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她之前的情况很类似。摄入了大量负面信息或者负面情感。此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咒力应该属于那只咒灵,被直接塞进了唐桥月的身体。唔,身体素质也提高了不少。”五条悟严肃地说,低头打量蜷缩在床上的唐桥月,脸上没什么表情。
“身体情况倒是还算不错,就是有点低烧。”家入硝子有些怜惜地拨开她汗湿的刘海,给她敷了块湿毛巾。
夏油杰撑着下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落地灯立在他身旁,昏黄的光照亮他一侧的脸,另一侧则隐在阴影之中。
“那个,带我过来究竟是干什么的。”站在角落的庵歌姬弱弱发言,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可怕特级威压的人性生物,又有些担忧地看着硝子——硝子,你一个奶妈凑那么前干什么!至于五条悟在想什么她才不管呢——这个一言不发就把她从京都绑架到一个莫名其妙度假山庄的混蛋!
“歌姬前辈不要害怕,躺在床上的是我们的同伴,只是中了咒灵的暗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让她能沉心静气,心神安定。”夏油杰强扯出一丝笑容对庵歌姬说道。
咒灵,特级咒灵吗?让一个看起来就不大的小孩接触到特级咒灵?庵歌姬用看人渣的眼神扫射了五条悟和夏油杰,不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深呼吸了几口气,庵歌姬咽下了到嘴的脏话。望向床上小小一只,却几乎被浓郁黑色咒力淹没了的小女孩,眼神道是柔和了几分。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巫女服,庵歌姬凝心静气仿佛置身于一间古朴宁静的神社,动作清雅地跳起了巫女祭祀时的舞蹈,口中吟唱着舒缓悠扬的安神曲,歌声裹着咒力,就像是林间的溪流淌过心间,欢快地跃动两下,就卷走了那些淤堵在心中浓稠晦暗的情感。
伴随着庵歌姬的歌声,那些唐桥月躁动翻滚着的咒力缓缓平静下来,在污浊混乱的颜色中一丝一缕的幽蓝色缓缓冒出,像小鱼一样欢快地绕着唐桥月游动。
只是当庵歌姬喘着气停下了歌舞,那污浊的咒力立刻又翻涌着卷土重来,再一次覆盖上之前被它暂时让出的领土——像是无声的挑衅。
夏油杰豁然起身,惊怒交加地望向那翻滚的咒力,又猛地转头望向庵歌姬,眼神中夹杂着焦急的期盼。
硝子叹了口气,上前揽住了已经疲惫不堪的庵歌姬,朝夏油杰摇了摇头,半个小时的全力施为已经快到庵歌姬的极限了。
“杰,没事的,她消化这些咒力的速度在加快。还有,你仔细看,现在已经比我刚来那会好不少了。不出两天应该就能够醒来。”五条悟出言安慰道,自从进入这家度假别墅以后他一直在用六眼观察唐桥月——即使没有庵歌姬的帮助,她自己应该也能梳理好这些。
“那个,我在总监会认识一个前辈......”庵歌姬斟酌着开口了。
“不用了。”夏油杰冷促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深吸一口气,平缓了语调“抱歉前辈,今天麻烦你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件事还需要保密。”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庵歌姬“前辈也知道要是被总监会发现了这孩子状态,会发生什么吧。”
庵歌姬听着他平缓却不容置喙的语气,一时间被他的气势所慑,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家入硝子握了握她的肩,也眼巴巴地望着她。
“好,我知道了。”庵歌姬认真应道,随后话锋一转,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告诫的意味“只是五条、夏油,你们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夏油杰沉默地点点头,五条悟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庵歌姬用眼神逼视他,他才无所谓地点点头。
庵歌姬气哼哼地走了,屋里就剩下夏油杰,五条悟,家入硝子以及昏迷不醒的唐桥月。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入硝子率先发问。她今天在医务室里面待得好好地,五条悟一脚踹开门,抓住她就走,她还没从瞬移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就见五条悟又拎着庵歌姬来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唐桥月和夏油杰一起出任务,怎么还会搞成这样。
五条悟也转头望夏油杰,他知道的并不比家入硝子多,只是开开心心接了个电话,对面简明扼要报了这个在长野的度假区的地址,就让他去带家入硝子还有庵歌姬过来。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摒弃了多余的情感,将他们今天的经历理智客观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才开始梳理他发现的疑点。
“让我停下不用再跟着的应该是咒灵,目的是分开我们。”
“小月最后没有砍咒灵反而是将刀丢向了我,一是她应该认为普通的呼叫我可能听不见,二是她认为不能够杀了那个咒灵——不是杀了没用,而是不能杀,她当时应该处于幻境之中。”
“我击飞了小月的刀,原先那只伪装成准一级的咒灵直接不装了,展现出特级的水平以及它的领域。与此同时,小月僵在原地,目光无神,也不能被触碰,应该是被拉入了更加奇特的幻境——不确定咒灵这么做的原因,但显然它更看重小月那边,应付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夏油杰闭了闭眼,仰头往沙发背靠去,表明他已经说完了。之前被压抑的纷杂念头又开始嗡嗡吵起来——是不是他大招放得再果断一点......
“你说,在你攻击前,咒灵的气息就开始跌落,而与此同时唐桥月的咒力开始暴涨?”五条悟挑挑眉,问道。好吧其实他也不需要夏油杰回应,自顾自继续说道“这应该是件好事吧,在小鬼和咒灵的对决中,她占了上风,然后咒灵付出代价。可能是对赌性质的幻境,入局者和设局者立场相对,赢家获得对方押上的筹码。”
夏油杰其实也有类似的猜测,毕竟那只三级咒灵它和悟都检查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不像五条悟那样乐观,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道“是谁来决定的筹码,筹码一定对对方有利吗?”
悟只是听他复述了过程,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的感触——那只咒灵的自我介绍始终萦绕在他脑海里——不像是在告别,反而像在说——以后请多多关照。
唐桥月现在的状态和以前摄入过多垃圾信息的时候很像——只是原先是海里滴入一点点墨水,现在更像海里被倒入一桶桶石油——人可是由记忆构成的啊,她短暂12年人生在这些记忆碎片中又有几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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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如果唐桥月能够听见他们俩的猜测的话,一定会回他们一句你们说得都对。
唐桥月确实是在和咒灵进行对赌,赌注也确实不能由她选定。而且一连赌了两场——在第一次的幻境里要是她斩杀了咒灵,她就算输,身上1/2的咒力会彻底被咒灵吸收。而她赢了,那只特级咒灵在10分钟内会丧失70%的□□强度,在此后的两小时内慢慢恢复身体强度,但最终会永久丧失20%的□□强度。
随后她被拉入第二次幻境,也是咒灵的核心幻境。那只咒灵本来计划着在第一场赢了唐桥月,它就足够强大,可以拉夏油杰进入它的核心幻境进行对赌。可惜它输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唐桥月。
它是自人类对雪厄的恐惧中诞生的咒灵,它的核心幻境自然是雪崩场景。
在它的核心幻境里,所有入局者的赌注都固定为他们生命,咒力,以及记忆——至于要付出多少则取决于参与咒灵所下赌注的大小,以及双方水平的强弱。对付普通人,它甚至只用押注一些有时限的debuff就能对标普通人的全部生命,全部咒力,以及临死前的记忆——记忆是必须押注的选项,即使咒灵本身也不能删除。而咒灵想要提高幻境的难度则需要追加自己的筹码,像唐桥月遇到的这种的没有咒力,没有自主行动能力,通关条件还苛刻的幻境,咒灵押上的筹码是80%的咒力,20%的□□力量,还有它全部的记忆——顺带一提,其中包括了它从那些遇难者那里赢来的记忆。而唐桥月的赌注则是她70%的咒力,20%的生命,以及最痛苦的记忆和最开心的记忆——以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果不是为了设置这么苛刻的幻境,咒灵是不需要付出这么多的。
对了这一场的通关条件是——即使受到濒死的折磨,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也要坚信这是幻境,自己一定会没事。
以上的信息都是她在赢下核心幻境那场赌局后才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只咒灵的术式真是强买强卖、黑心烂肺——一点规则都不说,就拉人上死亡赌局。
其实要不是这个幻境对她限制太过,她未必能猜到这个通关条件。可正因为身体上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才能让人确定如果确是存在通关方法那一定是精神层面的考验。要是让唐桥月来设置,前面就不应该限制太死,给些探索机会,这样在最后时候闯关人可能就会猜疑是不是之前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以至于没有脱身。当然这样就有点太不要脸了。不过即使这场幻境的设置十分朴实无华,但唐桥月还是得说能在生死关头保留理智,坚信自己的判断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说明我还是有大气魄之人呐】
【系统:是啊,有破障符兜底的气魄】
【系统:或者说,是不舍得用破障符的气魄】
【系统:要是你当初使用了破障符会判定你赢得赌局吗】
系统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但唐桥月此时已经没有能力回它了——她手和脚都诡异地扭曲着,躺在雪原上看着太阳落去繁星渐亮,脸上的表情在痛苦难耐和目光迷离的痴痴发笑之间快速切换——看起来诡异又好笑。但反正系统是笑不出来——唐桥月在接受那些受害者死前的记忆,而且是以倍速播放的形式——扭断四肢的痛苦,寒冷侵袭入骨的痛苦,希望反复破灭的痛苦,大脑混沌迷迷糊糊想到家人的欢喜,想到童年趣事的欢喜......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快速切换、跳跃,受害者一晚上的苦苦挣扎被加速,加速,再加速,成了一个小时发生的故事,被一股脑灌进了唐桥月的记忆里。
系统念念叨叨的话,就成了唐桥月锚定理智的锚点,让她的思绪能够稍稍从那些不让人喘息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终于这个受难者的记忆走向尽头,唐桥月的意识又来到一个身体完整的躯体上——这又是一个开始,雪崩还没发生。
【又,又是一个过场动画】唐桥月的意识疲惫不堪,强打起精神来和系统调笑。
【系统:是啊,你猜这次是个什么死法】
【臣无所求,但求速死】
没等系统回话,轰隆隆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唐桥月说的过场动画来了,下一刻她就被‘过场动画’裹挟着向前翻滚,最终被埋在雪下,眼睛被糊住,分不清上下左右。
唐桥月觉得过场动画比正片轻松多了,因为刚遭遇雪灾受害者往往大脑一片空白,没有那么多情绪虽然会遭受些□□上的疼痛,但那些对唐桥月而言已经算小菜一碟了。这次的受害者遇难时间比上一个快了不少,他用双手疯狂挖掘着,还没有挖到外面,里面的氧气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狭小的空间尽是二氧化碳,于是他就二氧化碳中毒了,头晕、心悸、惊厥接连出现——对于唐桥月来说,就是一步到位,感受了下三合一套装。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也就是我对于这种负面情绪的轰炸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换个人死上这么几十次多半得疯——所以说这真的能算是奖励吗】
【系统:确实真的太卑鄙了!】如果是平时,系统还会杠一下她——濒死前的痛苦和平时那些负面情绪能一样吗,不过现在系统还是顺着嘴硬的宿主的话说了下去。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系统:你听见啦,是让人安神静心的曲,夏油杰他们找来了庵歌姬】
【是啊,本来情绪过载,有些恶心想吐,听了以后感觉还不错,而且这歌声还让记忆涌入脑海的速度放缓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怎么到的这里’一个属于男人的心声突然插入了唐桥月的脑海,吓了唐桥月和系统一跳。
‘地面在震动,是雪崩!’男人又一道心声紧接着响起。
【系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入侵了你的思维】
【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记忆原主意识还没消散,原来只是心声,看来是因为流速变慢,他时时刻刻的心声都能够被我分辨了吧】
男人辨认出了这是雪崩却没有拔腿就跑,而是立刻趴在地上,聆听那逐渐逼近的轰隆声。
‘来不及了,周围太过宽阔,躲不过了。’一边想着男人飞速起身,冲向最近的一块巨石,躲在它后面,死死抱住那块石头。
等他将将找好位置,一抬眼,原先还没影的雪墙出现在了他眼前的山头,再一抬眼,那雪墙就裹挟着碎石枯木冲到了近前。
‘挺住,一定要挺住。’男人咬紧牙关死死地趴在那块巨石上,脚下的雪就像流沙一样飞快向后流去,他现在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拖在了双手之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块碎冰砸中了他的手臂,当即手下一松就被雪卷走了......
雪崩已经平息,男人被埋在了厚厚的雪下,蜷缩着身子护住了要害,只是两条手臂刚刚用力过猛扯着了,现在抬都抬不起来,尤其是被冰块砸到的那只手臂,更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按照正常的自救流程,我应该先流一点口水辨别下方向,真的很不体面啊。’男人幽默地自嘲道,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下一步,在雪被压实前,用手往上挖,唔,用脚试试。’
一边想着,男人一边照做了,只可惜他用脚用得并不熟练,而且他身下的雪也还没被压实,脚上动作一大,身体反而往下面陷。
‘没办法了啊,珍妮弗,我已经尽力了。’
刺骨的寒凉凝滞了他的思维,让他的腿脚渐渐不听使唤——男人知道,这次他可能真没有办法了。
脑海里走马一样回放着他过往一生所有令他难忘,所有令他恋恋不舍的人和事。出现最多的还是他和他的妻子,是如何相识相知,又是如何平凡又快乐地度过无数个普通的日子。
在他的回忆里,唐桥月看清了他的长相,知道了他的过往——一个长得儒雅随和的帅大叔,曾经是一个云游四海的富二代,而他的妻子是一个酷爱先锋攀岩的攀岩家。
先锋攀岩,指在天然岩壁进行首次攀登。由于先锋攀面临的是未知的线路,所以难度是最大的,能够进行先锋攀的运动员也是最杰出的。
他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年轻的他向他妻子表白的那一天。
金色的长发被利落地扎成了一个高马尾,随风舞动,明媚的阳光在那耀眼的头发上跃动,也仿佛跃进了男人的心理,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表白了——不像他预想中的,在准备好鲜花和烛光晚餐后,而是突如其来的,脱口而出的。
‘我的职业很危险,可能随时会面临受伤,或者死亡,你能接受吗?’
‘我之前问过你,为什么要去爬山,你还记得你的答案吗’
女孩笑了,望向男人的目光从严肃转向温柔‘因为山就在那里啊。’
心脏擂鼓一样击打着胸口,男人的语气却同样温柔轻缓‘因为你就在这里啊。’
......
眼前渐渐发黑,意识也越发昏沉,最后的时候,男人轻叹道——
‘对不起啊,珍妮弗,最后竟然是让你面对这些。’
庵歌姬那清透空灵的歌声也恰巧在此戛然而止。
记忆流速回归了原本的模样,又是一具新的身体,又是一个新的记忆开端,只是这次唐桥月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结束了,结束了好啊,现在她更愿意选择这种情绪快速变幻的痛苦——尽管这让她感觉脑子疼得像是脑浆都绞到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