈上的魔剑:“可以把剑放下来了。”他看出这两人对他没有杀意。
邺邵问:“你不怕我真给你杀了?”
沈谨年自嘲笑笑:“我消耗真元强行破镜再加上陆元鹤自爆,如今的境界退回凝息境,你想杀,那我只能死,况且你根本就不想杀我。”
邺邵有点无趣地收起剑,魔剑在空中化作魔气回到他地体内。
听完全部故事的两人站起来,邺邵顺手就把祠堂里的魔阵给清了,说:“若不是这个魔阵助了陆元鹤一臂之力,仅凭他自己干不来这样的事。”然后问沈谨年:“你觉得这阵法是谁画的。”
“你们既是来找那个叫章丘的魔修,那自然就是他画的。”这个叫明夭的姑娘说这阵法应是陆元鹤从仙鼎山上看到的,但以他的凡人之躯是画不出藏得这样深的阵法的。
“那就要去九宫阁看看了。”明夭说。
两人往外走去,刚到门口,明夭突然回头问沈谨年:“你要一起吗?”
沈谨年站起来,一脸毫不意外的神情:“走吧。”他也想亲手抓住这个幕后推手。
明夭撇了撇嘴,被看穿了真是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