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屹诗见苏辞神色不对,故意笑道:“我早放下了!昨天突然又看到,脑子没清醒过来!我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吗?”
苏辞道:“公子我看得出来,楚小将军对你很重要,我只是担心。”
傅屹诗道:“苏辞,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忘了楚江南,只有我和你还记得他了。”
苏辞道:“言明……算计的是我们两个人。”
傅屹诗惊道:“他知道,或者说,他算好你要来的!”
苏辞道:“他可能算好我会去救你。”
傅屹诗却道:“不,他是算好了我会带你来北长城。”
苏辞道:“楚小将军的离开是不是和这言明有关?”
看到傅屹诗点头,苏辞又道:“他是为了让楚小将军给我让位。因为如果楚小将军不死,那救你的人就绝对不会是我,而是楚江南。可为什么?是谁在你身边很重要吗?”
傅屹诗感觉有点喘不上来气,半边脸疼,还是笑道:“是谁在我身边很重要吗?我不知道。”
苏辞看得出来傅屹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公子,这孟竹,你觉得他如何?”
傅屹诗道:“你是说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还是史书上评价的那个?”
“史书。”
傅屹诗缓了缓,道:“可悲,灾星不灾星的我不信,但他们满门忠烈可是真,连父带子一个没留。孟父被骂教子无方,两位哥哥倒还好,孟竹直接被写成了千古纨绔,祸国之臣。”
苏辞道:“对,那史书上是怎么说的?”
“纨绔之辈,无可救药,欺良灭忠,自焚谢罪。”
“那事实可是无人不知,但是人们还都是觉得错在孟竹,而非朝庭,不是吗?”
苏辞很想说出那个答案,但同时他也知道那人与傅屹诗的关系不一般。他知道稍加暗示傅屹诗能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傅屹诗知道答案了又能做什么?不如不说。
他挑开了话茬,道:“言明将真相摆在你眼前,是想让你替孟竹伸冤。”
傅屹诗不禁讥讽道:“这孟竹何德何能要他言明来救?”
苏辞道:“不是孟竹,是你。他可能想让你知道什么,而所有人又不能明着讲的东西。”
傅屹诗思考许久,摇摇头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苏辞有些无奈,补充道:“当然,也不能排除你所说那人单纯的是为了拖你时间。”
傅屹诗道:“那现在我们只能在这儿等着?”
苏辞看人情绪稳定下来了,而一时又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干,提议道:“出去走走吧,这北长城的风光,可比我们那会好看多了。”
有些人就是一顺百顺,而有些人……嗯……倒霉也是常有的事情。
傅屹诗想去来时的地方逛逛,说不定还有别的回去的办法,怎料,就摔坑里了。再……顺便把腿摔折了,不能直接飞身出去。
而长时间的挣扎会引起什么?不想挣扎。
傅屹诗就突然有了脾气,孩子似的往坑底一坐。
“苏辞,你先回吧,我等长好了自己回去。”
苏辞在坑口探出一个头,哄小孩似的道:“公子,骨头长不回去的,要接。”
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苏辞身后,傅屹诗刚想喊,苏辞便也砸了下来,直冲冲向他倒来。
“呃,我的肋骨……”
苏辞快速起身道歉,道:“公子,我来给你接回去。”
傅屹诗往坑口望去,因为逆着阳光,所以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杂乱的头发糊在脸上,还有从头发间露出的一口白牙。
那人看起来疯疯癫癫,摇头晃尾的道:“啊哈哈哈,抓住两个傻瓜!两个!”
傅屹诗忍下心中怒意,这人一看就是个疯子,只好尽量温和的道:“大爷,您能不能放我们走?”
那大爷用一只满是污垢的手抓了抓下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傻瓜走?”
傅屹诗刚想反驳,听到自己身上清脆一声,随着一阵剧痛——苏辞趁他没注意时,把他肋骨接了回去。
“啊……苏辞,你能不能说一声?”他又对坑口的大爷道:“我们不是傻瓜,还麻烦您放我们走。”
那人似乎嗤笑一声,道:“不是傻瓜为什么会掉到坑里?”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苏辞咳嗽了两声,声音顿时变得可怜兮兮,道:“这位爷爷,我重病急需医治,再不出去便死了。”
好方法,那人愣了愣,马上急道:“傻瓜要死了,赶紧救傻瓜!”
抛下来了一串绳子,傅屹诗接到手中一看,略感惊奇,这绳子编的,漂亮!
两人就在那位大爷的帮助下逃出了这个坑,刚想走却被那大爷拦下。
“我认得你们两个傻瓜,我认得你们两个傻瓜!嘿嘿,是你们啊!”
那人围着傅屹诗和苏辞又蹦又跳,一边跳还一边唱道。
“金花上山岗,明月就相忘!不知卿卿寻何处?还问春林鸟!”
这小调,听起来诡异的很,两人反而不能走了。
苏辞问道:“大爷,你说你见过我们,在哪?”
那人笑的神秘兮兮,道:“跟我来,快跟我来!”
说完也不管两人跟没跟上,手脚并用的往林子深处去跑,两人赶紧去追。
一直追到一破道观,那疯子停住了。那破观半个房顶没了,墙上的红漆也早已剥落,露出青灰色的墙底,窗户只剩半扇,在微风中缓缓晃着。一个庙,就剩门好好的了。牌匾,牌匾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你们看啊,你们看啊!就在这儿!我多聪明啊!快进去!”
那疯子尖叫一声,像是看到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半蹲着撩开头发,回头对俩人诡异的笑了笑,又手脚并用的往远处跑了。
傅屹诗没有再追,而是道:“我说这人不是疯子你信吗?”
苏辞点头,又提出疑问道:“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言明?”
傅屹诗道:“不是言明,但这大爷也算熟人。”
“谁?”
“谦子。”
苏辞不解道:“这是谦子?传说中面若冠玉,才华绝代的谦子?”
“如果,我们之前在军营的猜想都是对的话,那么这人就是谦子。他不是因为污了自己老师家女儿才隐居的吗?即便最后被证实,是遭人陷害,不是还是被千古传骂吗?他比孟竹早十几年,看刚刚那大爷岁数也差不多,还有你看这绳子。墨色,隐隐约约还能看出里头的红丝线来,这搭配……是他。”
“仅靠一条绳子便定人身份,未免草率了公子。”
“不草率,在这里,与我们有直接交涉的人,不可能仅仅是无关紧要的疯子。”
怎么可能就是一个疯子呢?怎么可能就单单是个疯子?不可能。傅屹诗推开门走到那破观里。供桌上应该是有两尊神象的,而现在只剩一尊,另一尊该在的位置只挂着一幅画。
这神像雕的丑,有鼻子有眼有嘴,也只限于有眼有嘴。那画的画的好看,可能在这破观中挂了许久,但色彩还是那么鲜艳。再看身上雕的这衣着,却也不像什么叫不上名的小神仙,那画中之人肯定也不简单了。
傅屹诗问道:“你看这画,画的是哪位仙君?”
苏辞看了半天,摇摇头。
画中人一派仙姿道骨,长身玉立,一身衣服说白不白,又实在辨不清是什么颜色。手中执剑,应当是位武神。这画画的栩栩如生,仿佛还能感受到画中之人的一身正气。
苏辞道:“那人说在这儿见过我们?这丑东西!”他指那神像。“是像你,还是像我?公子,我还是觉得这画中之人更像你。”
少年显得有点生气,也对,凭他的长相,应该没被人这么骂过,被人这么含蓄的骂丑。
“消消气,他说那话只是为了引我们来而已。”
另一边,手脚并用的谦子跑到一处停下,直起了身,扎起了一头散乱的头发,冷笑道:“阁下要在下做的事,已经成了,不知阁下答应在下的事如何?”
一个男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天外来音,找不到源头。
“谦公子,在下做事可比你快。”
谦子点头,随即如同痴了一般狂笑起来,哈哈笑个不停,简直要把肺都笑出来。现在,现在这位大家名士才真正疯了。好不容易,他当时那般解释都没人信他,引了两个人,便有人替他处理好了一切!他可以回去了!他终于可以回去了!没有骂名的那种!百姓夹道欢迎的那种!
他甚至来不及去考究那人是不是真将事做到位了,捂着自己肚子笑个不停。他忽然又停了下来,不能笑了,不要笑了,母亲还在家中等自己,自己要赶紧回去,还要考取功名,带母亲过好日子!哈哈哈,谦子不笑了,神情变得庄严而沉重,像去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开始往他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去。
傅屹诗还在认真看那画,苏辞问道:“那后来,那谦子如何了?”
傅屹诗仰头想着片刻,关于这位还是好久之前的学的内容了。
“有人证明他是被陷害的后,谦子洗脱了罪名,打算回乡给自己的母亲养老。但,听说等他回到南方老家的时候,家中老母亲过世好几年了,后来……书上说是经不住打击,疯掉了。所以说,刚刚那个可不是真疯子,是那人演的。”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怎么说?有点惨。本来一身才华想要报国,却受人陷害,只能逃于无人之地,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野人日子,年轻的时候被逼走的,快五十岁了才能回家。仅仅是想赡养自己的母亲这个支撑他活着的期望,却在回乡时被告知母亲过世了好几年了。而他母亲到此还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能不疯吗?
傅屹诗安慰苏辞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苏辞却看着傅屹诗,很认真的道:“公子,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他的结局是这样的?”
傅屹诗道:“可能是因为命该如此吧。”
苏辞不是很想得通这个问题,为什么一个那样有才华的人,结果却是如此。他忍不住问道:“那天上的神仙不知道,他的命不该如此吗?他们存在的意义,不应该是救这些人吗?如果不能救人于水火,那要神如何用?”
傅屹诗没思考过这么高深的问题,道:“我不是神,我不知道。但神嘛,总不能每个人都帮到,毕竟他们也是人飞升上去的。他们要顾及苍生,就不能只顾及一人。”
苏辞道:“为什么不能只顾及一人?如果连一人都救不了,如何救苍生?”
傅屹诗沉默片刻,道:“命这种事儿?恐怕连神自己都摆脱不了。“好了!苏小公子,别忘了正事儿。”
苏辞道:“我若能成神,便不只是要让苍生活着,还要苍生活的好。苟且偷生不算本事,可这又怪不得他们,这要怪这天上仙君看不到这世间还有诸多苦难,怎是管个风调雨顺就能为神的?”
傅屹诗放下画,道:“行,那你努力努力,带着我一块儿飞黄腾达。”做神仙的,能管这世间风调雨顺便够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世间苍生过的好坏?
他只当苏辞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了。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苏辞却又道:“你看这两尊神像,既然在这偏远之地。定想佑的是这偏远之地的百姓,可战火燎原,他们又做了什么?”
傅屹诗道:“那帮哪一边?麟隋还是北夷?两边不都是苍生!”
“自然是帮对的一方!”
“那你说哪方是对的?你知不知道!北夷人是被麟太祖打到那更偏远的地方去的,他们本来在这一块活的好好的,他们又有错吗?这世上哪来那般明了的对错?我想为我的子民开疆扩土,那北夷王又有何错?求取公主只是他们开战的由头。”
苏辞不吭声,大概是被说服了,到破观的另一边找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