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皓猛地站起，用全身的力气甩起手上的镣铐，沉重的铁链砸中那人的后脑。

    紧接着，他张开手臂，用锁链紧紧缠住那人的脖颈，向两边用力拉扯。

    有人在喊叫，有人上来阻止，赵羽皓只觉得全身上下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好像要将作为人类的一切存在剥离他的身体。

    但他不愿意，他只是咬牙用着力，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镣铐的压迫下充血、发麻，最后发凉。

    有橡胶棍砸在脑袋上，嗡的一声。

    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很快就让他手上失力。

    终于，赵羽皓倒在地上，霎时间万物都清明起来。

    倒在地上面色紫红、后脑冒血的是章赫。监工们正在紧急对他施救，有人在大喊医药包，有人去开车。

    刚刚拿警棍打他脑袋的应该是雷自明，此时他的警棍丢在地上，正在嫌弃地擦着手。

    身上还在落着凌乱的脚与棍，但赵羽皓不在乎。他抬头在人群中找到惊恐的阿黑，对他宽慰地笑笑：

    “别怕，你也一样。”

    汪苍在阿黑的身旁附耳，就见那章黑脸瞬间变得煞白。

    赵羽皓喘着粗气，心满意足地打开身体仰面躺下，任监工们虐打。

    这样多好啊，杀几个人渣，自己也能死。

    这样，就再也不用来看我了。

    消息送到锈宫，已经是两周之后。铀长翎一把一把手撕开封条，差点连里面的文件也撕开一角。

    被袭击的奴工是中度脑震荡，外加轻度窒息，目前已经送回主星治疗，万幸没有留下后遗症。

    而对“赵羽皓”的处罚结果是：重杖四十，已执行完毕，造成双腿骨裂；禁闭七日，附带医疗监管，已执行完毕。禁闭后已恢复行走能力，开药后押回原矿区。

    骨裂的治疗技术虽然已经很成熟，但后续的保养也很重要。铀长翎对这个消息传递的速度极其不满，如果快一些……

    但他也又不能让矿场那边为均羽单开一条消息链条，太引人注目了。

    王红翼对长翎身后的助理打个手势，示意他先出去。然后看着长翎越攥越紧的手，忍不住从上方轻抽两下文件。

    长翎松开手，任他把文件拿了，几秒后果然传来辛辣的点评：

    “至于吗？不就是没脸见容方，用得着下手这么狠？难道奴工之间也有爱恨情仇？”

    长翎的心疼还没缓过劲，想到探视的事，那天出离愤怒的感受又爬上心头：

    他听说师父没见到均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在逃避，气得他想亲自去矿场扇均羽一巴掌。

    没想到逃避的方法也这么出格，全然不考虑还在想办法救他的人。

    王红翼诧异地看了长翎一眼：“你惊讶啊？我怎么不惊讶。”

    “什么？”长翎皱眉。

    “一吵架就冷战的是谁啊？总不是小冤种吧。”王红翼纳罕道，“他这是有样学样。”

    长翎闭了闭眼压制怒气：“你能不能好好叫他名字？”

    “赵羽皓还是铀均羽？”王红翼挑眉。

    “难道是我想剥夺他的身份吗？我跟司法部的人周旋的时候你在哪里？”长翎的语调终于变得急促而高昂。

    王红翼挑逗有效，满意地双手下压：“冷静~国君大人。亲王叛国是贵国内政，我在哪都不能在现场吧。”

    长翎气结：“有事说，没事滚。”

    “没事儿。我就是奉某人的委托来劝你一句：均羽这件事别太着急了。再怎么想捞他也要关几年再说。”

    “朗哥？”长翎有些讶异。他以为朗哥不愿意再提均羽的事。

    王红翼耸耸肩：“我可没说。”

    长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默了默，道：“伯父伯母怎么样了。”

    “你俩互删了啊？”王红翼今日第一次带上真诚的疑问。

    长翎又沉默了。

    自从金朗回军部，他们就很少见面，线上也没有互相问候的习惯。

    终究是均羽将朗哥推向那样尴尬的立场，长翎有怨，但并不真的怪他。

    “他还让我别拧巴……”长翎嗔怪道。说着打开终端，开始给金朗编辑消息。

    王红翼叹口气：“伴君如伴虎啊，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是个猫呢。”

    再次回到核心矿区，赵羽皓的手中提着一袋内服外用的药，但并没有被调到更轻松的岗位去。

    他被通知几分钟后就要下矿，骨裂未愈的双腿无比艰难地挪进营房，刚想将药藏在被子下，就听一个的生硬粗糙的声音道：

    “你回来啦？”

    赵羽皓被他吓得一激灵：“老刀？你怎么在这儿？”

    刁海，绰号老刀，也是赵羽皓来的第一天被杀的那只鸡。此时正从上头的二号铺歪斜出半边身子，一脸捡到宝似的表情：

    “章赫不是不在嘛，我去爆破，把腰砸伤了，雷老大怕我瘫了，给了两天假。”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咧出一条细缝，眼睛眯起来，像一只偷了油的狐狸。

    赵羽皓无语，这家伙惯爱贪小便宜，这下捡到个大便宜，乐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那还真是恭喜恭喜。”

    “耗子，那天探视，我看到你老豆了。”

    “什么？”赵羽皓手上动作一滞，半边眉毛搞搞挑起，“我爸？”

    “诶，对，大方脸，高个子，长得有点眼熟……”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

    “你怎么会见到他？你家亲戚呢？”赵羽皓怕他真想起来，赶紧打断。

    “那不是你刚好在我前面，你缺了，我就走岔隔间了嘛。”

    “这都能走错……”赵羽皓无语。

    “那是你老豆吧？”

    赵羽皓沉默，将药在被子下铺开、展平，确认看起来毫无破绽，以免被不长眼的人盯上。

    老刀看赵羽皓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样子，将身子更支出来一点，用明显比常人粗两倍的手腕扒拉赵羽皓：

    “不是我老刀多嘴，家人来一趟不容易，从行星到U122，再坐火车到里头，来回怎么样也要七八天。你老豆看着也不年轻啦！”

    赵羽皓差点被一下带倒，又被拎回去，站着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等缓过劲来，他才抬起头，对老刀说了声“谢谢”，然后逃也似的出了营房。

    矿道内，赵羽皓在无比艰难的移动和下跪中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成为章赫。

    所有下矿的奴工中，只有一种人会得到监工的偏爱和优待，就是爆破工。不因为别的，仅仅因为这是一个技术活儿，而且是技术不好就要出人命的那种。

    爆破工同时也是奴工中唯一被允许使用杀伤性武器的存在。如果他们愿意，跟整个工段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监工乃至监长都要让他们两分。

    当然，实在找不到这样的奴工的时候，由监工或者外聘人员顶替也不是不行。

    因此，赵羽皓再次下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反射着光芒的后脑勺。

    雷自明嘴上叼着一根记号笔，左手拿着炸药包，右手拿着操作手册，眉头紧皱，在墙上圈出的三个点位之间犹豫。

    赵羽皓扶着墙缓缓走到巷道深处，靠近雷自明后，又缓缓跪坐在地上，单手扶住最低的那个点位：

    “这个不行，位置靠近巷道的支撑结构，有极大的安全风险。”

    说罢支起身子，在略高一些的点位上比划道：“这个可以尝试，位置比较有利于控制岩石的崩落方向，但是炮眼很难达到合适的深度与角度。”

    接着，他缓慢地扶着墙起身，转身面向另一处墙上的标记，先吐了一口气，发现没有人打断或者出声，才缓缓道：

    “这个位置，既能保证爆破的均匀性，又能控制好岩石的崩落方向，也不影响支撑结构。雷监长，您犹豫，应该是出于封泥质量的担心。

    “之前的封泥工刑满离开的时候，把技术细节都教给过章赫，具体的内容汪苍一字不漏地听到过。只要他能复述，我就有90%的把握复刻。”

    雷自明叼着笔，斜眼瞅了赵羽皓一会儿，问道：“你以前学过爆破？”

    赵羽皓摇摇头：“学过工程学，略通瓦塔文明建筑学。”

    瓦塔文明，是上百万年前曾经生活在第四星域的非人类文明。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曾经拥有过不亚于人类的辉煌历史，却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后，彻底消失在浩瀚星际之中。

    所谓锈石，是瓦塔文明所制造的，一种具有特殊量子隧穿效应的物质，其原理至今未被完全破解。

    而锈石矿，就是瓦塔文明留下的巨型地下建筑，其结构类似密不透风的蜂巢板，又像金字塔一样有明显的巷道和腔室。专家推测，瓦塔生命可能具有两种以上体积相差极大的外形。

    同时，瓦塔文明没有文字，只有花纹，其含义暂时还未被人类破译，但赵羽皓似乎能感受到其中隐含的逻辑，只要有空，就忍不住顺延着往下看，像是在读一本看不懂的书，并获得奇异的满足感。

    雷自明环视一圈，正在踌躇，忽然，跪在人群中的奴工阿黑向前爬了两步，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两块石头颤着声音道：

    “长官，他经常在休息的时候看这些石头上的花纹，好像真的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