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西北一连下了好几日大雪,天地清白一片。

    苏棘从客栈出去买东西时,正好遇上太守府的马车,几辆车快马路过,留下深深车辙。

    周边正巧有百姓议论着,她无意间听了一嘴。

    “湖城北部的灾情不是缓解了吗,太守大人这是又要去哪?”

    “听闻一月前找到的五皇子要回京了。”

    苏棘脚步放慢,不经意抬眼朝议论的人看去。

    “这五皇子在西北驻军中住这么久,岂不是容易让人怀疑他与驻军私联。”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听闻五皇子被寻到时,不仅身受重伤,还身中奇毒,昏迷了许久呢,所以才在驻军中停留了那么久。这不,才好转一点便急着往洛京回赶。”

    “这样啊……”

    苏棘渐渐走离议论的几人,脚步却越来越慢,思绪不由飞远。

    街道上铲雪的人正忙碌着,手中铁锹正此起彼伏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站在喧闹的人流中,心中却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孤寂。

    伸手接过飘雪,盯着茫茫雪白,脑海中却忽地回想起戚嵘宁的话。

    “倒是第一次见沙漠下雪,不过……没有洛京的雪冷。”

    他的话音仿佛犹在昨日,她心中不由想问对方,这几日的雪,可有洛京的冷?

    出结界前,戚嵘宁七窍流血的模样再次在脑海中闪过。

    是啊,他五识尽失,或许已经难以感知冷热了。

    闭上眼睛,心中忽地做了个决定,就悄悄去看一眼,看他恢复得如何后就立刻回来。

    戚嵘宁即将回洛京,或许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想罢,当即辗转回去客栈后院,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利落上马朝城门去。

    单盈衣两指提着酒壶坐在客栈楼上窗户处,远远看了一眼冒雪驾马出城的苏棘,幽幽叹息道:“师妹大了留不住啊……”

    仰头倒出一口酒,几口咽下,醇香烈酒自喉咙过,她慵懒地靠着窗口欣赏这难得一见西北雪景。

    穿过湖城外的官道,越过北部草原,两个时辰后,将近芦苇荡连绵的北川湿地时苏棘才勒马停下。

    将马拴在树边,她抬眸朝芦苇荡方向看去。

    隐隐能从湿地另一头传来整齐有素的士兵操练声。

    抬手将真气注入腕上银镯,一阵微弱的震颤从法器上发出。

    苏棘从乾坤袋中拿出幕篱带上,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隐在白纱下,提步往枯杂的芦苇荡中去。

    北川河谷皆已结冰,苏棘朝声音直行去,直接从冰上行过,倒是省事省力不少。

    将至芦苇荡边缘,她登时看到了远处群立的军帐,与芦苇荡隔着一条结冰的河水。

    手上的镯子反应越发剧烈起来。

    脚步顿时停下,她穿着一身墨色劲装,身形隐在枯黄芦苇中。

    将幕篱白纱掀起大半,极目眺望去,试图寻找身在军帐中的人。

    却只见紧密巡逻的护卫队。

    在雪中站了半个时辰后,太守府的马车姗姗来迟,有人小跑着往主帐通报了一声,紧接着帐帘被两个护卫掀起。

    雪似乎小了些,视野越发清晰起来。

    打首一个熟悉身影从军帐中缓缓走出来,对方穿着一身月白锦衣华服。

    她眸中画面里,男子颜色单调的白衣几乎快要融在同色的雪中。

    苏棘呼吸一滞,分明隔着雪幕和一条河那么远,她却还是看到了戚嵘宁病弱俊郎的脸庞。

    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侍卫,还有一飒爽女子落于其后,再之后还有一名穿着官员常服的中年男子。

    太守大人是位过了而立的成熟女子,同样穿着官员常服,从马车下来到戚嵘宁面前作揖行礼。

    一群人在雪中寒暄片刻,戚嵘宁立于中央,似乎说了什么,他脸上浮出淡淡笑意,抬手朝帐内示意,众人连连点头,齐齐转身便要往主帐中进。

    见状,苏棘垂眸收回目光,抬手放下幕篱白纱。

    原来他没事啊,苏棘想。

    是啊,只要从阿呼之境中出来,在这燕启国土之上,皇家又怎会看着一个皇子被病痛缠身,自然会有上好的药呈至他面前。

    她不再多心,转身离开。

    只肖一眼,她想看的不过也就确认他安然无恙的一眼而已。

    走罢,从此往后,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戚嵘宁踏入帐中刹那似有所感,脚步忽地停下转头朝芦苇荡的方向看去。

    映入眼中的却只有枯黄飘摇的杂乱芦苇,被雪幕笼罩着。

    于间问道:“五殿下,怎么了?”

    戚宁收回目光,淡然道:“无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殿下放心,一切皆已完备。”

    戚嵘宁:“明日一早便出发。”

    于间:“是。”

    雪再次下大起来,苏棘在茫茫荒原中骑着马,头也不回地往湖城方向回去。

    河谷中留下长长一条的马蹄印记,很快被大雪覆盖。

    脚步刚踏入客栈,苏棘便看到了大堂角落的单盈衣。

    她摘下幕篱,迎着对方目光上前坐下,看向桌上摆着的两壶酒。

    单盈衣漫不经心问:“去哪了?”

    视线扫过她衣服上沾染的一点枯草和泥巴。

    苏棘面色被冷风吹得通红,她揉了一把脸,将乾坤袋中的新鲜药材拿出来,回答道:“药材市场里找了一圈,没寻到二师兄要的药材,所以去雪山走了一趟。”

    “听闻那住在西北驻军营里的五皇子要回京了?”单盈衣却扯开话题,明知故问地看着她,眼中戏谑不掩。

    苏棘面色一顿,随后又很快恢复自然,缓缓点头:“嗯。”

    此事被师姐猜到,她并无太大意外,毕竟这几日只要与此事相关,她也没怎么掩住心思。

    “唉,”单盈衣看着她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庞,只是问,“冷不冷?”

    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被师父带回来的脏兮兮的女孩,想起她初到师门时,面上看似老成冷静,实则怯生又无措。

    师姐温柔的动作触动了苏棘心底那一丝柔软,她总算在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亲人面前露出了一丝惶惑。

    抬起茫然失落的眸子看向对方,疑惑问:“师姐,喜欢就是这样感觉吗?”

    她伸手放在心口,奇怪地蹙着眉,失落的酸涩充斥心头,那里好像空了,又好像被什么令人难受的东西填满。

    自第一次呼风山之行,她便时时自问,这种异样的、不受控制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知晓戚嵘宁身份后,生气的仅仅只有他的欺骗吗?

    直至此刻,她终于敢在心底坦然承认,自己对他产生了一份柔软的感情,那时生气的不仅仅是对方的欺骗,还有明白二人天堑身份之下不会有可能的感情。

    “我们阿棘是真的长大了,”单盈衣抬手拿过一壶酒开封,倒入酒盏中递给她,“来,暖暖身子。”

    苏棘伸手接过一口闷下,辛辣的酒水过喉,自食道至胃部,一路烧起,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脆弱刹那便被收起,她垂眸赞赏道:“好酒。”

    单盈衣直接拿着一壶仰头干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问道:“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方才的片刻柔软荡然无存,苏棘目光坚定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况且,她并不知晓对方心意,也无意于走入对方身份所带来的捆缚。

    她这般性情所需的人生,入逍遥江湖,才是自在。

    单盈衣爽朗大笑起来道:“好,这才是我果断沉着的三师妹!”

    苏棘也笑起来,抬起酒盏,与师姐干了一杯。

    翌日清晨,老天似乎也察觉到了旅人的匆忙,不敢再耽搁,下了好几日的雪竟停了下来。

    春红客栈后院,两个娉婷身影骑着骏马离开,路过热闹的早市,飞驰出城门。

    西北驻军处,于间带着一队护卫,将五皇子的马车护于中间,高声喊道:“出发!”

    戚嵘宁端坐于马车中,伸手掀开车窗帘子,视线落在阿呼之境的方向。

    良久,他放下窗帘,看向手上银镯,指尖点到其上的浮雕。

    闭上双眼,心中暗道,阿棘,若你平安无事,可否能给我个回应。

    官道上,苏棘驾马的动作一顿,用力扯着缰绳一拉,白马高抬前蹄停下,她调转马头愣愣地看回西北。

    手腕上紧贴她肌肤的银镯传来阵阵颤动,附生器的主人在联系主法器。

    那力量仿佛顺着脉搏传到心口,登时在她心中掀起万千波澜。

    “吁……”

    前方察觉苏棘异样的单盈衣也拉住马停下,回头问道:“阿棘,怎么了?”

    不过片刻,苏棘回神,没有回应腕上震颤的银镯,只是转头冷静回答单盈衣道:“无事,师姐,咱们走罢。”

    驱马回身,继续前路。

    戚嵘宁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空洞地落在毫无回应的银镯上,怀揣着希冀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良久,他朝马车外喊了一声:“长崎。”

    年轻侍卫骑马行到车窗旁,恭敬问道:“主子,何事?”

    “通知雾庆,仔细寻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语气肃然道,脸色冷得仿佛覆了层霜。

    “是。”

    “还有……”戚嵘宁看向怀中一块无声雨的铜牌,“查一查桦明带来的铜牌上所刻之人的身份。”

    陈旧的铜牌上,牌背写着“无声雨”,翻过来,另一面写着“苏霁”。

    记忆闪回昨夜,安静的军帐中,到访的无声雨暗卫将东西递给他。

    “殿下,统领让我告知您,这是去年您在西北消失后,他带人在喀伊云杉林中搜到的,按揣着铜牌的尸体死去时间看,与您失踪当日是同一天。”

    戚嵘宁看着字音相近,可字形陌生的“苏霁”二字,皱眉道:“此人是无声雨暗杀名单中之人?”

    忽地联想起初遇苏棘时,她一身遭遇追杀般的创伤。

    暗卫解释道:“不,重点不在此人,而是无声雨中从未接到过关于此人的暗杀悬赏,这铜牌是他人伪造的。”

    捏着铜牌的手一紧,戚嵘宁沉声道:“有人在利用无声雨的身份进行暗杀?”

    暗卫:“正是。”

    铜牌由特殊材质打造,寻常人仿不出来,何况手中的这块与真铜牌别无二致,用料相同。

    无声雨中定有叛徒。

    “桦明可有彻查内部?”戚嵘宁严肃问。

    “去年统领发现后,便悄然自查过,可再未见叛徒行动,所以至今仍未有结果。”暗卫禀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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