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洛京的马车中,戚嵘宁琢磨着伪造的铜牌思量许久。
昨夜心中压下的怀疑再次浮上心头。
叛徒势力伪造无声雨铜牌的目的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他们与无声雨组织有仇,要利用无声雨的名头做滥杀之事;二是他们要借无声雨的身份,对刺杀对象“苏霁”掩盖真实身份。
去年至今,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那群人都再未有行动,看来他们针对的并不是无声雨组织本身。
排除掉第一种可能,那只能剩下第二种。
若是他对“苏霁”就是苏棘的猜测正确,一切就变得极为合理。
从去年云杉林中的刺杀情况来看,那次暗杀显然并未成功,但那股势力为何没有再出手。
除非“苏霁”已经死了,或是和他一样,在世人眼中,表面上失去了踪迹。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昭示着无声雨中定然有一股他和林桦明都不明晓的势力盘踞暗处。
甚至可能知晓他这个五皇子与无声雨的关系。
必需得查出来,绝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师姐妹二人走出西北,便到了中原偏北的行州,而沈家器庄正位于此,是当地最大的江湖势力。
沈家位于行州城郊区东部,整个器庄庞大,共分四个区域,分别为锻器坊、藏器阁、沈家庄和展器场,整个山庄合称华盛山庄。
前两个区域是禁止外人进入的,锻器坊里面拥有燕启国内最为顶尖的锻器之术,藏器阁拥有最为庞大多样的法器库。
沈家庄为沈家人所居之地,与进行法器出售和交易的展器场相连。
同样也是这次青年新秀比试的举办场地。
苏棘与单盈衣刚到行州城门,便见到了前来接待的沈家子弟。
是一位年纪很小的男性少年,看着也就十四五的模样,身后跟着十多个侍卫。
打眼一见到单盈衣,就带着人上前来。
“单姐姐!”少年亲切喊道。
单盈衣笑问:“怎么是你来了,沈少主呢?”
说着转头给苏棘介绍:“这是沈家藏器阁阁主的儿子,沈璋。”
沈家几个旁支分管器庄的几个区域,此事江湖皆知,苏棘也略有耳闻。
藏器阁阁主是当今沈家家主的弟弟。
“堂姐正忙着,所以喊我来接单姐姐,”沈璋说着,歪头见着单盈衣身后的带着幕篱的女子,于是礼貌问,“这位是?”
单盈衣解惑道:“这位是我家三师妹,姓苏。”
在江湖中出门在外不愿意露面和告知全名的,定然是有什么缘故。
沈璋闻言,立刻识时务地不多问,抱拳嘴甜喊道:“苏师姐好。”
他年纪小,又是个圆滑的人,对着苏棘也毫不避讳身份地直接恭维叫师姐。
白纱掩着的人冷淡回应:“不必多礼。”
一句落下,再无其他。
闻声,沈璋不由抬眸多看了对方两眼,虽说身为藏器阁的小少主,见过的人物不少,这次大会更是接待了不少大人物,但也少有如苏棘这般疏离的人。
单盈衣提醒道:“沈璋,带路。”
沈璋回神收起无礼的目光,露出抱歉的神色,忙道:“二位这边请……”
一行人一块往行州城中最豪华的客栈去,沈璋跟在两位身旁解释着。
“今日是朝廷察督部巡查的日子,所以这几日前来的各门派子弟都暂被安置在了城中客栈。”
自从朝廷设立察督部监察江湖动向后,之后的每一场江湖盛会,都免不了有人来提前巡查一番。
两百年皆是如此,江湖众人对此早已习惯。
闻言,苏棘反倒生出少许疑惑,察督部巡查便查,一般主办也不会像这般特意清场怠慢各门派的人。
“师妹可知,察督部几月前出的事?”
沈璋见师姐妹二人说话,自觉落后两人远了些。
听闻单盈衣在为自己解惑,苏棘转头回答:“不知,这一年我与外界几乎断了联系。”
“年初时,西南曲州有几个散修建立了个小门派叫掩月宗,自称是仙门正道,后来察督部也派人去了,巡查不过两日就对外宣称没问题,草草通过新门派立派,”单盈衣道,“没想到,不过半月,便出现其门下弟子下毒屠村和暗抓仙门散修去吸功炼丹之事。”
察督部虽然是朝廷分管江湖势力的权政,但主要做的也只是打击煽动大型势力冲突,预防两百年前的仙魔之战卷土重来而已。
除了争斗伤及平民百姓外,仙门魔门的弟子之间如何冲突厮杀,朝廷根本无暇也无权管。
不过江湖中有新门派建立,向来会有察督部严格监察其通过资格,魔门便是魔门,仙门便是仙门,故意伪装者就是资格不合,察督部会派人清剿打散。
行此目的就是防止魔门故意伪装成仙门,利用百姓对仙门的好感,最后行欺骗害人的恶事。
“后来如何?”苏棘微拧着眉问道。
单盈衣道:“此事复杂,牵涉的不止是江湖问题,朝廷巡管之人也脱不开干系。盟主亲自面见皇帝,相商后,对察督部内部也进行了彻查。
“查了一月,对外公布是察督部内有掩月宗的卧底,随后朝廷与武盟联手将掩月宗的人刑拘处斩,察督部中卧底极刑处死。”
“能在察督部安插人,此事或许没那么简单……”苏棘疑惑,她忽然问道,“三大魔门没参与?”
“江湖中许多人也和你想的相差无几。”单盈衣先是道。
随后才解释,“这事说来也怪,掩月宗的事刚出来,盟主前脚刚去请示皇帝彻查,后脚魔门的人也派人去跟皇帝陈情,自证清白。
“魔门向来不怕惹事,掩月宗之事一出,江湖众人见魔门如此老实,反而生出了怀疑。
“江湖中已经传出朝廷包庇魔门的言论,本来众人对察督部的怨言就已堆积多年,如今趁机一朝爆发不可收拾,这几月已经发生了十多起仙门子弟与察督部督卫的冲突了。”
听单盈衣言罢,苏棘也算明白了沈家这次为何会如此小心,宁愿担上怠慢之责也不敢让察督部与众门派子弟有冲突的机会。
“原来如此,”苏棘了然道。
相谈几句江湖如今的动向,很快就到了客栈。
沈家早已包下客栈,二人下马安置下来。
奔波几日,苏棘也有些累了,加之心脉和经脉总隐隐生出刺痛之感,进屋一会儿便开始调息打坐休息。
静冥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路过,停留许久,既不敲门也没走。
蓦然睁开眼,她深吸一口气平息内体真气,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房门的方向。
屋子没点灯,漆黑一片,显然已是入了深夜。
“师姐?”苏棘起身站到门边假意试探喊道。
毫无动静。
不大对劲……
她微眯眼盯着房门,手不由自主放到了腰间留影刀上。
一道新的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棘脸上紧绷的表情一松,听见来人喊道:“阿棘,休息得如何,起来和我出去见个人。”
她直接打开房门,对单盈衣道:“休息得不错,沈璋安排的客房位置很周到,这里挺安静的。”
说着视线将周边扫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客栈中住着各门派年轻子弟,平时见不着,一下子聚集起来,客栈里闹腾了好几桩斗武。
单盈衣笑道:“小辈心气傲的不少,如今挤在一起不免升起冲突,也算正常。”
苏棘:“师姐在外面瞧了半天可有合心意之人?”
刚进客栈看到这形形色色的弟子,转头又见师姐认真寻人的模样,便知师姐这想找人切磋剑术的毛病又犯了。
下午回屋休息前,果然看师姐往客栈大堂那边看热闹去了。
“诶,七八波人闹了许久,结果没几个人的实力能看,还不如阿棘的剑术呢……罢了,真正的高手都压轴,等去比武大会上再寻罢。”
苏棘初入云行宗时,格外崇敬大师姐那精妙的剑术,第一年修行便总爱模仿师姐的剑术。
后来经过师父点拨,她自己又随师姐出山门历练了一次,最后还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刀术。
但是她时常给单盈衣练手喂招,剑术在同辈中倒是算精进不少。
“对了,师姐说要带我见谁?”
单盈衣道:“一位神医前辈。”
闻言,苏棘立刻就联想到什么般,脸上表情一顿,又很快回神问:“师姐让我见神医作甚,我这身体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单盈衣搂着她往客栈外去,直言道:“你别瞒师姐了,我知晓你体内经脉有恙,内功运转滞塞,长此以往必然对修行不利。
“正巧神医就在这行州城内,我几日前已提前帮你约好了……”
师姐还在耳边叨叨说着,苏棘察觉到什么般回头看向自己房门的位置,依旧空无一人。
很快收回视线,仿若无事般继续与师姐谈话,心中的危机感却已经悄然升起。
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正如同毒蛇般时时跟随着她。
苏棘心底无比确信,自己确实是被人给盯上了。
热闹的酒楼中,单盈衣带着苏棘推开一间雅致的包间,里面坐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
“阴叔,许久不见,您近来可安好?”单盈衣朝人打招呼道。
苏棘也开口:“见过阴前辈!”
此人身形清癯,年纪不过中年,头发却早年灰白,眼睛却明亮有神,神态饱满康健。
一开口便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安好,安好,这位便是你几日前给我来信说的那位师妹?”
单盈衣:“对,阿棘两月前深受重伤,疗养许久仍不见好,所以我想带来您这里看看。”
苏棘朝人点头:“有劳前辈。”
二人在桌上坐下,她伸手给神医号脉。
对方搭脉片刻后,脸色便有些发沉。
对此她倒是没有在意,只是某件心事盘桓在心,默然打起腹稿,纠结稍后如何询问。
来的路上,师姐已将神医的身份尽数告知,她有些想问问对方,是否知晓某种奇毒。
阴神医全名叫阴归,乃是西南神蛊世家的传人。
单盈衣出身西南贵族大家,与阴家交情极深,幼年便受过阴归教导神蛊之术。
只是神蛊之道根基在医,她又对剑道颇为痴迷,后来便离家拜入了云行宗。
阴归抬眸看向苏棘,眼神犀利道:“小姑娘在半年前中过鳞蛇之毒?”
苏棘点头道:“是的,当时昏迷了几个月。”
单盈衣却有些担忧道:“鳞蛇出没于西南沼泽,这一年你一直在西北,怎会中此毒?”
苏棘沉默半晌,最后只是道:“我也不知。”
“鳞蛇之毒发作时心脉会有灼热之感,需靠忧莘草辅以极阴之功解毒,”阴归解释道,随后他问,“你可是吃了渺迦的丹药解的毒?”
苏棘顿住片刻,随后答:“是。”
虽然没有明问过戚嵘宁,但她知道当时是朝微给自己的解的毒。
“世上能将忧莘草入药的,除了阴家的蛊毒,也就只有渺迦的丹药了。”至于是什么丹药,多余的他没有明说。
见阴归如此熟悉渺迦,苏棘倒是没有太大惊讶,她略微知晓一些的是,阴家与朝廷关系甚密,常年皇家研制药物。
单盈衣知晓苏棘与五皇子关系不一般,此刻阴归点明苏棘或许与皇家暗卫团渺迦有些关系,她倒是也没有感到意外。
“但是丹药终究只是丹药,里面毕竟还有别的东西,”阴归道,“那丹药猛烈噬脉,本就不是给一般修士吃的,正巧你刚突破境界,经脉被内功重塑了一道,药性夹杂着毒性,如今正堵塞在关键处,压制着你的内功运转,所以伤势痊愈缓慢。”
影响功力运转确实有些麻烦,苏棘蹙眉问道:“可会危及性命?”
她尚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坚持不到那时可不行。
“放心,我重新给你配一副药去服用,”阴归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单盈衣道,“幸好盈衣寻了我来看,否则不过半年,你可能就会被内功反噬爆体而亡。”
“不过……你身上旧伤不少,恐怕要养上个几年,才能彻底痊愈根除,”他说着伸手指了苏棘心口靠近心脉处,“你这里遭到过两次巨大的冲撞,想必两次都是宗师之力的强度,所以创伤才会留得这么久,你如今能突破合道,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阴归果然不负神医之名,她身上李裟那暴烈的一掌还有水龙一击都被对方精准看出来了。
“多谢阴前辈!”苏棘抱拳感谢道。
阴归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上满满的药方,忽听苏棘问道:“阴前辈,我可否向您请教一种毒药何解?”
他动作不缓,头也不抬地答道:“说来听听。”
苏棘回忆着,描述道:“我不知那毒具体是什么,但身中此毒之人会变得体弱、武功尽失却又不伤及经脉,发作时会浑身冰冷、脸色青紫,严重还会抽搐颤抖。”
阴归执笔的手一顿,联想到最近五皇子归朝的风声,苏棘与渺迦产生的联系,他明白了什么般直言道:“小姑娘说的中毒之人我认识,我此行路过此地,便是前去洛京给人续命。”
苏棘闻言一顿,神医“续命”一词让她心中一空。
阴归继续道:“几年前,他曾被送来到我这里医治,可这毒乃产自北地,名为寒骨蚀,燕启之内都未曾出现过,毒发行脉又与我西南医道相悖,阴某无能为力。”
快速将药方中剩下的几个药材名写完,他将纸递给苏棘,缓缓道:“恕我直言,如今他只能靠汤药吊着性命,最多只能再撑个两年左右。”
“就没有别的解法吗?”苏棘垂眸接过药方,问道。
阴归:“除非找到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