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爬上城墙，它们舒展藤体，释放贮存在内的怨气。乌云汇聚，轰隆巨响，隐有雷光潜藏于云暮之后。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浇灭焚尸的焰火，掩盖城外的山河，天边透着赤色，所有景物都蒙上了层模糊不真的轻纱。
雨来得不巧，官员们急匆匆挤进街上的店面躲雨，热情的小二递上温水给众官员，浅粉色的茶水还飘着鲜红和乳白色的花。小花蕾不过指甲大小，随着茶中水面摇晃，相互碰撞。
李荣安接过热茶，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是气味有些怪。
跟在她旁边的素衣男子摸了摸胸口滚烫的玉符，脑中糊成一团的思维嘎吱转动，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
“这……”
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大口大口喝下茶水，直呼好喝，再来一碗。
异常的景象越发刺激他的神经。
“不对，别喝！”
腥臭味直冲天灵盖，李荣安下意识捏紧碗，水却撒出去了些，背上传来些许暖意，抹去了糊在五感上的“雾”。
“怎么了？大人，这茶不好喝吗？”
店家瞪着眼睛，青紫色血管明显，爬满大半张脸。大堂突然安静了，只有雨声滴滴答答，老旧的木桌椅子发出嘎吱声。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两人，最先在店中的客人身上是巨大的伤口，几乎露出白骨，苍蝇环绕，没了生命特征。明明已是死态的他们竟摇摇晃晃站起身，骨骼发出脆响。
血腥气变浓，掺杂着一股腐烂味，飘进鼻腔。
赵云澈小声骂了一句，竟不知何时中了邪术，没发现问题。
手中玉符发出明亮的光，可他那低阶法器只能让众人不舒服地退了一两步，趁此拉着神情恍惚的李荣安冲入雨中。
雨水滑进眼睛。视野再度模糊，那些人看起来又正常。
是这雨水！明明旱了一个多月，突然乌云遮日、大雨倾盆，怎么想都不对劲。
地面出现裂隙，数不清的藤蔓爬出，藏在雨水之下。两人被藤蔓绊倒摔在地上，缠脚的藤条如蛇类扭动，倒刺扎入皮肤，鼻尖尸臭味粘稠，雨水也冲不散。
而在许久之前，远在外城的连镜挥动手里的武器哐哧一下。
那倒地的人四肢扭曲，毫不在意破个大洞的脑壳，灰白的皮肤血丝明显，眼睛里泛着红光，眼珠子几乎要胀出眼眶，人不人鬼不鬼。
她退后几步，身后已退无可退。
尸体以人无法做到的姿势起身，喉间发出低吼声，将她包围，太多了，血、怨气、还有……
“吼啊——”
嘶吼打断了她的思索，他们甩着胳膊冲过来，锋利的刀刃将其扇飞，趁着被打出个缺口，连镜迅速逃离。
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尖锐的嘶吼声，手中大刀挡在身前，逼退任何想要靠近的东西，连镜直奔城门，绝对不能留在这。
可远远看向城门口，所见的一切让她心凉了一半。
藤蔓，铺天盖地的藤蔓，它们扭动身体，尖端刺穿想逃离的人。地面上盖了一层尸体，想来一定有不少人发现了城中的问题，想赶紧逃走，结果被守在城墙上的藤蔓逮了个正着。
前后夹击，这可真是天要亡她。
但越靠近藤蔓，那些发疯的人越不敢靠近，连镜脑中跳出个想法，它们似乎是对立的。
这些奇异的东西，她下意识想到了残魂，遂放开对他的屏蔽。
残魂看到那红得发黑的粗藤，发出尖锐爆鸣声，此处怎会有这样的邪物？金丹？甚至元婴？
[等等，下面又是什么？尸鬼！快躲起来！躲起来啊啊——]
连镜躲藏之余朝下面看了眼，姿态诡异的人蹲在尸体上，它身形极为高大，身上的脓泡鼓囊囊。
“那是什么？”
怨气的侵袭能力很强，能轻易影响凡人的认知，让他们变得凶狠异常；当身体受伤，罡气被破坏，怨气就会顺着伤口进入身体，最后，身体的控制权被彻底夺取，成为失去理智的怪物，又名，尸鬼。
[你要干什么？这么危险，别乱跑了！]
连镜跳上更高的屋顶，灾厄蔓延快得超出想象，几乎找不到几个活人了，她看见内城也长了藤蔓，反正城墙是出不去了，去内城看看吧。
——
赵云澈眼睁睁看着东西钻入血肉，腿开始酸麻，失去知觉，顾不得符箓的珍贵，激活了便扔，一道金色光束击碎血藤，双手在身后撑着身体往后挪动，又掰过脚，扯一下断藤，太痛了。可身旁的人很快又被怨气入侵，她身上没有什么法器抵挡，弓着腰捂住胸口发出闷哼。
“荣安……”
细雨打湿衣服，拖沓沉重得不便行动，赵云澈爬到她身旁，翻遍身上，愣是找不到有用的东西，烦人的藤蔓抖动身体，又要缠上来。
雨势渐大，周围浮现身影，被怨气控制的人们走出建筑，沐浴污浊的雨水，它们反常地连瞧都没瞧二人一眼。
血肉被划开，血液染红了积雨。
青年鲜活的身体里生气充沛，藤蔓直冲赵云澈面门，屏障符箓激活，挡住了这一击，他腿都要软了，长剑差点掉落。
“嘭——”
“嘭——”
“咔嚓——”屏障的光芒暗淡，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吾命休矣！
腰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藤蔓擦着脸划过，几缕青丝混着血飘落。那一瞬，所见的一切似乎都慢放，目光透过坠落的水珠，整个城市几乎变成灰色。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摔得鼻青脸肿。
“跟我走。”
“啊？”赵云澈恍惚回应，下意识听从了女孩的话，扑回李荣安身旁，想要抱起她，但是他刚才待在原地而不跑走，是他不想跑吗？是根本抱不动啊！
“我来吧。”连镜一刀劈断想要偷袭的藤蔓，单手扛起晕厥的人，不太舒服的姿势晃得女子几欲呕吐。
赵云澈踉跄跟在后头，握紧玉符，另一只手里的符箓随时准备激活，他不敢断定这小女孩是否有问题，出现的时机太恰好了，好到，就像是专门等着一样。
“放在这吗？这里应该没人。”
“谢谢。”
陷入无言的沉默。
连镜的确是在边上看了好久才动手，神奇的纸片，能变出屏障保护，还能变长剑，他们是什么人？探究的目光最后落在赵云澈手里的玉符上。
李荣安突然咳嗽，身体蜷缩，赵云澈连忙扶起她，用袖子擦去水，又拧干。
好机会。
“她怎么了？”
连镜的说话腔调很怪，每个音都落在了赵云澈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以为是这里的土话，虽然怪，也不是听不懂。
能在这样邪祟横行之地安然无恙，面对那些东西也没有丝毫惊讶慌张，定然不是普通人。
“应该是被邪祟入侵了……”他深吸口气，三十几的人了，手竟然害怕得有些发抖，其实他现在也不太舒服，但玉符只能保护一人。
“邪祟……救你们的时候看到了，发疯的人，会动的植物，你们有办法离开这吗？”
“什么意思？离开这？不就从城门出去即可……”赵云澈未能听明白。
“我去看过了，城墙上长了东西，绝不比你刚遇到的容易对付。”她简单描述了见到的藤蔓和残躯。
“怎么会这样……”对方没道理说谎，赵云澈信了一半，“我来自道观，会一些驱邪之术……抱歉，我现在脑子很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驱邪之术……道观……
残魂不屑地回答：[不过仰仗着落于此地修士的遗留，学了点皮毛，怎么可能算是修士。别管这些了，赶紧把玉符抢过来，里面的那一缕灵气能够暂时保护你的灵根。]
他真不知该说这孩子是运气好还是坏，这难得见一次灵修的绝灵之地，先是碰上绝不该出现的高阶邪物，现在又发现了灵气能保护灵根不被磨损。
‘但是他们的小纸片可以变东西。’
[绝灵之地，虽然没有灵气，但还能沟通天地规则，通过特殊符文是可以引动天地之力的，不过万物皆需遵守平衡，有得必有失，驱使不匹配的力量，终会带来消亡。别犹豫了，一个会使些小花招的凡人，用你那黑气偷袭了就好！快上啊！]
残魂瞧不上的小把戏，连镜可很感兴趣，当然，玉符里的灵气也不会放过。
切断了与残魂的联系，时间宝贵，她把主意打到了李荣安身上，动动手。
一声痛苦闷哼，李荣安眉头锁得紧紧的，印堂的灰暗让人心惊。情况突发，赵云澈也顾不得藏匿玉符，拿着它紧贴她额头，甚至没注意到连镜的突然靠近。
“荣安，你醒醒！”
“她的身体好冰……”连镜装模作样关心几句，戴在颈上的储灵玉坠自动运转，若有若无的牵引力在拉扯玉符中的灵气。
可怜那玉符连法器都算不上，而且太残破，根本护不住那点灵气。
“咳！咳咳！云澈！我……”
李荣安咳出好几口雨水，神情恍惚。
温柔擦去咳出的水渍，赵云澈简单给她说了昏倒后发生的一切。
她这才看向连镜，缓了好久：“小姑娘，多谢帮忙，如果能一起活着离开这里，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现在……”
“那你们要等死吗？我找遍了，这城里，可能就剩我们还算安全，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外城情况很糟糕，全疯了，变成怪物到处吃人，再等下去，只会更糟。”
怨气流入他们身体，挑弄对死亡的恐惧，削弱任何一丝抵抗的意志。
“如果有什么办法，还请说出来吧。”
是啊，目的是一致的，我们都想活下去，离开这里，没必要守着这些信息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的想法差不多。
“其实，方才说的倒也不算全，我们并非全然无准备来了这，”赵云澈犹犹豫豫地又说了些事，“如果能回到客栈，拿到行李，能多几分把握，不知可否帮个忙？至于报酬……”
他递来两张黄色的小纸片，用鲜红涂料画了图案，连镜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过，我是道士，你救我们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个屏障，就是由这符纸召出，你救了我们，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身上实在是什么也没有了，希望这个能代为报酬。如果你能帮忙保护我们去那里，我们一定尽量报答你。”
空头支票啊，连镜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