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均从兵马营出来,回府换了身朴素的衣裳,独自往幽都南郊去了。
南郊地势低,近些年每到夏日就涝,去年特为尤甚,死了好些人,如今已没人往这边来了。
夜色暗沉,南郊只余赵均一道身影。
赵均行至一间小屋前,往四周看了看,没瞧见人便推门而入。而在他进去后,巷子拐角处却有一男子探头查看。
屋中并未点灯,男子许是怕被察觉,不敢上前,不过缓缓拔出了一把匕首。
赵均为非作歹,见他妻貌美,竟直接强占了去,他不答应,找赵均理论,赵均却将他扔了出来,还编了个罪名将他从兵马营除名,今日,他便要赵均血债血偿。
男子如此想着,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男子等了有半个时辰,有一人从屋中走了出来,男子忙往一旁躲了起来,待那人走出一段距离,才又急忙跟了上去,却一直没敢出手。
跟了二里地,那男子想起自己的发妻,狠了狠心,猛的冲向那人。
“阿姐,阿姐,死人了,南郊死人了!”
景晏皱了皱眉,她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大清早的,就听见景小五索命的声:“你没听说过人死?二皇子躺下的时候该让你去哭两声的。”
“嗐,这死的不是一般人。”景小五总算跑到了景晏跟前,没再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死的是户部侍郎韩昭德。”
景晏微微转过头来睁开了眼,景小五知道这是示意他细说的意思。
“人是前天晚上没的,但昨天晌午了锦衣卫才出动寻人,天都黑了才找到尸体。”
景晏估计着是昨天早上户部没见着人,替他遮掩,午后遮掩不下去了,才派人去他府上寻,发现人失踪了,急匆匆的找上了锦衣卫,锦衣卫发动人员全城的找,最后只在人迹罕至的南郊找到了尸体。
“谁杀的知道吗?”
“暂时不知道。”
景晏听了这话把头转回去,闭上了眼:“那你急匆匆跑来告诉我作甚?怎么,要我帮锦衣卫办案?”
景小五噎了一下:“这不是要让您获取第一情报吗?”
四下一时没了声响,景晏却倏的睁开了眼,转过头盯着景小五:“也就是说,昨天大晚上的才知道人没了,深更半夜的,消息应该很好封锁,寻常人很难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大肆宣扬,毕竟死的是朝廷命官,那今天一大早的,你从哪得的消息?”
景晏眸子微眯:“你昨天晚上和季听竹去哪鬼混了?”
景小五:……早知道等大哥来告诉她了。
“是昨天几个公子哥在醉花楼摆宴,季听竹本来说他在锦衣卫待够了时间就过来,但他一直没来,我就去季府找他了……”
景小五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景晏悠悠开口道:“翻墙进去的吧。”
景小五没吭声。
“然后就找到他了?”景晏不等人答又继续说,“他回来了,但他不去找你玩,这说明什么?嗯?这说明……”
景小五没忍住,打断了他阿姐:“我没找到人,我等的快睡着了他才回来,然后才知道这些事的。”
景晏:“哦。”
傍晚时分,景晏坐上马车行至季府侧门停了下来,约摸着等了一刻钟,帘子被人掀起,季听兰坐了进来,两人一道往清晏楼去了。
午膳时景晏便叫景小五晚间带着季听竹到清晏楼来,又派人到季府知会季听兰一声,然后亲自拎了羹汤到兵部问她大哥有没有时间,得到她大哥的肯定后满意的走了。
季听兰一边坐下,一边问道:“怎么今日有心思到清晏楼小聚。”
景晏捏了捏季听兰的夹袄,足够厚实,这才满意的笑了,道:“清晏楼出了新菜,也好久没聚了,凑一起唠唠嗑,也听听季听竹说话。”当然了,主要是听户部侍郎韩昭德一案的相关。
两人不出意外是最先到的,远远的两人便下了马车,并肩前行,到了清晏楼,被掌柜的引进了楼上包厢。
“你说这韩昭德是得罪了谁啊?”景晏坐着无聊,随口和季听兰说了起来。
季听兰呷了口茶:“他是五皇子塞进户部的,八成是大皇子要除他。”
户部尚书沈云卿,少年英才,和景晏大哥景承安的年岁差不多,两人一同参加的春闱,沈云卿他爹是昭宁侯,他本不用走科举之路,但硬是按部就班的考科举,连中三元。
景小五的师兄沈奕安便是沈云卿的弟弟。
季听兰支起了窗户,望向远方:“自从沈云卿接管了户部,户部是干净多了,也越来越难塞人,五皇子好不容易才塞进去一个,如今人没了,八成是大皇子的手笔。”
两人正说着,门被人推开,很快又被反手合上,景小五携着一阵风走进来,瞧见季听兰就讨好的笑着:“听兰姐姐好啊。”
季听兰笑着点头算是回应。
“外头起风了,凉的很,这屋里真暖和啊。”景小五说着坐到了暖炉旁。
景晏:“季听竹呢?”
“应该快到了,他嫌那飞鱼服显眼,说换件衣裳再来。”景小五答完,顿了顿,又道:“大哥今天是不是也来,他什么时候到?”
景晏估摸了一下时辰:“也快了,能让后厨开始烧菜了。”
景晏说完,官绿便退了出去。
没多久,季听竹就到了:“累死了,累死了,快给我口茶吃,忙了一天。”
景小五无语的递上茶:“你累什么啊,今天锦衣卫查案,你不就是瞎忙……”
季听竹不满的说:“你懂什么,瞎忙也很忙的,要和其他人一样到处跑,到处看,还要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景小五:……
景晏扫了季听竹一眼,望向了季听兰,季听兰低下了头,盯着手里的茶杯看,也不知能不能看出朵花来。
包厢里菜上齐,景承安刚好推门进来,没着官袍,应是同季听竹一样,觉得显眼,换过了才来:“我来迟了,对不住。”
“大哥怕不是料到了菜什么时候上齐,踩着点来的。”景晏往季听兰身旁挪了挪,一边示意烤火的景小五和季听竹过来坐,一边如此打趣着。
景承安坐下来,笑道:“是是是,我料事如神。”
几人围着圆桌坐下来,互相问候了几句,景晏说起了正事:“韩昭德的案子到哪一步了?”
景晏不点名,季听竹也知道问的是他,头也不抬的接话:“没什么进展。”
意料之中,景晏点点头:“南郊那地方早就没什么人去了,连只野狗都不一定有,没进展也正常,不过,知道韩昭德为什么去那地方吗?”
季听竹摇了摇头:“不知道,去他府中的弟兄回来还同我说呢,说他府上的人全问了个遍,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不过来了个叫卫虎的,说自己杀了朝廷命官,我走的时候才来,没等问询结果,但若他真杀了朝廷命官,杀的这人只能是韩昭德,幽都近日就死了他一个朝廷命官,这个卫虎从前在兵马营当差,因为玩忽职守被赵均从兵马营除名了。”季听竹想了想,又道。
景小五听了这话坐直了身子:“就是这个卫虎,发妻被赵均强占了去。”
景晏点了点头:“这下大皇子有九成嫌疑了,等了他半个月,总算有动作了。”
季听兰开口道:“他这位发妻如今怎么样?”
景小五垂下眸子:“不堪受辱,已经没了。”
桌上一时无人出声,静谧非常。
景承安有些捋不清,只能出声询问:“韩昭德死了,这事我知道,赵均,我也知道,方才听竹猜测说卫虎杀了韩昭德,我也听明白了,卫虎和赵均的事,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这和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景晏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每每她得了什么消息,要么她亲自告知季听兰,要么景小五知道了,转头告诉季听竹,然后季听竹又讲与季听兰听,季家姐弟那边也一样,倒是没考虑到景承安今日也在。
倒不是不告诉景承安,确实是兵部事多,再者告诉他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多费口舌,所以许多事景承安并不知道。
于是景晏三言两语给景承安讲了讲,景承安这边刚点了点头表示懂了,那边季听竹又道:“不过,若是卫虎杀的人,为什么死的是韩昭德,不是赵均呢?”
“你们锦衣卫盘问过卫虎了吗?”景小五说着夹了一筷子笋鸡脯。
“应该盘问过了,不过没盘问也能猜一部分,八成是他杀的韩昭德,毕竟谁闲着没事跑来锦衣卫说自己杀了人,还杀的是朝廷命官,闲自己死法太容易了?”季听竹一边说,一边跟着夹了一筷子笋鸡脯,尝了一口,感觉还不错,又夹了一筷子,“等我明早去锦衣卫探一探。”
景小五皱了皱眉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自首呢,若是杀了人,不赶紧跑了也罢,怎么还上赶着找死?”
“有人要他来,他怎敢不从。”季听兰喝了口汤,继续道,“他可有父母孩子?”
景小五稍一回忆,想起来了:“有个古稀之年的母亲,父亲已逝,有个两岁的儿子。”
季听兰:“死一个人和死一家人,他还是分得清的,背后恐怕牵连甚广啊。”
景晏捏起个葡萄,细细的剥着皮:“沈云卿,这人熟吗?”
景小五酒足饭饱,摊在了椅子上:“你问沈奕安,这我还算熟。”
景承安思索了一番:“打过交道,行事作风让人挑不出错,看着倒是温文尔雅,但他才上任户部尚书一年左右,户部已经大变样,想来,有些手段。要是放前几年,韩昭德尸体臭了,户部都不一定会寻他。”
景晏将葡萄咽下,觉得挺甜,于是又剥了一个,递给了季听兰:“沈奕安呢?”
沈奕安说是沈云卿的弟弟,其实没流着昭宁侯的血。沈夫人娘家世代驻守边关,沈奕安还在襁褓的时候,父母双亲俱亡,沈夫人便将他接到了沈家,视作亲生儿子一般,连姓也改为了沈,但没多久,沈夫人就逝世了。这是人人皆知的。
景小五想起这个师兄,沉思了一番:“沈奕安是沈云卿带大的,兄弟俩关系不错,不过,昭宁侯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儿子。为人嘛……不是个人。”
最后一句明显带了私人恩怨,几人齐齐忽略掉了。
临到散时,景晏忧心季听兰受风吹,即便季听兰说:“无妨,听竹的马车停的不远,没几步路的。”她也坚持叫掌柜的拿了件大氅,细细的将人包起来,这才放心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