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丢了?”听到侍从的回复,王公子用扇子遮住脸,露出一双微眯的眼睛,瞥向二当家,其实他是有怀疑这就一出自导自演的戏,但仔细一想,没必要这么麻烦。
“二当家,你打算怎么办?拖得太久,说不定人都要溜没影了,要是被告到上面去,那可惨咯,赤山寨竟公然截杀官吏,你们的未来一眼看到尽头。”
怨气施加的效果散去,二当家只觉得自己像中了邪,等到清醒,事情已经达到无法挽救的境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她笑不出来,甚至有点想摆烂,挥挥手,山贼们将黑罩子揭开,一根根火把围绕着穿着囚服的几人,即便再远,也能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她的亲人都在我们手里,会主动出来的。”即便事情闹成这样,二当家也不敢把官吏放出来,和朝廷作对,就是以卵击石。
“就这?”王公子起身,于几人间徘徊,看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却满是惊惧,他笑了,对准其中一人腹部踹。
“云阙!我知道你在看!藏得挺好啊!但没关系,我记得这位是你四叔吧,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因为你这不肖子孙受这种苦,你猜猜,他能忍多久,才去见那在地府等着的云大将军?!我劝你老实出来,否则,我不会让他们死得轻松!”
老人细弱的痛苦闷哼,声声扎进了云阙的眼中,她几乎不忍再看,就怕自己忍不住冲上去。
“这个混蛋!”
窗外闪过高举的火把,恶犬嗅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寻找目标。
连镜探出半个头,窥视远处的人,仔细算算时间,药效也差不多该发作了。
“忍不了了?总不能自投罗网吧。”
云阙心里也明白,可是,难道她要束手旁观吗?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根本撑不下去的。
遥看台上的几人,粗略一数,数目不对,阿淮和几位官吏竟没有出现。
“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一道,但是若没有官吏们,去宣城的路,怕是极难走。”
火光幽幽,王公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看来你是要躲到底了?!好啊,也是,都敢叛国了,再叛个家族,对你来说易如反掌的吧?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拔出仆从腰上挂着的剑,比划着该从哪里下手。
底下的山贼困得直打哈欠,他肚子有点不大舒服,可能是吃撑了吧,一抽一抽的疼。
“困死了,这啥时候结束啊。”
“这么明显的陷阱,那什么劳资将军还真会傻兮兮跳进来啊?笑死了。”
也许有的人就是这么蠢。
云阙没办法躲在安全的地方,任由他人因自己而受难,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亲人,呼吸都要停滞。
王公子冷笑一声,俯视缓缓上前来的人:“二当家,这回你总不该拦我了吧,抓住她!”
——
“嘘——”
黑衣人于屋顶潜伏,一间间屋子小心搜查着。
王公子下了命令,必须找到那个赵国人,可山寨里还有不少山贼,行动实在不方便。
究竟……在哪呢?
他们突然闻到了血腥味,瞬间警铃大作,循着气味而去。本被严加看守的地牢竟是一片死寂,东倒西歪的尸体更是枯槁。
摇晃的火把似在嘲弄他们的到来,黑衣人看着被暴力捏开的牢门,越发觉得事情大条:“牢里的人呢?!他们——”
“队长,后面!!!”
——
“阿秋——”有人捂着口鼻打了个喷鼻,迷迷糊糊往手心看眼,舌尖品味到丝咸涩。
“诶唷你这吃啥了,上火啊?!”
他们没怎么当回事,还以为是偷吃什么火气大了,笑一笑就过去了,直到眼见着上一秒还聊天的人突然就倒下,才意识到不对。
“咋回事,再困也不能在这睡啊!”
“醒醒!快醒醒!”
——
血,流了一地。
雪花落在脸颊,地上的水色被火光照耀,明明灭灭,云阙伸手撑住身体,倒影让水面又变成了一片黑。
她冷得发抖,从内而外的冷,四肢几乎不属于自己,额头划了一条半掌长的伤口,掌心已经鲜血淋漓。
“咳……”
人总能在濒死爆发出巨大的潜力,王公子双手齐用都没抽出砍刀,气得他往云阙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还挺倔啊,你以为你这次还能逃得掉吗?”
台下人声鼎沸,不清楚是欢呼声还是什么的叫喊混杂在一起,把他的声音都盖过了。
“你们就不能安静点啊,吵个不停……二当家,你管管你的人!”
可是没有回应,他这才想起,刚才那么久,那女人竟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啊——怪物……”
台下的山贼惊恐地往后挪动,他违抗不了心中的胆怯,加了料的酒食更是让他连刀都拿不起来:“不要……别过来!!!”
遮天的黑影压下,徒然而生的恐惧占据了他们的脑海,甚至无法心生闪躲的念头。
黑藤丛生,畏惧者试图用火焰驱赶却不能,刀刃或许能将其斩断,可藤须落在人身上,只是一眨眼便生了根,以其血肉为养分化作的利矛反刺其身。
尖锐的倒刺扎入皮肤,注入使人麻痹的毒液。
【……】
火焰的高温扭曲了所见,血顺着刀滑落。连镜安静站着,怨气流入身体,灼烫的伤口也逐渐平稳。功法在运转,涌入体内的血气被淬炼,一点一点转化为属于她的力量。
这才是她来此的目的,血藤毒素下在了酒中,只要耐心等待毒发,便能轻易收集上百人的气血。
熊熊火焰吞噬一切,哀嚎声不绝于耳,山贼们惊恐的看着黑藤笼罩的人,他们尖叫着想逃离这个噩梦,却是徒劳无功,酒中的毒素在发作,一个接一个倒下。
华服公子亦是中招,虚软的身体如同毛虫般在地面爬动。
一记烟花射向天空,似乎代表着某种信号。
他声音中的欣喜之情都快溢出,看着远处的身影,大声求救:“快过来!救我,救……”
连镜踩着血泊,故意绕过他,鞋尖踢了踢半死不活的人。
“喂,活着不?”
云阙手指微动,透过被血打湿的头发,看向满地狼藉,抬头,烟花落下些许余烬。
“你……”
她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见究竟是真是假,下意识护住身后的人,可尸体冷冷的,她有些无措,机械般转头,看着早已没了生息的亲人,血混着泪水落下。
“醒醒,别睡了,快醒醒啊……”
“死了。”连镜直接挑明真相,她或许永远无法理解的,为何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为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去点燃他人的光,既是将死的人,多挨点打或少挨点也没差别吧?
“死了?”云阙僵住,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手按在老人的心口,没动静,不,不会的!触碰另一人,却还是冰冷的尸体,她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怎么会……
“……阙……”
微弱的呼唤,还有人活着,云阙喜出望外,连爬带滚,从衣服上撕开一条布带,绑住伤口,可这不过是延缓死亡罢了,她谁都救不了。
“表姐,表姐!你别睡,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寒风呼啸,妇人意识越来越微弱,眼睛半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木镯子已经被血浸透,呈现出深褐色,幽幽的流光一闪而过。
“……小阙啊……”
烟花的灰烬全都落下,连镜抖了抖衣服,对面的黑衣人虎视眈眈。
尸体中的黑藤应她驱使,神出鬼没,完全不知下一刻会从哪里钻出一柄尖刺。
“快拦住他们,不能放跑了!”华服公子躲在姗姗来迟的侍从身后,手指着连镜尖声大骂。
“公子,你先走吧,公子!那家伙不对劲!”
“啪——”一个巴掌打在仆从脸上。
“说什么浑话!不过会些江湖把戏,还能翻了天了?!”华服公子说着说着,心脏突然一紧,又是这种感觉,就像是被野兽盯住。
他咽了口口水,看向和黑衣人缠斗的连镜。
却见那人竟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汇聚,连镜眼中带笑,扭扭手腕,血藤钻出衣服,数根拧成尖刺,明亮的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映衬得更黑,只瞧长矛刺穿了一人的身体,血液滴落的瞬间亦是清清楚楚。
王公子瘫倒在地,喘着粗气,瞳孔扩大。
“公子,公子?!”
“不能放他们走!”
两人的话几乎重合在一起,云阙忍住心中的悲意,抹去眼睛上的血,脑中思绪如乱麻,已无暇思考更多
内心迫切的声音催促她做下决定,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几乎是一闭眼就看到了亲人横死的惨状,她不甘心啊。
恨!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
腕上的伤口让双手使不上力,云阙虚虚握着剑柄,可那侍从岂会干看着她真的靠近,收回暗器,反抽出腰上的软鞭。
王公子恐极反笑:“哈哈哈……怎么?难过了?阿弟死的时候我也这么痛苦啊,都是因为你啊,没什么能耐——为什么非要逞英雄!你,还有他们,就等着吧!!!”
……
火焰终将烧到尽头,只剩微弱的火星明明灭灭,手里沾血的剑乓啷一声,云阙脱力跌倒在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尸体。
山贼的溃败是她没想到的,那吮吸血液的黑藤还映在脑海里,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清楚,仰天深深吸了口气,“谢谢……我……咳!咳咳……”
一口咳出淤血,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各取所需罢了,接下来,该兑现给我的报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