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驻军,主帅帐中。
戚嵘宁身披羊绒大氅,冠玉束发,面色寡淡平静,身旁站着一个面容年轻的男性侍卫。
“五殿下,陛下命微臣寻到您后就尽快回京,如今已经一月过去,您的伤也养得差不多,我们可要着手准备了?”
于间朝对面安坐的戚嵘宁试探询问道。
一月前,京营总督于间接到旨意,命他前往西北驻军处,接五皇子回京。
五皇子失踪一年朝中人人知晓,虽然无人言明,但大多人都已心照不宣地默认戚嵘宁已死。
于间如今忽然接到这么一条指令,也不由震惊,五皇子竟然还活着?
后来才隐隐得知是渺迦暗卫寻到的人。
一路不敢耽误赶来,直到在西北驻军军帐中看到昏迷的戚嵘宁时,他才敢相信五皇子确实被找到了。
同时心中也不由好奇,五皇子究竟是去了哪里,竟会失踪一年才被渺迦的暗卫寻回。
远处校场隐隐传来齐整洪亮的练兵口号,大开的军帐吹入几阵凌冽的寒风,戚嵘宁拿起锦帕捂着嘴角咳嗽了几声,侍卫长崎连忙紧张上前。
他抬手示意无事,长崎只好给他递了一杯热茶。
戚嵘宁喝下一口温热茶水,漫不经心看向京营总督道:“于总督,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劳烦大人再劳累几日等待,待我伤愈,立刻就启程回京。”
“不敢,不敢,殿下身体要紧,岂能算劳烦。”
嘴上这样说着,看着戚嵘宁的模样,他心中却满怀担忧。
五皇子这身体,若是再耽搁下去,难免不会出现别的意外,届时圣上怪罪下来,便只能怪到他头上了。
戚嵘宁身旁的长崎弯腰小声提醒道:“主子,周将军今日操练,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顿了顿,年轻的侍卫又再次压低声音:“雾庆方才回来了。”
戚嵘宁平静点头,转头对于间道:“于总督稍坐,我尚有事要处理,先回帐了。”
说罢,起身离开。
于间正忧心着,闻言连忙起身作揖恭送:“殿下慢走。”
回到自己帐中,戚嵘宁身边的侍卫之一雾庆已在里面等候。
帐中清冷,长崎当即生气地瞪了雾庆一眼,随后连忙去给炭盆生火。
戚嵘宁坐下,抬手示意属下说话,雾庆当即走到他身旁弯腰作揖禀告:“殿下,我在布鲁与阿呼交接之地搜寻半月,并未见到那位姑娘的身影。”
闻言,戚嵘宁垂眸默然,平静得近乎冷漠。
两个侍卫却能感觉到主子不悦的窒息气氛在帐内蔓延,不敢言语,长崎添炭的动作都轻了几分。
戚嵘宁沉浸思索着,回想过去一月发生的事。
他是在布鲁之境被渺迦暗卫找到的,随后被带回了最近的西北驻军处安置,半月前苏醒,一月后才方可下床。
这一月里,京营总督奉隆盛帝命令赶至西北接他回京,还有去年自他失踪后就一直潜在湖城中的下属匆匆赶来。
醒来后他问过手下的人,他获救时,他身边没有别的人。
两个属下都表示渺迦行踪不定,他们赶到驻军处时,暗卫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西北驻军主帅周缚月将军将寻到人的具体过程告知。
结界之事是朝廷机密,若是被渺迦发现苏棘与他一同从结界出来,她定然不会被轻易放离,朝廷必然会将人带走调查一番。
若是苏棘确实没有与他一起,而是被结界传送去了其他地方,以苏棘临出结界前被水龙伤到的情况,加上结界传送过程中避免不了的压迫撕裂,她伤势恐怕不太乐观。
茫茫荒林,几无人烟,又是凛寒冬日,她一重伤之人落入深山,无人救治只会凶多吉少。
思及此,戚嵘宁脸色越发凝重。
长崎问道:“主子为何不直接问渺迦的暗卫?”
“长崎!”雾庆训斥语气,解释道,“殿下不找,自然是不能找。此事关乎朝廷机密,若渺迦本不知道那位姑娘与殿下一同出来的,殿下问了,岂不是自曝,还给那位姑娘带了麻烦去。”
“噢……”长崎恍然大悟。
他二人跟了戚嵘宁近十年,在这些事情上,雾庆总比他要更聪明些,许多事主子不点明,他根本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
须臾,戚嵘宁对雾庆道:“去阿呼南边的喀伊山林里搜一趟,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搜仔细了。”
“是,属下遵命。”
看着雾庆离去,长崎走过来给戚嵘宁斟茶,道:“主子,半月前我们发现您回来后,就给桦明公子去了信,这几日人应是要到了。”
戚嵘宁点头,随后起身道:“随我去校场一趟。”
“是。”
掀开军账,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雪。
长崎连忙给他打了一把油纸伞,担忧道:“主子身子尚未完好,可不能淋着。”
戚嵘宁目光越过辽阔草原,透过雪幕落到远处茫茫雪山方向。
仿佛在看某个故人。
“主子?”
长崎唤回他的思绪,戚嵘宁收回目光,低声道:“走罢。”
练武场中,众将士围成一圈,场中二人正打得火热。
主台上一人在主位旁站着,余光见戚嵘宁来了,忙作揖道:“卑职见过殿下!”
“陈副将不必多礼。”
抬手示意起身,戚嵘宁目光落到练武场内,问道:“周将军在忙?”
陈副将答说:“营里新来了个小子,身手不错,撂倒了长风营大半男儿,说是要挑战将军呢……”
戚嵘宁道:“年轻人血气方刚,锐意正盛是好事。”
陈副将连忙答道:“殿下说的是,不过气势太盛易成莽撞,战场变换莫测,作为将士,要的是知进退、懂谨慎,将军亲自上场,也是有亲自教导的意思。”
戚嵘宁点头,看向场内。
年轻人招招猛进,力量和速度放在军中都不算逊色,但毫无防守意识,若是遇到个实力高过他的,空门必然致命。
周缚月作为女子虽矮了高壮的年轻男子半个头,但出招漫不经心,主以防守为主,看似步步在退,实则步步试探和放任。
果然,不出片刻,年轻的士兵便按捺不住冲动,一个旋身便猛力出拳要撂倒周缚月。
侧边空门露出,周缚月侧身躲过同时,抬起一腿朝对方踢去。
年轻的士兵来不及防守,人飞落出去。
“将军威武!”周围的士兵欢呼起来。
周缚月轻巧收回腿,走到年轻士兵面前,她教导道:“比武讲的是收放自如,行军打仗也同样如此,一味地进攻只会顾此失彼。”
周围的欢呼和将军的训斥让他脸涨得通红,抬头就不服喊道:“将军,我不服,我用蛮力与您比武,但你却一味退步还对我使用这些小伎俩……”
“呵,小伎俩?”周缚月轻轻一笑,朝地上的人伸手,“好,那我就用蛮力来与你比一场。”
地上的新兵拉着将军的手起身,一个扫堂腿就朝她的下盘袭来。
周缚月轻巧地旋身躲过,眨眼间便握拳朝年轻士兵肚子上打去。
高壮的新兵再次被打飞落地。
周缚月收手问道:“小子,这下服了吗?”
年轻士兵脸红得发紫,低声说:“服了。”
周围士兵起哄道:“一个大男人那么小声做什么,大声点!”
“服了!!!”
看他嘴上这样说着,明白他心底定然还有诸多不服。
周缚月无奈地摇摇头一笑,汗水自她脸颊流过,顿添风采。
她对着人道:“改日你去惊鸿营里比试一番,让她们教教你什么是进退之道。”
长风营是男子军营,惊鸿营是女子军营,两支精锐组成了整个西北驻军。
纵然还有诸多不服,但说到底心底对将军还是敬佩的,新兵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道:“是,将军!”
周缚月点头,看向主台那边等待已久的五皇子,顿时头痛。
这五殿下在西北驻军修养已久,如今行走坐卧已无大碍,按理自于间总督来到之后就该回京了,结果这都快十多日了,也不见他有动身的意思。
戚嵘宁看着人一身飒爽向主台走来,抱手朝他行礼,“见过五殿下。”
说完,不拘小节地在主位坐下,看了陈副将一眼。
对方当即察言观色地行礼离开,和戚嵘宁道:“那殿下与将军谈着,卑职先练兵去了。”
练武场上又恢复了整齐有序的训练。
周缚月抬起茶杯,一口将茶水喝下,缓缓开口道:“殿下驻留军中已久,可是还有什么事未完成?”
“我听闻周将军与渺迦西北分部的统领交情不错,”戚嵘宁道,他话头一转,说出来意,“我想请将军帮我一事。”
周缚月眉头一挑,缓缓道:“殿下有事,我等自然不敢耽搁,只是渺迦任务颇多,我虽与齐统领交情好,但也不能对她呼之即来。”
话中隐隐透着一丝拒绝之意。
戚嵘宁浅淡一笑,开口道:“此事关乎阿呼之境。”
周缚月眉头一皱,良久,点头道:“好,但渺迦行踪不定,殿下可能要稍候几日。”
“那便麻烦周将军了。”
话落,戚嵘宁带着长崎撑伞离去。
周缚月收回目光,喊道:“子谦。”
陈副将从练武场中回来,应道:“将军有事吩咐?”
两日后,天色入夜不久,长崎端来药汤。
戚嵘宁手刚碰到碗沿,动作一顿,眼神危险看向帐外,开口道:“谁?”
军帐外闪过一道身影,来人停下脚步,朝里面道:“卑职齐芹,见过殿下。”
是渺迦西北分部的统领。
戚嵘宁道:“进来说事罢。”
“是。”
长崎过去掀起帐帘,一个黑衣女子从外面走进,脸上黑色的面具却并未摘下,一眼看去只露出了嘴巴和下颌。
齐芹朝人行礼,开口道:“卑职听周将军说,殿下有事要与卑职相谈。”
“嗯,问你一事,”戚嵘宁道,“将我从布鲁交界带回来治伤时,想必你们也发现了,我身上有服用过噬心丹的痕迹。”
齐芹没有多言,只是简单答说:“是。”
发现之后,她已将事情上报到了洛京总部,如今陛下定然也知晓了。
噬心丹乃是渺迦中用来约束杀手的,服下会有噬心蚀骨之效,组织中每月会发放一次解药。
“我身在阿呼之境中,体内旧毒没有缓解之法,噬心丹虽为毒药,但却也有护住心脉之用。”
噬心丹只有渺迦的人才会有,齐芹开口问:“殿下的意思可是,几年前进入阿呼的渺迦前辈还活着?”
“对,那人名为朝微。”
齐芹道:“殿下所述之人确为渺迦高层的前辈,十六年前曾奉命入阿呼。”
阿呼结界之事虽为机密,但她毕竟奉命看守西北动向,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阿呼的内部情况。
一个堪称无人之境的荒芜之地,朝廷派过多少人进去,从未见过有人回来。
齐芹也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十七年前就进去了渺迦前辈竟然还活着。
“结界之门开启时,朝微曾让我先行一步离开,你们发现我的踪迹之地,可有见到他的身影?”戚嵘宁询问道。
齐芹几乎没有思考便摇头回道:“殿下,我们寻到您时,那方圆十里只有您一人。”
闻言,戚嵘宁神情一顿,心头担忧与庆幸交织。
长崎当即便理解了戚嵘宁的拐弯抹角,于是小心翼翼地去看戚嵘宁的脸色。
本来他还在想,雾庆不是说主子不能直接问渺迦的人那日的事吗?
此刻明白,主子是在借这件事迂回试探那位姑娘的去向。
“好,我知道了。”
“五殿下不必担心,前辈我会派人去寻,若是有踪迹,届时会派人去告知您。”齐芹道。
阿呼荒芜危险,这位前辈想必助五殿下成了不少事,所以得知他在寻朝微踪迹时,齐芹倒是也没有过多的怀疑。
良久,戚嵘宁才道:“我要问的就这些了,退下吧。”
“是。”话落,齐芹转身离开。
带帐外彻底没了动静,长崎才茫然问:“主子,您要寻的那位姑娘不在渺迦手里,那会去哪了呢?”
戚嵘宁默然没说话,年轻粗心的侍卫见主子状态不对,立刻闭了嘴。
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主子,药再不喝就凉了。”
他回神,抬手拿起已经变得温热的碗,一饮而尽,随后蹙眉问:“林桦明还没到吗?”
动作怎会如此之慢。
长崎忙答道:“说是途中出了点意外,明日便能到湖城了。”
戚嵘宁道:“嗯,到了之后,让他派几个无声雨的人随雾庆一同去找人。”
长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