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瞧着那只吃了小半碗的桂花芋乳,叹了口气,景晏轻手轻脚的上前,轻轻为太后捶背。
“若虚,你去哪了?”
“方才淋了些雨,去换了身衣裳。”
太后拉着景晏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为她捋了捋鬓边杂发,说不尽的慈爱。
“辛苦了,我的若虚已经是大姑娘了。”
景晏可怜巴巴的瞧着薛太后:“姑祖母,若虚在你心里不能永远是小孩子嘛。”
太后笑着将人揽入怀中:“你放心,只要哀家还在,你就一直是小孩子,没谁能欺负你。”
景晏顺从的靠着薛太后,像小时候一样。
“若虚,我给你取这个字,你会不会怨我?”
太后发觉景晏的聪敏是在景小五九岁那年。
景桉的继室不是省油的灯,景晏入了宫,景承安学业繁忙,景小五便落了单,继室所生的一儿一女常捉弄他。
这继室的一儿一女,便是景承安一岁时生的。
有一次,景三小姐得了一只狗,训得很听她话,她指挥那只狗追着景小五在府里跑,最后景小五被追到墙角,只有一个狗洞,别无他法,景小五只能从那个狗洞里爬了出来,景三小姐指着他笑的前仰后倒。
他才爬出来,景三小姐便带着那条恶狗与一众丫鬟婆子从侧门追了出来。那条狗直扑向景小五,景小五一急,拿起了墙边立着的木棒,向那条恶狗打去,那狗顿时便倒地不起了,景三顿时怒吼着让人抓住景小五。但景小五再怎么样也是主子,一众丫鬟婆子不敢上,景三又打又骂的,最终还是走向了景小五。
季听竹从宫中回府时正好瞧见景小五爬出来,知道那府邸是景府,心里奇怪,这个小孩衣着不凡,但他为什么从那里出来,便停下来打算看一看,于是便将一番情景尽收眼底。等那一众人走向景小五时,实在坐不住,让轿夫挡住一众丫鬟婆子,从轿子里飞奔出来,拉着景小五就跑。
景三小姐不敢跑的离景府太远,追了一会便不再追,又折回来拎起那条狗,到别处玩去了。
季听竹看着后面没人了就停了下来,两个孩子躲在小巷子里大口喘气。
等季听竹缓过来便问景小五:“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人?刚才那些人为什么欺负你?你认不认识景晏?……”
景小五愣愣的,直到听见景晏的名字才有反应:“姐姐!姐姐!”
这回轮到季听竹愣了:“你是说,景晏是你姐姐?”
景小五连忙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姐姐的?”
“我和你姐姐一起念书。”季听竹替人摘去头上的枯叶,“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人?”
景小五低着头不说话,季听竹奇怪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季听竹以为他不会告诉他了,忽然听见闷闷的一声“我叫景无钰,是景府的五少爷。”
钰,珍宝。无钰……
季听竹确定声音是从景小五那传来的,先是开心的念了两遍,随后发现这个名字寓意不好,立刻顿住了。
那轿夫也终于追了上来:“小少爷,小少爷!可算找着您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季听竹看着景小五,景小五低头看路上的泥石,听见头顶传来声音:“景小五,你怎么回去?别钻狗洞了。”
于是一盏茶后,景府的矮墙边,景小五踩着季听竹轿夫的肩,摇摇晃晃的爬上了墙。
等景小五好不容易上去了,季听竹叮嘱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景小五:“你快回去吧,别担心我了。”说着从墙上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季听竹第二天进宫就把这事添油加醋的告诉景晏了,将景三小姐和一众丫鬟婆子描述穷凶极恶。
景晏一听就火了,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了,不过季听竹看着她平静的脸心里毛毛的。
景晏:“听竹,你帮我个忙。”
景晏平日里喊他向来连名带姓的,这乍一听,季听竹心里更毛了:“你要我帮你什么?”
景晏:“我家府宅西面墙矮,又离小五的院子近,你以后出宫回家的时候就翻进去帮我看看小五怎么样。”
季听竹对此有些不可置信,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从那以后,季听竹苦练功夫,主要苦练脚下的功夫,没多久,景府的那矮墙就能轻松上去了。
景晏那天回了寿康宫便一头扑进了太后怀里,也不说话,可把太后吓着了,连问她怎么了。
景晏过了会才抬头对薛太后说:“姑祖母,你能不能给小五请个武学师父啊。”
薛太后这才略略放了心,却又不明所以:“这倒不难,但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男孩子就是该学些武功嘛。”
薛太后只当景晏是想家了,故而没过几天便安排人送她出宫回景府,不过也认认真真给景小五寻了个武学师父。
景桉的继室罗氏的哥哥有个儿子,叫罗睿,那年十九岁,即将弱冠,罗氏母家不在幽都,她哥哥想让儿子见见世面,便将儿子送到景府小住。
景晏一回府便注意到她这位名义上的表兄,那是想尽办法的讨景桉欢心。
过了一阵子,景桉的寿辰到了,这位表兄依旧在景府。
景晏提前一个月回了景府,从回景府的第二天就每日守在库房,据府里人说,她那位表兄很喜欢来这里长见识呢。
罗氏祖上也光耀过,但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罗睿常听家里人描述家中曾有的奇珍异宝,但从未亲眼见过,自然逮着机会就要来看看。
景晏很快等到了这位表兄:“这就是罗家表兄吧,表兄到这里做什么?”
罗睿也听说过这位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四小姐,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看着这位贵气逼人的四小姐,结结巴巴的说:“姑……姑姑要……要给姑父做新衣,叫……叫我来取绸缎。”
景晏好似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怪异,低着头很失落一般:“父亲的生辰在即,但我却一直找不着好的生辰礼,若我是个男孩便好了,若是个男孩,便可以亲手到郊外捕一只老虎送给父亲,父亲一定会喜欢的。”
罗睿眼睛一亮,高兴的都不结巴了:“你的意思是,姑父很喜欢猛兽。”
景晏露出甜甜的笑:“是啊,父亲很喜欢猛兽的,去年秋狩时得了一只老虎,瞧着可欢喜了。”
罗睿顿时就没心情逛库房了,吩咐一个小厮将绸缎送去罗氏那,便急匆匆走了。
景晏也进库房随便逛了逛,好似真的是不知道送父亲什么生辰礼,所以才来逛库房的。
到了景桉生辰那日,后院传出“嗷呜——”的声音,景晏远远瞧着是一只豹子,应是罗睿捕不到老虎的无奈之举,想到这,景晏不禁笑出了声,笑了一会,靠近了些,似乎是很好奇一般。
不一会,景三小姐便来了,围着关豹子的笼子又跑又跳,是真的对笼子里的东西好奇。
景晏上前拉住景三小姐:“瑶贞,走远些吧,这家伙看着凶狠的很,好怕啊。”
景晏从不唤景三为姐姐,向来都是唤她的名,瑶贞,不过景三小姐对此很不满就是了,但不满又如何,她娘不让她招惹景晏。
这会听了景晏这话,心中很不高兴,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到一边玩去了,景晏也不追上去,自顾自的走到一边的亭子里坐着。
那豹子第二天便被关在后院里,罗睿请了专门的驯兽师驯化。
景瑶贞心里时时回想着景晏的话,颇不服气,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只长得奇怪了点、大了点的猫猫嘛。
她向来讨厌景晏,就喜欢看她吃瘪,于是日日去看那只豹子,想找机会证明这东西不过是只猫,一点也不值得害怕。
那只豹子在驯兽师的驯化下,越来越乖顺。估摸着那豹子训得差不多了,景晏便去后院远远的看着。景瑶贞见她躲在远处,发出嘲笑,拎着根木棍向那只趴在地上安睡的豹子走去,她平日走在哪里都喜欢在手里握节棍子,故而没引起谁的注意。
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位三小姐蛮横,见她离的不是很近,驯兽师也在一旁,故而只是有人上前提醒,见她不顾,也不再坚持。
景瑶贞站在离豹子几步远的地方,余光瞧见景晏往这边走了几步,趁驯兽师转身喝茶的功夫,快速用手里的棍子戳了戳那只豹子的身子,周围人全来不及阻拦。
那原本安睡的豹子顿时嘶吼一声,起身转头朝景瑶贞扑去,景瑶贞这时知道怕了,腿软的抬不起脚,勉强向后退了两步便一下就摔在了地上,眼瞧着那豹子扑上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贴身丫鬟拽到身前挡着,豹子一口咬下,小丫鬟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周围人赶紧上前制住了那只豹子。
景晏远远的看着,心底生出一股厌恶。
不一会景府上上下下全都来了,景晏无意听那些纷扰,只拉着景小五,瞧着他大大的眼睛:“小五,景瑶贞和她身边的人欺负你了是不是?”
景小五只觉得姐姐的笑容温暖,于是也甜甜的朝姐姐笑:“阿姐放心,我学了武功,没人敢欺负我了。”
“小五真乖,以后阿姐和哥哥不在的日子,就让季听竹常来找你玩,好不好?”
“谁是季听竹啊?”
“就是那天在墙外救了你的那个小哥哥。”
景小五一下就想起来了:“原来他叫季听竹,他会来找我玩?那真是太好了。”
“……”
景晏就这样牵着景小五远去,将争吵责怪的声音抛之脑后。
第二天,薛太后知道了这事,立马就遣人到景府将景晏接回宫中了。
“姑祖母,阿晏好想你啊。”景晏一见到薛太后就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薛太后隐隐感到有些怪,但也没多想:“我的阿晏可有伤到?真真是吓着姑祖母了,景府怎会有这样一只畜生,可怜那小姑娘受了惊……”
景晏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一下就忍不住了:“她才不可怜呢,谁叫她欺负小五。”
薛太后心中奇怪,一番追问之下,景晏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薛太后,声音闷闷的,她打心底觉得姑祖母不会怪她,但又怕万一姑祖母不喜欢她如此行事。
薛太后听着景晏闷闷的声,心疼的搂进怀里:“我的阿晏真是聪敏,这样的事,怎么也不告诉姑祖母,姑祖母给你撑腰。那小丫头年纪小,性子怎么这样骄横,真是该,听说还搭上个丫鬟,也不知可救下来了,造孽啊。”
景晏露出一只眼睛看薛太后:“姑祖母会不会讨厌阿晏?”
“傻丫头,姑祖母怎么会讨厌你,我们阿晏被教的很好,很乖,姑祖母最喜欢阿晏了。”薛太后说着,唤人去拿点心,“该饿了吧?”
景晏轻轻的点头,被太后牵着坐下来,抱着点心满足的吃起来。
薛太后又问:“阿晏,你这么担心小五,怎么不让姑祖母把他接进宫里?”
景晏放下糕点,认真的说:“不要,姑祖母看到小五,就会想起母亲的死,就会伤心难过了,阿晏不要姑祖母伤心难过。”
“真是懂事的孩子……”
从那以后,薛太后时常告诉景晏,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聪慧,景晏对此,从不明所以但服从,到洞若观火并服从。
景晏十五岁及笄那年,太后给了她“若虚”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