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墨色的锦纹衣袍垂落鞋尖,一双皂靴翘头暗纹鞋履赫然立至她左侧。
程昱初一惊,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左侧已然空落落的,徒留那残余的月色洒在院中留下薄薄一层雾霜。
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异香。
她秀美蹙起,揉了揉眼不确定地四下环顾。
还未来得及细想,里边旋即重重的长叹一声,便听及皇上冷清道:“进来吧。”
程昱初不敢怠慢,以为是叫自己,谁知竟突然从门外窜出来个含背低首的太监。
“女官,皇上的事奴才来便好,你先去拿盆热水,一会好生替娘娘收拾收拾。”
程昱初顿了顿,冲他微微颔首,施礼道:“是,有劳公公了。”
她浑然不觉高常青何时侯在了殿外。
不过他是皇上身侧的贴身太监,皇上所及之处理应有他的影子。
既是如此,方才倘若真是有别人,定是逃不过高常青的眼才是。
毕竟他能站在皇上身侧,武功一定不差。
莫非方才当真是见了鬼了?
程昱初低着头暗自想着。
如若真是鬼,她便是不怕了。
后宫人心叵测,假若说害怕,人堪比鬼更甚。
“让她进来。”
皇上悠长的声音宛如在她耳边敲响的钟鸣,振聋发聩。
高常青将要推开木门的身子一滞,这才回身抬眼正视程昱初。
她容姿无暇,纤长的睫毛下是琉璃般的双眸,翘鼻尖,脸上还挂着婴儿肥,倒是显得讨喜可人,让人心头不自觉软了几分。
是个姿容不错的美人胚子。
程昱初愣在原地,同高常青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踌躇不已。
新帝才立,改国号为齐,虽是同音到底重新易了主,除了贴身的那几位,如今除了皇后还未有人能摸清他的性子。
她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但是同新帝见面的次数却仅仅只有一次。
但那次皇后很快便将她打发回熹华殿打杂去了,她也不敢多呆,只是低头离开时瞥见了那一角金黄色的龙袍。
今日她如此唐突就罢了,这会儿还让她进去替高常青伺候着,已是坏了宫中的规矩。
“还愣着作甚,皇上让你进去呢。”
高常青对她使了个眼色,下了台阶便规规矩矩的立在院中一侧。
程昱初心里头打着退堂鼓,但若是拒绝便是犯了大忌,虽然看高常青的样子应是没有气恼什么,但她更怕的是就此惹皇后的嫌隙。
从前她没少替皇后处理皇上临幸后宫女婢的事,这万一……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脚也没停,再抬头已经踱至那精美细致的雕木门外。
程昱初深吸一口气,双手颤颤巍巍地推开了那宛如千斤重的木门。
殿里中央淌了一地的酒水且混着不知何物的水渍,旁侧的白瓷瓶倒在地上,瓶口残缺的一角不知碎在了何处,隔着屏风还能瞥到洒落在地上的红帘帐。
鎏金莲花香炉立,暖烟流淌,阵阵香味穿过鼻尖流向屋内各个角落,也掩盖住了满室的疯狂与旖旎。
“皇上不再多陪臣妾躺一会?”
屏风后传来皇后酥到骨子里的娇嗔,细看还能发觉底下那两人双脚重叠,似是她在帮皇上穿衣。
说她媚骨浑然天成不假,即便是裸足套着一双金丝翠玉绣鞋,也能让人挪不开眼。
难怪世人说即便是祁国宫变却丝毫不影响她攀上那金黄殿龙床上。
“你呀,真是个勾人的妖精,一会下了朝朕便来看你,不是说让你的女官买了好吃的?朕最近也腻了宫里的膳食,不如也让朕尝尝?”
“皇上想吃自然是有,但今日仓促,臣妾想着怎么也不能让皇上吃这些小市侩的腌臜食物,不如下回臣妾让她亲自去选几样好的。”
程昱初挑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站着,闻言便不自觉地紧了紧袖袋里那几块略显寒酸糕点。
“怎么会呢,皇后吃得朕怎地又吃不得。”
约莫,程昱初只听着步子一前一后朝她走来,二人就她面前站定。
她将头埋得极低,屈身施礼道:“奴婢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你说你给皇后买了早点,在哪呢?”
皇后不语,身子往皇上身边靠了靠,似是也在等她的答案。
她明明知道她出去不是为了买任何早点吃食,可即便谎言被戳破,她总有千万种法子为自己开脱,最后徒然让自己留个欺君之罪。
程昱初脑海里闪过一刹的不甘,表情管理的却十分到位。
只见她不动声色的从袖带里拿出一包被油纸包裹的糕点,应是刚出炉就装上的,一股甜糯糯的香味从缝隙中钻出,若有若无地挑逗着人的味蕾。
双手呈上的不经意间,程昱初目光飞快地扫了皇后一眼。
她紧绷的神情似有放松的迹象,眉梢都跟着上扬了两分。
“总是低着头作甚,抬起头来。”
程昱初指尖一颤,低眉顺耳道:“皇上与皇后娘娘金贵,奴婢出身低贱,万不可脏了皇上同娘娘的眼。”
皇上闻言似是有些不悦,连着气氛都陡然冷了几分:“那你素日又是如何伺候皇后的?”
“奴婢便是这般低着头,宫中嬷嬷的教诲奴婢不敢忘。”
“嗤,以为有何不同之处,也不过如此。”
闻言程昱初指尖微微蜷起,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延自脖颈。
“皇上,您看,臣妾可没有骗您,听闻这糕点在城西一日也就做那么几份,臣妾才想着让小初趁早去买的,您就别为难她了,臣妾日后多加管教便是了。”
皇上嘴角噙着摸笑,转瞬便换了副面孔,轻轻捏了捏皇后如瓷的脸蛋,万般宠溺道:“朕怎么会不信你呢,行了,再耽搁下去误了早朝的时辰,朕下了朝一定来看你。”
“当真不去华妃妹妹那?”
皇后顺着他的话适时地转变了话题。
“太医说腥味重,朕还是过几日再去看的好。”
程昱初双手还呈着那残存着热气的糕点,心里的石头已然落了地。
“恭送皇上。”
……
“你是怎么回事?如此冒失,若是被皇上看出来,会怎么想本宫。”
待皇上离去,皇后当即变了个样子,一股脑坐在床榻上,指挥着程昱初替她梳洗。
程昱初不言语,默默承受着她的数落。她说她错便是错,上边人说话是不容下等人反驳的。
这是教习嬷嬷教她的第一课。
皇后冷哼一声,支着脑袋揉着眉心,松垮下滑的衣襟裸漏出大片青紫,若隐若现地,让人浮想联翩。
“还有,本宫让你处理华妃那档子破事,扰了本宫同皇上的欢愉,你最近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是了,昨夜皇上才翻了华妃的牌子,夜间突然听闻皇上传唤了太医院上下所有的医官。
一时间春和殿挤满了人,都说是华妃夜里肚子疼,□□流出不少水渍,又久久不见婴孩的迹象,这会儿怕是难产了。
胎儿最后还是呱呱坠地,却被人捂住了口鼻,将那粉嫩的肉团子郑重交予她的手中,并宣告生了个死婴的讯息。
她还是低估了宫中世态炎凉,没曾想皇上竟狠心独留华妃一人苦苦承受内心失去孩子的凄苦,转身便落入另一个温柔乡中。
程昱初用热水蘸湿巾帕的手一顿,回身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力,只是华妃那痴傻的弟弟不知如何知晓奴婢要扬弃了她那才出世的婴孩,十分难缠,奴婢擅作主张将他诱出了城外,留他和那男婴在荒郊野岭,奴婢生怕做错,这才着急赶回禀告娘娘。”
听见这个结果,皇后心里的气焰消了些许,抿了口茶润了润口,凉薄道:“你做的不错,就算死了也无妨,她心里是疼这个弟弟的,骗她生出了死婴已经让她消了不少气焰,如若还传来她弟弟的死讯保不齐患了失心疯……”
念及此,皇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唇角又挽起和煦的笑:“小初,程家被灭门也少不了华妃他们家一簇出的力,虽然说你出身乡野,可也许同那上京程氏是远亲关系呢,这仇你也理应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