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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风酒馆

    长风谷坐落于鱼州国的西南角,周边并不怎么繁华,倒也符合普通人对择路者的印象,好像他们是一群清苦的修士。姜迹不知道这印象究竟哪里来的,可能与鱼州国的仅对于择路者的律法中提到不允许他们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身份有关,而且大部分择路者人数相当稀少,大多集中在长风谷和东北角的冬风协会,以及那些鱼州国中央腹地的国都——五辰城,那是皇族直辖的地方。

    从长风谷回到山下的零星商铺还要走好一段路,再绕过几个小巷子,这里的街道多半狭窄,用石路相连,下雨的时候估计会好听,只可惜鱼州国多风少雨,没多少机会,倒是那种尖厉的风会将石板割成满是皱纹的老人。

    姜迹眯起眼睛,在黑夜中凭着有些模糊的记忆寻找要去那个地方,暗黄色的眼睛在夜中像是昏黄的烛火,从一条巷子飘到另一条。

    那是个酒馆,她曾经总是去。老板夏秋月也是个虞城人,因此那酒馆也就多半是虞城人聚在一起说说话。一年前,她唯一一喝得烂醉,第二天睁眼就躺在夏秋月的床榻,夏秋月趴在一旁伏在她耳边轻笑,说她突然站起来爬到桌子上,黑色的裤子蹭上灰尘也不在意,非说要给这酒馆题字,说这酒馆连个名字也没有。

    绕是见惯世面的夏秋月也吓了一跳,平时姜迹总是懒洋洋的,问喝什么酒,回答就是随便,问她一长风谷的弟子怎么敢偷偷跑下山,她也说山上无聊。她一时间竟然没想到怎么接话,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看着眼神涣散的姜迹,眼尾的红色此时也不显妖冶,反而显得愣愣的。总是涂得艳丽的红唇过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

    “嗯?有名字啊,叫灼风酒馆……就是没有牌匾……”

    “那就是呃……没有名字!我写……我写一个……”

    夏秋月学着姜迹的口气说话,指尖轻捻过鬓角垂落的发丝,她的手指如水蛇般柔软修长,一把半透明的红纱的扇子遮住半边脸,轻轻地摇啊摇。姜迹少有地觉着尴尬,将身上那床柔软的,绣着牡丹的大红被子扯上来,蒙住自己的头,装作听不见。

    “然后你啊……你跳下桌子,转身出门,拔出你腰上的剑鞘就往我那小破房子的白墙上刻,可使劲儿了,嗯,像是和我那墙有仇似的。整个酒馆的人都出来围观,又不敢拦着你,怕你那剑鞘下一秒就要落在人身上。”

    她哪敢说话,只能安静地躺着听夏秋月婉转如百灵的嗓子带着笑在她耳边吹起带着牡丹香的小风,那手指去拨弄她用于遮住的薄被子,指尖划过她的侧脸,然后毫不客气地掐了掐,不疼,但弄的姜迹有些痒。

    她姜迹治不了的不多,夏秋月算一个。

    只是那次往后,她再没有来过,算了算也足有一年。

    又转过几个拐角,那个破旧的,藏在闹市外围的瓦房出现在她的余光里,简陋的木头栅栏围城一圈就当是进酒馆的门槛,那扇木门虚掩着,透出烛火的光亮来。在门右边,就是姜迹刻得龙飞凤舞的“灼风酒馆”几个大字。夏秋月还喜欢在木头栅栏外放一桶水,今天刚好倒映着天上一轮滚圆的白色明月,姜迹低头扫了一眼,她每次都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来,没多想,她匆匆走过。

    就在姜迹走过的瞬间,视野中木桶消失时,那倒映的圆月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搅动,陡然破碎。水面中央升起一滴水珠,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连带着一条细到几乎看不见的水线嗖的一声窜入一旁的灌木,像蛇蜿蜒爬行,从房子一侧攀爬入窗户,留下隐隐粘稠的水痕。

    ……

    女人轻摇着一柄红纱圆扇子,上身半伏在酒馆的前台,好似没有骨头的一滩红色的水。她穿着较为贴身的无袖旗袍,一长直到脚踝,上半段是暗红,下摆又渐变成藏青,布料上有着牡丹的暗纹。

    那水线从她的小腿爬上,绕上她翘起的指尖,又在她的耳边凝成一颗指节大的水珠。她轻轻阖上眼睛,水珠变得膨大。原本嘈杂的酒馆突然变得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她。

    女人睁开眼,那水珠也骤然破碎。一双杏眼泛起笑意,如同春水荡起涟漪。她抬起修长手拍了拍,那零星几个人一下子将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姜迹来了,呵呵,她怎么突然……”

    “夏老板!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姜迹两个字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了枚石子,酒馆突然炸开了锅,气氛变得格外愉悦。

    “姜迹?那小丫头都一年多没来了!”

    一名看起来三十岁的男子,因为消瘦,面颊凹陷下去,但露出的半截小臂却格外精壮。他看着邋遢,青胡茬在下巴上挂着,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有场面在太阳下暴晒留下的皱纹和晒痕,看起来粗糙,声音也如他的外表一样粗犷。

    “姜迹?哦哦……”

    另一在酒馆一角喝得醉懵懵的男子也像是突然醒来,挣扎着从倚靠的墙上坐起,整理了一下自己敞开的衣领。他看着年轻,眼窝深邃,脸上棱角分明,皮肤比夏秋月都白几分,大概二十出头,微卷的金发到肩膀,眼睛是淡蓝色。明显不是鱼州国人,连这里通用的莱戚语都说的不太熟练,他说话总是很慢,半句话就要停下来思索一下,语调也颇为怪异。

    “那个……喝醉了会砍墙的女孩。”

    夏秋月轻笑了声,轻轻歪头,看向叫自己夏老板的那名女子。

    “嗯哼,韬慧是不是没见过她?你今年才来。”

    名叫韬慧的女子穿得干练,短发刚过耳,穿着短袖的淡黄色麻衣,皮肤是小麦色。她咧开嘴笑了笑,说道。

    “夏老板,平时你说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今天天气不好,你说要是姜迹在就有意思,今天天气好,你又要说姜迹不来可惜……”

    “看不出你这么想我,夏秋月?”

    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夏秋月还没来得及反驳韬慧,那扇虚掩的门先被人一把推开。姜迹倚在门框上,她的长发垂在身后融在黑夜里,半身即将进入她这一方明亮的小屋子。

    “哼……一般吧,我还以为你个长风谷的天才早就忘了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老板。”

    夏秋月马上变了神色,她抿了抿下唇,红扇遮住下半张脸。杏眼一瞥,瞪了姜迹一眼,伸手取下背后架子上的酒坛子,倒了一杯,修长的手指捏起瓷杯边沿,看也不看地丢出去。

    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痕,但那溅出的酒又拐了一个不合常理的曲线,又落回酒杯里。姜迹伸手去接,稳稳地将酒杯握在手中。

    “生气了?对不起啊,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姜迹仰头,站着将酒一口喝尽,将瓷杯放回夏秋月的面前,算是自罚。

    “你怎么穿的成这样?丑死了。”

    夏秋月嘟囔一声,又伸手给姜迹倒了满满一杯,不过这次是另一坛。她的声音细柔,骂人也像一片柔和的羽毛扫过雪地那般。

    “嘿!那可是我们亚克斯特利的衣服,和我的一样!多……多赞美!多么……滑稽!”

    年轻男人听到夏秋月这话,急得跺脚,忙指着自己身上的一身剪裁合适的白色衬衫,灰色西装与皮鞋。夏秋月管他们叫白衬布,黑罩衣,还有皮刑具,她说鱼州国的犯人都不穿这样硬的鞋。男人每次都要纠正她,告诉她正确的名称,但夏秋月从来不改,每次只有他被气得不轻。今天他喝了不少,舌头打结,皮鞋上还沾着灰尘,看起来着实狼狈,即使他那张脸放在马路上是要让人多看几眼的程度也没法让他的话多几分说服力。

    “嗯,艾伯特说的对,是亚克斯特利的服饰。”

    三层裙摆的棕色的长裙,没有什么装饰,腰间皮带勒出腰线,下摆露出一截棕色长皮靴,上衣是荷叶袖口的白色衬衣,衣摆扎进长裙的束腰。姜迹接过夏秋月倒得新酒,又说道。

    “你可能想说的是,优美,华丽。”

    夏秋月发出一声嗤笑,从前台里走出,坐到姜迹身边。她的扇子一扇,那一种甜甜的花香便钻入姜迹的鼻腔,姜迹抽了抽鼻子,感觉有些痒,但她也不能打喷嚏,不然夏秋月肯定要生闷气。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朋友,你走,她就来了,叫韬慧。这边的……周河,你应该认识的。”

    红色纱扇点过其他两人,姜迹冲着第一次见得韬慧笑着点头,又将目光放在周河身上,开口问道。

    “周哥,你还在做水手?还是去西大陆的亚克斯特利的航线?”

    “哎呦?你终于想从长风谷三亩小田出去走走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呢,像个……”

    鹌鹑两个字还没来的说出口。夏秋月凛冽的视线先扫过来,周河张开的大嘴硬生生闭上,他干巴笑两声,拿起桌上最便宜的淡黄色麦酒喝了一大口。

    她也没什么好反驳,周河说的都是实话。姜迹笑了笑,那笑容像门口破碎的水中圆月,薄薄的。但她的眼底反而没那么空洞了,带着深重又看不懂的情绪,恍若化不开的冰山。

    “……有些事情想找你们商量,我也会将这一年我没来的原因说清楚。”

    她这一天细细思索了一翻,发现自己周围竟除了千舟方藤再无人可信任。她的养母是长风谷的人,她的记忆就开始于那人将她带回长风谷内门的一处庭院,说从此这就是她的家,她单名一个“葩”字,以后叫她母亲。那人手又一点,说旁边那位就是她的护卫,叫李川泊。

    姜迹苦笑了声,她终于发觉这些年自己活的也是失败,逃避过去,逃避未来,将自己也变成一只没有耳朵和鼻子的狗,就那么带着别人给的项圈困在长风谷六年,连自己身边人的身份与目的都没摸清。

    姜迹从未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周河和艾伯特不自觉地放下酒杯,周河打开酒馆的窗户,让风灌进来,初秋,鱼州国的夜风已经早早地染上寒意。艾伯特干脆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让那双蓝色的眼睛变得明亮些。

    “他们都是择路者,你有话不必藏着掖着,直说吧。”

    夏秋月挑了挑眉,那小扇在指尖转了个圈。突然,她身后的酒坛子发出嗡鸣,酒液飞出分散成无数水滴,一颗一颗挂在空中,密密麻麻铺成一片水幕,将他们四个人笼罩,仔细看倒让人感到头皮发麻。˙割出的空间内空气格外湿润,姜迹觉得自己仿佛刚刚水中捞出,干燥衣服也变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这样我们谈话就不会被发现,但如果有些大人物闲的没事儿非要听……那就认栽。”

    “谢谢,但可惜,我还不是择路者。”

    姜迹双手一摊,话还没落,夏秋月手臂抡圆,红扇带着风狠狠地从上方就要抽下来。姜迹反应的快,向后一仰,躲过带着带着那扇子直直地劈在她双腿之间的凳子。一声轻响,那红扇居然直挺挺地插入木头里。

    “别放屁!”

    夏秋月喊出的声音又细又尖,都不像这么一个瘦小的人能喊出来的。

    “长风谷十六岁择路径,你没去?”

    她觉得自己现在大概丑死了,像一只气急败坏的花山鸡,她以前从不这样的。但一看姜迹那沉默不言的样子,夏秋月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开玩笑的。

    以前她觉得姜迹有趣,年纪小,却长得高高的,像一块悬崖上的老石头,什么也不在乎。她老逗她,问她从哪来,到哪去。姜迹指了指胸口上的火焰纹路,说可能从虞城来,哪也不去。

    “那你这一年到底在干什么啊……怎么不早说呢,我没本事,但总归能听你说说话。”

    尖厉的声音变得颤抖,句末变成低不可闻的轻轻抽噎。夏秋月胡乱用红扇遮住眼睛,一手抓住姜薄薄的袖口。

    她就知道会这样,夏秋月对虞城的血脉总是殷切,好像他们本就应当如此互相扶持。她不只一次的想过,明明虞城在两千年前的神行纪元就已经覆灭,他们本就四散在这个世界的各个国家很久很久,可为什么虞城人总是如同浮萍,从未真正融入其他国家,夏秋月是,周河是,林千舟是,方藤也是。

    姜迹叹了口气,她伸手将夏秋月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让那些细碎的泪水洇湿自己的白色衬衫。

    “该打,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参与长风谷统一的择路,再想成为择路者是很困难的。”

    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姜迹的另一个肩膀,周河严肃地皱起眉头,显然这次也不再说笑,他同样不理解为什么姜迹要放弃这种机会。

    “……我之前不明白,成为择路者拥有所谓驾驭自然的力量有什么用。我甚至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甚至没有想要离开长风谷的想法。”

    姜迹摸了摸夏秋月细软的头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但今早,林千舟和王芳藤向我道别了。”

    “那两个被长风谷看中的娃娃?我记着他们是出生在虞城里的,天赋很好……”

    夏秋月情绪好些了,她抬起头望向姜迹的暗黄色的眼睛,鼻尖红红的。

    “他们……只对我了说一句话,回虞城去。”

    “啊?回虞城?但那里早就……”

    艾伯特挠了挠头,颇为不解的说道,他是标准的亚克斯特利人。但话没说完,他突然嗅到空气中的潮湿更深了几分,粘稠的水气钻入他的鼻孔,微张的口腔,乃至妄图钻入他的毛孔,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脸憋得发红。

    那四个字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在场其他人的心里。夏秋月垂下眼帘,让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眼底翻涌的惊愕与苦涩,那笼罩在四人周边的水幕也颤抖了一下。

    “若我要是十六七岁,我也想去。”

    许久,在湿漉漉的沉默里,周河先开口,听起来格外沙哑。

    “我想离开长风谷,去外面看看。但若是惊动了我的母亲,那这件事又会变得麻烦,虽说她几乎不回家,我们也不怎么见面,但为数不多的几次联络却表现出对我的一切行踪了如指掌的感觉。”

    姜迹掂量着,尽可能简略地讲述了自己的麻烦。她不算坦诚,她母亲的事情过于复杂,要是说多了反而对他们不好,这些已经她能够对自己朋友所说的极限,至于其他还是要靠自己想办法。

    毕竟还是自己不够成熟惹出的祸源,姜迹无奈地扶了扶额。

    “总之,目前想请你们帮忙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择路径?”

    “我可能有办法。”

    突然,一直没开口的韬慧高高地举起手,看向姜迹,同时她的目光也投向周河和夏秋月。

    “哦……你是说,那个……”

    夏秋月眼睛亮了亮,像是明白了韬慧的意思,激动地用扇子拍了拍姜迹的脸,很轻,像羽毛轻轻扫。

    “明钰互助会!那是虞城人自发组建的非正式组织,以贸易交流为主,但也会帮忙解决一些麻烦。”

    非正式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非法的地下组织,姜迹没由来的想笑。夏秋月眼睛一眯,姜迹赶忙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点了点头。周河撇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接过话。

    “每个月的十五号是集会的日子,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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