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器庄离行州城约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清晨一早,客栈中就陆陆续续有沈家的人领着各门派出发。
苏棘出房门时,单盈衣看着她疲累脸色道:“昨夜没休息好?”
她摇摇头道:“师姐放心,我身体无碍。”
二人并肩走出去,单盈衣拍了拍她作安抚道:“阴叔不也说了,只要找到解药,人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她平静道:“师姐莫要忧心,我既已决心不与他同道,便不会再因他徒耗精力。我休息不好并非因为他。”
昨夜与暗处之人周旋半夜,却丝毫没有寻到踪迹。
但事情尚未清晰,还是先不要告知单盈衣让她担忧为好。
单盈衣道:“也好,你一向都很有分寸,师姐信你。”
用早饭时,苏棘言明要出门采买些东西,就不和师姐一道用饭了。
单盈衣让她尽快回来,沈璋昨夜便来提醒今日出发,只怕一会儿就来了。
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走出客栈,匆匆往城中驿站去。
驿站中人来人往,其中一伙计见来了位带着幕篱的姑娘,热情开口问道:“姑娘可是想要寄信?”
苏棘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件,开口道:“帮我将之寄送至北地。”
她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伙计,上面写着信件寄送的具体地方。
前往沈家器庄路上,师姐妹二人低调地跟在长长的队伍之后,时不时交谈着。
前方忽然停下一马朝二人靠近。
单盈衣余光看到人,停下谈话看向他,眉头不由皱起来。
“盈衣师妹,没想到真是你……你没穿弟子服,我方才远远看着像,还以为看错了……”来人穿着天阳宗的弟子服,热情地打招呼道。
单盈衣头疼地扶额回应了句:“见鬼,这么多年了,你这臭毛病怎么还没改……”
苏棘对昆墟派众多的弟子几乎没什么印象,但对此人倒是印象颇深。
是天阳宗的话痨大师兄,他是天阳宗某位长老的儿子,在宗门中长大,曾与单盈衣打过几架。
苏棘知晓此人一旦聊起来,必然要拉着师姐叨个一路。
于是默然策马向前,独自远远跟在前方的队伍后。
忽然感觉到一道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落在身上,她一手拉着缰绳控马,一手半掀起白纱,抬眸朝前方和周边扫视。
各派弟子喧闹着各自聊天,无一人注意到她。
放下白纱,她面色如常继续策马走着,丝毫不受到影响,面上嘴角却隐隐勾起一个弧度冷笑。
看来这些人快要按捺不住了……
日上中天,浩浩荡荡一行人行至沈家器庄大门口,一年轻女子在门前队伍中领头,面貌婉约,身着简雅大气,身后跟着三个眼神犀利的中年人。
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了此女子气度不凡,不知对方身份的,一时都好奇地频频窥探。
小辈中少出宗门的子弟,小声询问身旁跟随前来的长老道:“师伯,此人敢作东道主出来迎接,是何身份?”
“她身后那三人是沈家分支中三个区域的掌管者,年纪轻轻便能身居沈家高位,除了沈家少主沈施青,应该再无其他了。”
果然,长老话音刚落,前方带队的沈璋就下马上前,对女子和她身后的人汇报道:“少主,爹,我已核查清楚,最后一波参赛宾客都在这里了。”
见父亲点头肯定:“嗯,璋儿做得不错。”
沈璋露出笑容。
沈施青开口道:“此番辛苦小璋了。”
闻言,沈璋放松地亲昵上前拉着人手臂道:“堂姐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身为沈家弟子该做的,能为你分忧,我也很高兴。”
前一句故意严肃疏离,让外人看出沈璋对沈家继承者的恭敬,后一句又漏出那么点未成熟的孩子气,让人不禁欣慰他懂事。
单盈衣在苏棘身旁小声的感叹两声道:“施青这堂弟心思可不简单,以后有的折腾喽。”
沈家当家家主沈妗,三年前因病身体状况忽然急转直下,器庄事务便逐渐转给了年纪才二十五的女儿沈施青。
沈施青在接任沈家事务前,并未在江湖中展露过头角,苏棘没想到师姐竟然和沈家少主也如此相熟。
沈施青:“今日诸位赏脸到此参加新秀比武大会,沈家不甚荣幸,只是家母身体抱恙,只好由晚辈来接待诸位,群英荟萃聚此,皆是贵宾,这几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各门派代表齐齐抱拳道:“沈少主客气。”
沈施青扬眉伸手道:“诸位——请!”
以昆墟派为首,各门派弟子有序进入沈家,里面上百名家仆陆续上前,为各宗门指引。
其中几位与沈家相交较深的前辈上前,与沈施青寥寥谈话朝沈家主问好,她替母亲一一答过,抬手请人入内。
见她稍有空闲时,单盈衣才带着苏棘上前。
“施青!”
沈施青一见她,本来应酬般的面具笑容立马转换,喜笑颜开玩笑道:“方才我见盈衣站在角落,又忙着应付客人,所以没有及时招呼,可莫要怪我……”
“无妨,”单盈衣也笑起来,侧身给人介绍道,“我三师妹,苏棘。”
沈施青看过来,苏棘掀起白纱,朝人礼貌招呼:“见过沈少主!”
“无需多礼,苏姑娘随盈衣喊我施青便可,”沈施青点点头道,转头朝单盈衣控诉,“苏姑娘风姿卓绝,将来可不是一般人物,从前怎未听你提过?”
“阿棘不爱抛头露面,我哪敢给她招麻烦……”单盈衣摆手无奈道。
沈施青认真地伸手戳了戳她肩膀:“嘶,说谁麻烦呢……”
苏棘看着二人会心一笑,沈施青与在公务面前严肃的面孔截然不同,看来是极为相熟朋友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闹。
见有人朝这边过来要和沈施青招呼,单盈衣收起脸上笑意,认真和她道:“看你还有这么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施青,晚些我们再叙旧。”
沈施青:“好,来人,带她们二人去厢房。”
随着她话落,立马有沈家家仆上前来带路。
往前路过展器场后便到了沈家所住之地,一眼望去大得仿若一座小镇,容纳前来的几百名参赛者和宾客绰绰有余。
二人被安排进了一座幽静小院中。
黄昏时分,有人来请单盈衣,说着少主请她过去一叙。
师姐一走,院中便只剩下了苏棘一人,她关上房门,悠然打坐起来。
毕竟要参加比武大会,还是需要调养好身体,以免比试时出现意外。
外面虫鸣声渐起,天色完全暗下。
与昨夜同样的时间,苏棘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不同的是,今日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听见敲门声那一刻,她登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盯着门,快速开口问:“师姐,是你吗?”
声音却有些漠然。
外面的人并无回应,只是还在不断地敲着房门。
苏棘快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抬手间隐见到一只血红肥大的蠕虫附在她袖中手腕上。
起身走向房门时,外面敲门声霎时停下。
苏棘断然伸手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几步走入院中,转头便看见圆形洞门边的一抹衣角,登时高声警告道:“何人在那?”
听见喊声刹那,衣角一动,人就要逃走。
她立即提步跟上。
器庄东边树林,松木高大,遮天蔽日。
苏棘跟着前方的黑影,眼看就要窜入树林,立刻拔刀飞身上前朝人出招。
黑衣人身形一闪,苏棘眼前一晃,身后一道劲风紧随而至。
她立即转身出刀格挡,刀身响过一声铮鸣,她被一道力量打入林中。
落地前及时调整,狼狈旋身刹住脚步,半跪着稳住身形。
月光被树荫遮去,周围漆黑一片,只闻微风轻动树叶。
她握紧刀站起身,闭眼感受周边风场变化。
须臾,眼眸一睁,出刀朝左侧黑暗挥去,利器相撞之声响起,险险躲过致命一击。
黑暗中她神色冷静,立刻朝人反击而上,将要打到人时,登时又在身后空门处,感到一阵心悸的危机。
还有两人隐在暗处……
她再顾不得前方敌人,收刀往侧边躲去。
还是慢了一步,左臂被利器割破,灼热的刺痛感顿时蔓延入骨髓。
敌人刀口有毒!
苏棘意识到这是布好的埋伏,不能再留在树林中,这里一切环境都对她不利。
她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旋身往树林外逃去。
合道期的功力足以让她逃脱机关跑出树林,可身后的敌人却比她更快。
人刚出树林,立刻就被追上来的三人包围。
少了树林的遮蔽,月光洒下,苏棘看清了敌人装扮,是三个黑衣男子杀手。
她脸上毫无惧色,质问道:“何人委托你们来杀的我?”
三个杀手一声不吭,抬手出招。
这与一年前在西北遭遇的杀手无甚区别,苏棘锐利的眼眸一眯,不顾身体涌上的阵阵不适,运起内功迎击而上。
利器铮鸣碰撞,眨眼间,几十招青蓝刀气于黑暗中闪过。
一黑衣人从缠斗中被打飞,落地瞬间,苏棘喘着粗气掠至他眼前,在黑衣人欲要反击时,留影刀一挥,杀手人头落地。
鲜血自被割首者脖子上喷溅而出,落了苏棘半身,浅蓝裘衣上仿佛朵朵红梅盛开。
留影刀上鲜血尚未来得及凝固,主人便再次抬手转身对上身后的杀招。
挥刀间血珠被风刮落到了苏棘脸上。
灼热刺骨的毒性蔓延了整个左肩和左臂,半边身体都变得绵软无力。
她右手持刀击退一人,剩下一人瞅准机会瞬间就从她左边空门袭来。
躲闪不及,剑至颈边。
欲要躲闪当口,只见黑衣人竟然反手一转将剑柄向前,另一手抬起朝她喉间擒来。
苏棘眼神一动,心道,这些人要抓活的?
手腕上沉睡的血色蛊虫同时微微一动,她当即故意慢下躲闪动作。
脖颈不出所料地被黑衣人扼住。
另一个黑衣人快速反应过来将苏棘手上留影刀打落,以防她进行反击。
失去武器,苏棘抬起右手拉住喉咙上正收紧手指的手腕。
她哑声艰难质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致我于死地?”
“呵,苏霁……你以为藏起来,苏家的一切就和你没关系了吗?”黑衣男子忍不住轻蔑道。
是个很年轻的声音,醇厚而低沉。
旁边人提醒道:“别跟她废话,主上让抓到人就走。”
擒着她的黑衣男子闻言似乎有些不情愿,指尖忍耐着怒气般收紧了一下,随后低声答:“是。”
拉过苏棘的手绑在身后,带着人就要离开。
一只利箭携明光破空而至,瞬间就穿过了擒着苏棘的黑衣男子肩膀,他痛苦闷哼出声,手上动作松开来。
不远处沈施青握着弓收手,沉声喊道:“何人在此放肆,擅自闯我沈家掳人!”
前方的黑衣人道:“不好,快走!”
“敢伤我师妹,还是把命留下罢。”单盈衣声音在前方响起,两个黑衣人一顿,只见眼前剑光闪过,当即狼狈躲闪开剑招。
苏棘身旁的男子试图挟持拖着她逃跑,转身欲动手时,竟发现她已挣脱束缚。
右手出掌打在黑衣人背上,苏棘飞身出男人钳制范围,低身捡起留影刀。
见她逃脱,男子竟然不管不顾转身朝她挥剑而来,身后空门大开。
单盈衣见状停下与眼前黑衣人的缠斗朝苏棘飞奔来,惊喊道:“阿棘,小心!”
明亮箭矢裹挟着明光再次落向男子,他挥剑将箭矢打飞,刹那苏棘已捡起留影刀回身,挥刀朝男子胸膛去。
血色飞溅,男子被刀气伤及,胸膛刀伤涓涓流血,堪堪躲过致命一刀。
单盈衣救人不及,身后的黑衣人再次缠斗上来。
男子不管同伴死活,眼神狠狠地剜了苏棘一眼后,奔逃入树林中。
见人逃走,单盈衣立刻对阻着自己的黑衣人全力一击,正巧沈施青的箭矢破空而至,黑衣人躲闪不及,整个心脉瞬间被击穿。
转身便要追人,被苏棘喊住:“师姐,不用追了。”
单盈衣闻言回身,一边查看她肩上伤口一边号脉问道:“是谁要伤你?”
沈施青也走过来,她将弓箭法器收起,缓缓道:“苏姑娘尽管说,这些人在我沈家庄潜伏伤人,无论如何我也该好好追查一番。”
苏棘接过单盈衣递来的化毒丹吞下,走向黑衣人的尸体,直言道:“师姐,此事事关我过往身世,个中复杂我会自行去查。”
从尸体中果然摸索出了杀手铜牌,与一年前一模一样,是无声雨。
默然将铜牌收下,苏棘回头对沈施青道:“沈少主,这些人主要冲我而来,从我进入行州城后就一路尾随至此,与贵庄无关。今日因我惊扰到你,抱歉。”
沈施青道:“无妨,不必自责,盈衣的师妹便是我的朋友,若是之后有需要相助之处,苏姑娘也莫要拘束。”
“多谢。”苏棘点头道。
将地上两个黑衣人的衣服都摸索了一番,她将两块无声雨铜牌收好。
毕竟沈家在举办大会,此地突然出现杀手势力,沈施青也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揭过去,总要提防着其他意外,于是试探道:“苏姑娘,浮玄势力虽地处东南与魔教相邻,但与武盟关系友好,若有困难之处,或可通过周前辈通融,解了浮玄的暗杀令。”
江湖众人皆知,若是上了杀手组织的杀手名单,被杀之人除非和组织方有交情,或是靠能力将主副体解决上高榜名单,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暗杀令还在,就永远不会被放过。
师父周霄颜与武盟盟主相交甚笃,让浮玄放过苏棘,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苏棘却疑惑问道:“沈少主如何看出这是浮玄杀手的?”
沈施青只是微微一笑道:“沈家为江湖各派提供法器武器,各门各派招式特点,我们自然也得有所了解。”
苏棘捏紧手中刻着“无声雨”的铜牌,眸中晦暗不明地思量着。
单盈衣问道:“阿棘,可要与师父说一声?”
苏棘只是朝她摇摇头,收回发散的思绪,她转头对沈施青道:“多谢沈少主建议相助。”
沈施青没再多言,微笑道:“此事既已告一段落,苏姑娘也伤得不轻,先回庄中疗伤。我会派人加强院子守卫,不会再让苏姑娘受扰。”
单盈衣脸色不大好地看了一眼苏棘伤势,叹了口气道:“施青,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