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几乎将人吹翻,一向听话的马儿说什么也不肯前进,连镜只好将它留下。
举目望去,除了孤零零的石城,方圆百里,没见到别的建筑和行人,白雪已有人膝盖那么高,每迈一步都要担心下面会不会踩空。
官吏对着守城人疯狂摇晃旗帜,风把旗吹得翻来覆去。
“终究还是到这了……你要跟我们一块进去吗?”
云阙的眼睛被寒风刺得泪水直流,她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并不期待,山寨一行那些人失败了,幕后之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只希望,他们还没渗透宣城。
“你说啥?我听不清!”
连镜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她已经快变成冻干,风里夹杂的雪花就跟刀片一样,刮得浑身都痛。
“我说!你、要、一、起、进、去、吗!”
石城没有一点烟火气,城墙也是破碎不堪。
透过大开的城门向里看,残缺的屋舍无生活气息,地面上只有极少人走动,他们冻得直哆嗦,缝缝补补的衣物里露出一点稻草,手脚还有好几处冻疮,严重得快溃烂。
雪太厚,墙边能见到几乎被淹没的尸体,只剩下头颅、或是手脚未被覆盖,他们没有血色,欲和建筑融为一体。
官府都管不了的地方,不需要查路引,连镜终于能从正门大大方方进入城内,云阙等人还要做些登记就不和她一道了,她一人循着指示从地道向下走。
骤然踏入,一股说不出是什么味的气扑面而来,很沉闷。
指尖划过透明冰石,细小的气泡和砂砾困在其中,陷进泥土,其后矿物一览无遗,无数晶体交织汇聚成河流。
地道尽头渐渐传来声响,还未见到地下冰城是何般景象,先踩了一鞋底血。
“什么东西也敢拒绝老子!找死啊!”壮汉怒斥着,骑在衣衫半裸之人的腰上,拳头砸得一片红。
周围的看客更是为其加油助威,全然是看热闹,不顾生命的逝去。
连镜迈出的脚收回了半步。
“哟,居然来了个小鸡仔!”
太阳光从顶上的冰层透下,石头和冰块砌出楼宇街道,它并不宏伟,反而很压抑,如同集市里被售卖的鸡笼。
常年阴暗的环境,火焰微弱又无法取暖,这里的人,都疯了,当然,或许他们本来就是疯的。
壮汉指着连镜喊道:“你过来!”
‘……?’
她看见男人身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人,面目全非,身上也布满淤青,是被人虐待泄愤留下的痕迹。
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麻烦了,正事要紧,左转直走。
城中到处画着奇怪的纹路,常能见到一两个着深蓝色道服之人经过。许是道教昌盛,处处焚香,因而有股微妙的气息,舒适又安宁,可连镜却觉得如坐针毡,浑身怨气被挤压得喘不上气。
明明,城里到处都是怨气,浓郁得不像话,她应该感觉到舒服。
“竟敢无视我!”
那壮汉恼了,摇晃着散发酒气的身体,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挥拳,却被他眼中的小鸡仔躲过。
连镜单手抓住头侧伸来的手腕,往下拉扯的同时,左脚微向前迈一步。
身体被拉离地面,手臂几乎要脱臼。
“嘭”一声。
壮汉还有些懵,迟钝的大脑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过肩摔砸在地上。
被酒迷醉了的意识终于开始思考,壮汉急忙叫到:“等,等一下!你第一次来这还不熟悉地方我可以给你带路!啊——痛!”
连镜反手按在壮汉的手腕,短刀擦着男人的脸垂直戳中石地,他面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还留有劫后余生的咸涩。
“我……我在这里待了快十年,知道很多事情!你想问什么!我全都知道!”
宣城之所以能够转移地下,皆得助于此地一道观,虽然不知究竟是用了何手段,才能在地下开扩出如此巨大的洞穴,容纳上万人并不坍塌。
随处可见的纹路亦是出自道观之手,说是能防止冰块被融化,并时刻都有道士于城中巡视。
连镜回想那些图案,排列杂乱,如鬼画符般,她莫名想到了符纸,也想起一个一直忽略的事,或许以前外来的修士到达这片土地,都要先经过宣城,也就是说……很有可能留存着修士的信息。
她又问了有没有办法前往雪山。
壮汉像是想到了什么,呲牙,他不太敢说,虽然入口附近都是些穷困潦倒的流浪者,但也人来人往,要是被些人听到了,他可惹不起那么大麻烦。
连镜看出了他的顾虑,拖着人走到暗处,直到许久后,她才走出并擦干净短刀上的血,收进手腕后。
越是了解,越觉得出去的希望渺茫,寻灵镯中的影像,她记得一清二楚。
作为修士的手镯原主人亲眼看到,巨大的冰层笼罩这片土地边缘升起,隐没于云雾之后。
他也曾试过从别处离开,比如坐船走海路,结果……差点死于海上的灵气风暴,还因此断了一臂。
这怎让人不崩溃,本就是误入,不过打算稍作停留再离开,结果被冰脉彻底断掉退路,他甚至想过用因果或是其他办法联系外界,可诡异的是,一切如石沉大海,无半点回应。
但连镜还不打算放弃,来都来了,总要再调查一下,说不定八年过去,会有新的漏洞出现。
越往城市中心走去,越有人的气息。
赌坊里的喧嚣声和呐喊声不绝于耳,酸臭腥咸的气味和劣质冗杂的香氛混在一起,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这里是被允许的法外之地,以小换大,利益能驱使所有人为之疯魔。
“开开开!”
“赢啦赢啦!哈哈哈哈……”
癫狂的人捏紧拳头敲打桌面,将桌上的筹码震得轻微移动,也有人坐在边角,大口饮着烈酒。
“哪来的小东西啊,跑得还挺快。”
连镜躲过挤来挤去的人,向深处走,来到柜台前,侍者正在用布将酒杯内的水渍一一擦净,低头看眼跟柜台差不多高的人,继续擦杯子。
“你好,这里是……”
边上钻出个赌徒打断了连镜的询问,掏出筹码要换钱:“哟,这才多大,都敢来这地方这地方了?怎么的,找爹娘吗?哈哈哈……都到赌坊了,不如来两把?”
“赌?”连镜踮脚,看清桌上的东西,北方人长得都高大,制作的家具房屋也迎合他们的身高。
“第一次来啊,连这都不懂,身上有钱吗?诺,换成这个,然后去到那边。”赌徒指了指人群簇拥处,“压下你想要的!”
连镜顺着看过去,兴趣不大,壮汉的消息虽然并不算多么可靠,据说鸿运赌场的主人手中,有一块火晶,色如焰火,能抵御寒冰侵袭,或许可以帮助她在地面活动。
她试着开口询问。
侍者动作稍顿,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摆在铁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哟,还真是来找人的啊,那我来得可巧,你要是问他,屁都问不出来!刘老板不会来这,若没有大事,哪需要大老板坐镇啊。”赌徒打量了连镜破破烂烂的形象,语气带了点笑意,推来一枚筹码,吵闹的争执淹没故意压低的声音,“来都来了,试试。”
连镜接过,火光照清筹码上的凹凸不平。
“五五五!”
“啊啊啊——怎么可能,不,再来!”
输家目呲欲裂,将手里的的筹码全都砸中期待的结果,他们已经疯了,眼睛里只剩下荷官手里的小碗。
连镜伸长脖子看桌上的图案,一个倒置的小碗在荷官手里晃啊晃,里面的小骰子随着舞动颠倒旋转。
“啪——”
“钱,全都是我的,我的!”
……
小碗再次扣在桌上。
‘是两个点。’
她在作弊,无数的符号交织排列,构成平面、曲度、色彩、气味,封闭的空间内也能一窥真相。只要在范围内,再怎么花里胡哨的摇来摇去,都能“看”清最后结局是几个凹陷。
“怎么会是二,不,我的钱,我的钱!”欠了一屁股债的赌徒崩溃了,手中的财富顷刻间化为乌有,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是手气不好,下次,下次一定能赢回来的!”
“下次?不用那么麻烦,正好,今天还差了几个数,劲倒是大,带走!”
“不要!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错了,我错了……”
其余赌徒噤若寒蝉,他们知道赌坊的手段有多凶狠,会用尽办法榨出任何价值,绝对不会让人好过的。
可为了利益,人,什么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