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初神情紧张,原本就白皙的肤色顷刻间煞白了两分,连心尖都跟着抖了抖,强行稳了稳神智,赶忙将其打断。
这些年间,时不时便听闻坊间闲口传言,武林中兴起了一批新秀小生,为首的便是个自南邻江州而来,唤名江淮序的年轻人。
都说江湖人士无尽洒脱,光明磊落,是行侠仗义的表率,但此人心狠手辣,落剑无情,因此江湖中对他身份颇有争议。
可就像他这般的人,怎么说也不会像眼前这人如此行事,杀气少有反而是冷冽妖异,轻浮得毫无稳重可言。
但细细回想,纵使不知他身份的真假,但武功定在高常青之上。只是,假使真的要按他这么说,那今夜之事,当真唯恐难安了。
“阎王倒是不敢当,只是觉着人在害怕到极致时有趣极了。”
程昱初漠然不语。
江淮序清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悠然道:“寻你也没什么,只是我这人好奇心重得紧,便跟着看了看,不过小昱初放心,你那姐妹带着那婴孩着实可怜,所以我姑且留她们一命。”
夜里黑影丛丛,竟是被他瞧见了去。
她思虑良久,终究对那刚出生的婴孩无法痛下杀手,便提早约好了云锦在城外候着。
云锦是程昱初从前的贴身女婢,程府灭门那天,她正同府中下人张罗布置,实在抽不开空这才唤云锦速去城西买母亲最爱吃的糕点,侥幸躲过了这次灾祸。
云锦那日回到府外见到那番光景,竟是跌不出一滴眼泪来,只是胸中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剧烈疼痛得似是要炸开。
她是不想独活,直至听闻程府屠杀中唯独缺了那嫡女程颐褚,似是被一少年掳至城外,她这才着急忙慌往城外赶。
兴许是老天垂怜,竟真让她寻到了奄奄一息浑身溃破的程颐褚,泪水也如泉水似的,再也止不住的汩汩往外冒。
云锦从前又和绣娘学过些手艺,用绣制的荷包换了银两,几乎是倾尽囊中之物给她去药堂换最好的膏药。
索性程昱初身子无大碍,膏药在她身上见效极快,待身上脓肿溃烂结痂,高热也逐渐散去,人便日渐清醒了过来。
程昱初想及重重,二人三年来相互扶持躲避追查,早已胜似亲姐妹,而且这件事是有求于云锦,万不可再连累她。
她盯着眼前双眼阴森,漆黑的瞳孔犹如深渊巨口,正将她一寸一寸往无尽中拉去。
程昱初心底一沉:“你究竟想做什么?”
只怕眼前这笑面虎此举的深意,比她想象到的还要可怕。
“别着急嘛。”
他声音很轻,目光却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仿佛她此刻便是他手中的玩物。
程昱初脚掌擦着地,缓缓挪向床侧,发出唰唰的声响。
江淮序见她对自己提了防备,倒像一只受惊炸了毛的小猫咪。
他嘴角噙着笑,探上她的目光添了几分玩味和挑弄,浅笑道:“方才仔细一瞧,小昱初倒是出落得娇巧可人,倘若……”
不知何时他手上多了一柄折扇,他便用折扇轻佻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
原来是想劫色?
罗刹阎王又如何,不过也是个行径恶劣的采花贼!
程昱初忿忿地想着,可被人拿住了把柄,她登时觉着自己便是眼前男子刀俎下那活生生的鱼肉,任其宰割。
内心是颇为郁闷,又无可奈何。
正要伸手拍开那柄折扇,江淮序长指如疾风,快速的将她的穴道点住,她下一瞬便察觉到浑身动弹不得。
可他好似还是不想放过自己,程昱初瞪大的双眼无助的望向他,任凭他逐渐贴近自己的耳畔,喘息间气吐幽兰,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她浑身为之一悸。
“我送你去那龙榻上如何?”
她微微侧目,对上那寒意渐深的眸子,仿佛含着霜,又像饱含着宫廷玉酿,惹人贪恋欲尝不禁想探个究竟。
真是个疯子。
程昱初张了张嘴,察觉喉间声音虽发紧,倒还能出声,便朝他冷冷道:“江湖不问朝堂事,你就不怕手伸得长了,遭那群自诩江湖正派的同僚追问讨伐?”
旋即又冷哼嗤笑道:“不过大名鼎鼎的罗刹阎王,杀人轻而易举不过碾碎蝼蚁,竟还要威胁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真是滑稽。”
皇上虽眷恋美人乡,但他如今在那位置上亦有如日中天人之势,便说明他便是有办法拨开这莺莺燕燕中险藏的威胁。
本以为这般揶揄他会怒意渐盛于脸,哪知他脸上笑意竟肆意舒展,宛如沐春风,疏懒自在。
“嗳,人云亦云,我又何须在意,反倒是你。”
他笑得声音及轻,指腹也不安分的在她脸上游走:“如何断定我是要杀了皇上,而不是送你去取悦他也算是个人情,嗯……毕竟小昱初如水出芙蓉,送给他反倒觉得暴殄天物了。”
“卑鄙下流。”
程昱初内心暗咒了他八百回,同时为自己的处境叫苦不迭,脑袋里竟油然生出后悔入宫的念头。
瞧见程昱初满脸怒意,瓷白的肌肤下透着抹粉红,江淮序眉眼间浮上淡淡的怜惜和倦怠:“啧,到时候指不定会被皇后折磨成什么样,惜哉惜哉。”
江淮序蓦地用折扇勾起她的下巴,眸中竟似水溜波,含情脉脉:“不如小昱初从了我,在我手下,我定会怜香惜玉,结秦晋之好,委身于美人塌下。”
眼见他不单嘴上这般说辞,大手也试图在她腰间上下其手,另一只手还要伸去轻触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烧红的脸颊。
他指腹扫过的地方带起一阵冰凉,仿佛化火热于温水的寒冰,消融了她满身的戒备,十分耐心的如同给小动物顺毛一般。
程昱初被他这般一说起初还有些羞愤,见他如此轻薄地便吃她豆腐,登时怒从心起,想着用手拍开,奈何动弹不得,视死如归道:“呵,若我都不从呢?既然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给个痛快。”
他嗤笑了一声,倏尔双眼微眯,神色骤冷,面若寒蝉,直至她惊觉周围温度好似也降了三分。
“好啊,那你便同她来世在做姐妹吧,若我心情好,还能给你和她留个全尸。”
想到云锦,程昱初焉地消弭了些气焰,心头跳得如打鼓般剧烈的跳动,也打起了退堂鼓。
她直觉眼前这男子定不是什么善茬,况且他此刻的眼神,更像是想要将她放血剥皮,吃干抹净的架势。
心底猛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如跌落狼口的兔子,拼命地想要挣扎逃脱,奈何恶狼步步紧逼,只能勉强不让自己被撕得四分五裂而苟活。
她还不想死,云锦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脑海中求生的念头迅速膨胀,程昱初当即选择了退让。
她将赌气的话语咽回喉中,微微颔首,双眸盯着那孤梅,不再看向他。
江淮序看向眼前的小人儿被他吓得瞬时消了气焰,上颌贝齿还紧紧咬住下唇,硬生生凹出了个印子。
江淮序眸色一软,被她的样子不禁惹得哑然失笑。
怔愣一瞬,竟不知自己何时如此失态,旋即敛了笑意,长指触及她臂膀,她登时觉着浑身酸软,虽能动弹却提不起力气,紧接着便软趴趴的瘫倒在床榻上,双眼阖上前似是还能瞧见他讥笑的嘴脸。
随后便是一阵寒风卷入,他迅速地打开木窗脚踩窗沿,倏地消失在朦胧泛白的晨曦之中。
程昱初迷蒙中,余光却瞥见那人露出的鞋尖一角,以及他身上那股子异香。
原来今日在熹华殿也是他,面上吊儿郎当纨绔子弟般模样,但回想起他方才阴戾的眸子,令人发怵得紧。
得找机会让云锦远离上京城才好。
程昱初脑袋里胡乱的想着,兴许是一夜未眠,又被他点了穴道,躺在床榻上和着被褥便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仿佛又看见,十三岁生辰那日的残景,还有那蒙面的少年。
三年前。
她被母亲拼尽全力掩护她行至后门,用身子死守最后一道防线,才得以让她有时间,在她惊魂未定时被突然出现的少年掳上了马。
程昱初彼时神态茫然无措,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着每一寸神经,竟是忘了疼痛与哭泣,只是下意识的拽紧那人的衣袂。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只是远远看着身后的追兵,回神时瞧着同踏破程府的那群士兵穿着不大一样。
他只手攥着缰绳,将她护在怀中,又顺手扯下身上的外袍轻轻掩住她的双眼,一句让她别怕让她莫名的定心。
终是远离了上京城内,他才堪堪停下。
少年喘着粗气,眉心紧锁,再将她推下马后才紧张道:“我只能带你到这。”
说完便策马疾驰,徒留卷起的扬沙黄土刺挠着她的双眼。
一时间不知道是泪水再也忍不住的爆发还是那黄沙在作祟,她踉跄的躲入草丛中眼睁睁地看着两队人马朝少年的方向追去。
“真该死,他跑得还真快。”
“我见他路上好似掳了个人。”
“没看清楚,若真是,或许是他同伙?”
“你,去那边看看……”
惊恐中,程昱初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就算是泪水渗出了指缝,脸上被憋得通红,她竭尽全力的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