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陈酿,雪日暖身,一口暖肠,两口烧心,三口醉梦,上好的女儿红嘞!”
卖酒小贩高声喊着,在一众热闹叫卖中显得格外清晰突出。
久违的街道叫卖声刺入苏棘混沌脑海中,意识缓缓苏醒。
睁开疲惫的眼皮,视野渐渐清明。
室内暖烘烘地飘散着安神香,她身子干爽,被温暖柔软的棉被包盖住。
与在沙漠冬日里,躺在寒冷石屋的感觉截然不同。
用料轻奢的浅蓝色床帐顶映入视野,她茫然疑惑想,这是哪?
转头看到屋中布置精贵的摆设,这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身处某间客栈上房中。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形高挑,身着红衣的女子正抬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进来,看见床上人惊喜道:“三师妹,你可算醒了?”
“师姐?”苏棘茫然看着人,欲撑起身体,却因无力倒下,“我这是在哪?”
“诶,你伤势未好,小心,”单盈衣放下药碗,连忙上前扶起她靠在床上,解惑道:“这里是湖城的春红客栈。”
她看着师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所以,当时她是和戚嵘宁一起被水龙的力量拍出了结界吗?
“师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月前,李轨那小子给我来信说,他托你去西北雪山给他寻一药材,按你性子,最多半年便会给他送去,可一年了也不见你消息,担心你遭遇不测,所以托我来寻一下人。”单盈衣解释道。
单盈衣是个常年游迹江湖的剑痴,秉持哪里有对手便行至哪里的作风,为人性格大咧,做事风风火火。
她入江湖早,除了二师兄李轨和苏棘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后面入门的师妹师弟与她都不大熟悉。
因此大师姐也是同门中,最少与同门互相联系之人。
得知她竟能抽空来寻自己,苏棘倒是有些奇怪,茫然问:“二师兄让你寻的我?”
“不止李轨,我知你行事细致不会轻易出事,一开始也没多想,想着解决完手头的事再来寻你,结果师父也给我来信说,让我尽快往西北走一趟。”
单盈衣说着拿起药碗递给苏棘,继续道:“师父发话,事情想必不简单,所以我连夜便往这边赶来,谁曾想,在西北境内徘徊三月,竟未寻到你分毫踪迹。”
师父……莫非已经知晓西北结界之事。
苏棘接过碗低眸沉思。
单盈衣看着她出神的模样:“阿棘,跟师姐说说,这一年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苏棘回神,茫然问道:“我能先问问,师姐是在何处找到我的吗?”
单盈衣道:“说起这事也奇怪得很,先前我在雪山下搜寻数日未果,上月西北忽发地动,持续了一夜,第三日我就在神境湖边找到了身负重伤的你。”
至今已然过去一月……
闻言,苏棘思绪不由飘远,师姐口中说的地动应是结界破裂当晚发生的事。
没想到,不止是阿呼境内,就连境外也受到了影响。
单盈衣回想起当时情状,仍旧觉得后怕:“当时你就躺在湖边,体内真气逆行、心脉俱伤,人已是气若游丝。若非我及时赶到,再晚几个时辰,你只怕真会命丧荒野。”
看师姐没提及其他,看来当时戚嵘宁不在身旁。
“师姐,这一年我误入了某个荒原,只是里面发生的事牵涉复杂,所以目前我还不能具体告知你,抱歉。”
苏棘直言道。
若是过去,师妹遇到这么大的事,单盈衣定然会追问清楚,可现下看着她明显沉郁的状态,也不好诘问太多。
于是叹了口气道:“无碍,你没事便好,其他的往后再慢慢分说。”
单盈衣抬起药到她面前:“来,药再不喝就凉了。”
“多谢师姐。”
单盈衣看着她将浓稠的药物喝下,拉过她的手把脉,喃喃道:“我已替你除去体内余毒,但境界初入合道期,真气不稳,经脉也尚未完全修复,还需再静养些日子……”
“师姐,”苏棘忽然出声打断她,问出了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犹豫道,“你在神境湖边可还有看到什么人?”
单盈衣闻言,抬眸对上苏棘躲闪的目光,察觉到什么般,试探问道:“阿棘的朋友?”
“不,不是,”苏棘连忙否认,“就是随便问问。”
话说出来又像是欲盖弥彰,她神情不由闪过一丝慌乱。
“没有,我本想找到伤你之人,之后也在那边寻了数日,但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迹。”
话落,单盈衣盯着她脸上表情,明显见到担忧。
好奇心瞬间被勾起,这欲言又止的担忧模样,显然不像是对普通朋友的担心。
良久,苏棘收回混乱心绪,抬眸对上单盈衣好奇的眼神,尴尬咳了一声喊:“师姐?”
单盈衣了然般伸手,亲昵地捏了捏她虚弱的脸庞道:“好了,好了,师姐不问,你先好好休息。”
待人出去,苏棘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身体灵活回笼后,她快速穿上了单盈衣准备好的衣物。
稍微整理后,带上幕篱,拿起桌上的留影刀,直接开窗出去。
窗子打开刹那,西北冬日的寒风吹面而来,苏棘虚弱病容在幕篱掀起的白纱间若隐若现。
飞檐走壁间,她鼻子被冷风刮得通红,急促呼出白气。
喧闹街道上,偶有路人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快速在房顶略过,惊奇再眨眼细看,就不见了身影。
于是只当是自己眼花地揉了揉,没想到眨眼间又见一个红色身影掠过。
单盈衣远远跟着苏棘,心道,师妹果然不让人省心。
她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迷得自己冷心冷情的三师妹这般在意。
苏棘租了匹马,骑着马奔腾往雪山方向的云杉林去。
她知道单盈衣口中的神境湖具体位置,就在雪山背面。
去年为了给二师兄寻药材,她将这一片地域的地势都摸索得差不多才出发的,只是没想到会中途遇到刺杀,最后被困阿呼。
驾着马看向云杉林方向,山顶笼罩着浓云的雪山在天际若隐若现。
论谁也想不到,在那雪山之后,有一个笼罩着整个阿呼之境的结界。
她必须得回去查看一番结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救出沙漠众人,还有……确认戚嵘宁到底是生是死。
昏迷前戚嵘宁七窍流血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搅得她平静的心绪乱得天翻地覆。
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画面清除,她目光专注向前,加快速度。
巍峨雪山下,云杉茂林中,神境湖仿佛是镶嵌其中的一片湛蓝明珠,镜映着纯净雪山和浓密山林,“神境”之名也由此而来。
此刻,苏棘正站在湖边,远眺整片水面。
这个时节,西北境内大多静态水域皆已经结冰,可神境湖竟丝毫没有变化。
出结界后能落在此地,说明湖周遭定然有与结界连接的传送阵。
可她仔细在湖岸探查了一圈,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波动。
苏棘盯着深不见底的湖水,仔细回想从结界出来当日的记忆,依稀记得失去意识前,身体落入了水中。
她忽然意识到,传送阵会不会就藏在湖底?
思量至此,她悄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密林,随后转身往雪山方向的林子去。
苏棘身影刚离开,方才她视线落到的密林处当即有个红衣身影现身。
单盈衣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疑惑跟了上去。
阿棘究竟在找什么?
神境湖边,苏棘从另一个方向缓缓现身,看了一眼单盈衣消失的方向,心中暗道,师姐,抱歉,有些事还不能让你知晓。
她走到湖边,盯着湛蓝不见底的湖面,几乎没有太大犹豫,身形一跃人就跳了下去。
湖水刺骨,但没有没有苏棘想象的那么冷,适应湖水温度后,她朝湖底中央游去。
随着深入,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住,游得也越发吃力起来。
不一会儿,她停下潜水动作,置身水中半空,借着湖面透入的光亮看清了稍显幽暗的湖底。
一块黑暗虚空般的墨石静静立于其中,周边圈圈咒印隐隐发着暗淡的金光。
阵法果然是在湖底。
苏棘隐隐看到湖底稀疏堆积的白骨,心中升起的不安和闭气的窒息交织,令她不适地蹙起眉头。
如果戚嵘宁跟她一起被传送到了这里,若是落在了湖边,单盈衣不可能发现不了。
不在湖边,那就只可能是落到了湖底。
这想法一出,她有些心惊地扫向湖底,昏暗扰乱视野,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杂乱石头和白骨的轮廓。
湖水纵然不是很刺骨,可毕竟是冬季,苏棘四肢已经开始失温。
犹豫片刻,她闭眼调动体内不大稳定的真气,片刻后,往湖底继续游去。
随着靠近法阵,阻力越发大起来。
她来回徘徊,视线快速地扫过湖底的每一寸地方,却丝毫不见戚嵘宁身影。
虽然不见踪影,但心中却不由放松下来。
确定戚嵘宁的确不在湖底后,她直接朝法阵所在游去。
人还没碰到法阵,只见圈圈咒印忽地闪过一道亮光,一道无形的力量朝她打来。
身体遭受一击,体内真气被搅乱,她当即乱了呼吸,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湖水,乱了阵脚。
她连忙伸手捂住口鼻,强忍着呛入鼻腔和喉咙的难受,挣扎朝湖面之上游去。
片刻后,苏棘自神镜湖水面浮出,她慌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咳喘着缓解喉中不适。
凛冽的冷气冻得她打起冷颤,连忙往湖岸游去。
黄昏,苏棘推开客栈房门,正好对上慵懒靠坐的单盈衣。
她神色一顿,回身关上房门,走到师姐身边乖乖坐下。
“师姐……”
“去哪了?”
反正衣物早已被烘干,等闲也看不出端倪,于是苏棘脸不红心不跳道:“许久没来湖城,出去转了转。”
“阿嚏!”她刚说完,人立马打了个喷嚏。
单盈衣盯着她一时不语,须臾才缓缓道:“西北冬日凛冽,你身子虚弱,出门要注意防寒。”
“好,多谢师姐关心。”苏棘心虚道。
单盈衣起身,临出门前又想起什么般问她:“阿棘,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致?”
能将一个合道期修士伤成这样,功力定然不低。
“此事我心中有数,”苏棘垂眸道,“详情我无法言说,但请师姐相信,我身上的伤绝非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罢了。”
看来她确实是从苏棘嘴中撬不出什么东西了,转身离开。
翌日,单盈衣带着苏棘在客栈包间中用饭时,二人无意间将隔壁传来的交谈声听了个大概。
“听闻朝廷忽然派兵前往阿呼,可是西北发生了什么大事?”一道男声说。
苏棘捏筷子的手一顿,余光透过隔绝包间的纱帐隐隐看清隔壁两男一女的身影。
女声道:“半月前,此地忽发地动,听说最严重的就在阿呼一带,想来是朝廷赈灾也不无可能。”
另一道男声道:“你俩都不知晓,其实不止这个……赈灾西北驻军和太守府就行,朝廷为何还要派人千里迢迢前来。”
那二人忙问:“怎么,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上月二十六,太守府接到朝廷密令,说是找到失踪一年的五皇子了,正安置在西北驻军中。当日太守刚处理完赈灾事宜便急匆匆赶往探望。”
苏棘神色不变,心思却全然都到了那边去,食物入口登时味同嚼蜡。
“五皇子?”女声疑惑问,“是去年从晇国和谈归来,半路遭难失踪的那位?”
那人答:“正是,当时五皇子就是在这湖城中失踪的,事后陛下虽未追究太守责任,但难免遭惹非议。有人说,是太守府联合朝中皇子清除异己呢……”
这话一出,旁边二人赶忙阻止道:“嘘,小声些,万一被人听了去,给你我安一个妄议诬陷的罪名,那可就完了。”
“嗐,怕什么,我们又没出去传扬……”
单盈衣看苏棘盯着饭桌上的菜发呆,出声喊道:“阿棘?”
她登时回神,仓皇回问:“师姐要说何事?”
“心不在焉的,有心事?”单盈衣装作不经意问,随后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了隔壁交谈的几人身上。
苏棘摇了摇头,默然继续吃饭。
“先前我给师父去信,说已寻到你,”单盈衣收回视线,缓缓道,“今早我收到回信,师父吩咐,待你养好伤,便带你往沈家器庄一趟,参加今年的新秀比武大赛。”
江湖中的新秀比武大赛,每两年便办一次,各宗门派出门中最优秀的青年子弟参加,以彰显门派实力。
闻言,她几乎想也没想便拒绝:“我不去。”
单盈衣:“阿棘,这是师父的吩咐,你莫要固执。”
“让陈契去。”
往年都是把小师弟陈契推出去,他上头,除了四师姐萧羽裳是北国郡主,不必参与这些宗门比武外,其他几位更是常年不见个人影。
大师姐单盈衣爱剑如痴四处游走,二师兄李轨沉迷医道喜闭关钻研,三师姐苏棘固执古怪不喜抛头露面。
幸而一群刺头中,还有那么个正常的,小师弟陈契性格聪慧讨喜,处事圆滑,派他应付这种场面最合适不过。
“小师弟上月便来信说有事,今年去不了。”
苏棘疑惑道:“掌门师叔门下那么多弟子去了还不够吗?”
单盈衣道:“沈家庄主与师父是故交,面子上总归要过得去,至少门下派个人。”
去年遭遇刺杀,她隐有感觉,暗处仇家早已明晓她如今身份。
她如今再出来,如此抛头露面,定会被杀手团重新盯上。
可是……往届大赛,武林盟主总会露个面,想来这次武盟的几位核心人物也不会缺席。
呼风山的阵法中有仙门徽印,结界之事定然与武盟有关联,或许能从那些人身上找到突破口。
结界存亡关乎避沙村和整个西北的命脉,她不能强制破除,想要救人只能从解开结界下手。
她或许不了解朝廷,但或许可以趁此机会接近武盟的人,寻到安然解除结界的方法。
思量片刻,她点头道:“好,我答应师姐,今年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