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187公分，体重75千克，胃部损伤，左下肋骨轻微骨折，全身各处均有擦伤，所有损伤都已得到妥善处理，精神状态……正常。嗯，差不多就这些……不、等等，你要做什——”
这是马修从昏迷中醒来听到的第一段话。这次苏醒比起上次而言身体的不适感小了很多，但他还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抬起眼皮，接着想要抬起手臂时才发现自己毫无力气，而且正被固定在一把椅子上，额头有些湿润的触感，好像是……被浸湿的棉花团？
不、不对，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吗？马修试图晃晃脑袋保持清醒，可是他的头也被固定住了，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有沉重的疲倦感仍旧拖着他的眼皮下坠。刚才说话的声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从房间另一头小跑过来。马修尽全力支撑着眼皮，视野里的人影不断重叠，最后勉强保持住模糊的形状，紧接着，这个形状伸出了一只触手，马修没有感受到自己被触碰，但他却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头被抬高了。
“你醒啦？”
那魔鬼般的声音钻进耳蜗，马修的意识猛地收拢回来。他记起来了，他原本的确在医院，然后有个什么东西跟他说话，还有随身空间、布娃娃什么的，再然后就是有人推门进来，而那个人正是这声音的主人——小丑。是的，自己是被小丑带走了，临走之前，他还被注射了一些东西。想到这里，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马修预感到有可能会再次昏迷，他想要张嘴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他以为是自己的嘴也被堵住了，但紧接着他明白了，不是他的嘴被堵住了，而是他压根意识不到嘴巴的存在。
很显然，小丑对他突然的了悟相当满意，旋即直接侧身坐在他大腿上，背靠椅子扶手，双腿交叠，腿窝恰好担上另一侧的扶手，开始了习以为常的侃侃而谈。
“看来你已经明白现在的状况了？好极了，我实在厌烦了一遍又一遍地对人介绍这些东西和他们身处的状况，但咱还是再明确一点儿吧：我为你安排了一次电休克治疗！”
“啊、啊……呃！”
马修努力把视线对焦到那张惨白的脸上，调动了全部的注意力去听这个疯子在说什么，直到他听到“电休克”这几个字，以往影视剧中夸张的表演瞬间点燃了他的恐惧，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发出几声可怜的呜咽，还有口水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小丑看上去对此有些厌恶，因为他立刻就从马修的腿面下来了。
“恶，别这样，兰登，我们都是体面人。”
小丑抱起手臂，耸耸肩膀。
“而且这压根没什么可怕的，要知道它可是正规的治疗手段，只不过会包含一些副作用：头疼、呕吐、意识受损、忘记你的私房钱藏在哪个零食罐里，就这样。”
说到这里，小丑又突然凑近，这下马修倒是能省些力气，不用眼球一直追着他蹦跳了。
“实际上，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呢！老天、我都记不清自己被电过多少次了，也许这就是人们总抱怨我故意模糊自己的过去。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来着，我的记忆早就被电、电、电流带走啦！感谢特斯拉！而你，老兄，你也该尝尝这滋味儿，试着跟电灯泡感同身受，让电流穿过全身每一个细胞，哈！”
听到这里，马修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小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认定的事情就会变成他小小宇宙里的真理，盯上谁谁就要倒大霉，而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可是下一秒，马修的眼睛被强制性睁大，是小丑正在扒着他的眼皮。
“嘿！你可不能闭上眼睛，这多有趣，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清醒地享受这个过程。我特意请医生来调整了麻醉剂量还额外加了点儿我自己的东西，这恰好能保证你失去知觉但保留意识。哦，我们还顺便给你做了个体检，医生说你一切都好，你看，他就在那儿！”
马修的脸被强迫扭向一边，视野被仪器挡住了大半，但还是能隐约看到有个人趴在血泊里。这大概就是最开始他听到的那些声音的来源，而小丑也不出意料地再次卸磨杀驴了。
“听我说。”小丑把他的脑袋摆正，开始了他最后的宣告，“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本来我应该履行诺言领你去见见我的鱼塘，但我想，哦，对这些干净体面的文明先生来讲，死亡或许不是最可怕的。因此我决定破坏你的大脑，把你也变成一个……疯子。”
该死。马修在心里绝望地想道，他并不是什么体面人，他只是一个快被工作压垮到出幻觉的可怜资本主义走狗，原本应该接受这一切的明明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但马修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布娃娃……马修的视线试图往下瞥。他记得自己把布娃娃放进口袋里了，小丑并没有换掉他的病号服，可是就算如此，现在的他也根本无法把娃娃的脑袋撕下来。接下来等待他的似乎只有电击的痛苦。
小丑已经走到了治疗仪器的旁边，轻车熟路地拨动了几个按钮，还回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马修想要深呼吸，但陷入麻醉状态的身体压根没有任何反应。事实上他并不知道现在他的鼻子里就塞了一根气管防止呼吸暂停导致的窒息，就这一点来说，小丑相当贴心。
因为比起制造尸体，小丑更热衷于制造疯子。
小丑说得没错，电疗开始的瞬间，由于麻醉的效果，马修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意识开始模糊，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因为一些奇怪的画面逐渐在他眼前显现。他看到了一栋房子，紧接着门被推开，是个陌生的女人，橘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眸，唇边还有一颗痣，她正穿着休闲的粉色家居服向外张望，有一瞬间，马修觉得他们的视线对上了，于是那女人冲他招手，嘴巴张张合合。一开始是无声的，慢慢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点点从画面里挤出来，马修不知为何十分确定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她在说，“马修，你去哪儿了？”
而自己在潜意识里回应道，“我哪儿也没去，玛丽。”
玛丽、玛丽……是他的妻子，更准确的说，是这具身体的妻子。紧接着，更多的记忆铺天盖地般扑向他，儿童时期的啼哭，少年时期的叛逆，他看到一个足球朝着自己的脸飞过来，然后是两张中年人关切的脸庞，没错了，这肯定是他的父母。母亲为他拉了拉被子，她说你要早点好起来，马修。父亲站在旁边打电话，是的，他的父亲总有接不完的电话，不过他得到了一辆全新的自行车作为补偿。
画面快速切换，马修被迫吸收着这些记忆，他甚至好像短暂恢复了知觉，他感受到了一些东西，指尖的灼烧感，胸口温暖的温度，他感受到了一个吻，还有一些眼泪。
他记起来了，属于这具身体的前半生，当然还有名字，十分巧合，也叫做马修·兰登。
“感觉怎么样？”
小丑的声音把马修从回忆中拉了出来，麻药的效果似乎减退了，疼痛、恶心、眩晕争先恐后地跳出来。马修尝试着张了张嘴，他终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下巴了。
“我、我知道……呃、蝙蝠侠……的秘密……”
闻言，小丑脸上的笑容褪去，歪起头眯眼看向这个泪流满面的可怜虫。
“你说什么？”
“我说、咳咳……我……知道蝙蝠侠的……秘密。”
马修强撑着说出这句话。他必须赌一次，不然就只能沦为小丑的玩物，他必须赌小丑对蝙蝠侠的痴迷盖过了一切，尽管这也意味着将自己推入更危险的境地，但总比不明不白地丢了命要好。
“你知道，曾经也有人想要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小丑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在两手之间不断把玩。“但我在他说出来之前就杀了他。”
“可是一个笑话……不该讲两遍，不是吗？”
马修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面部肌肉现在还不是很听使唤，他担心小丑会觉得自己呲牙裂嘴在示威，毕竟在他心里，小丑有时候跟野兽无异。现在这头野兽只是沉默地注视他，连手上把玩的动作也停止了，就这样过了许久，小丑把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却没扣下扳机。
“我不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小丑就转身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门外进来了两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就是最开始领他去见小丑的那俩哥们。
“嚯，居然是你。”
“我靠，哥们你居然没死？”
果然是他们。马修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安心感，毕竟他们确实是自己穿越回来后见到的并列第一个人类。
“暂时没死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
俩人一边说着一边七手八脚地把马修从椅子上拆下来，就像带他去见小丑时那样架着他的肩膀往门口走去。马修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危机暂时解决了，其实他也没把握小丑会不会接受他的提议，这让他想起以前给上司提交方案审核的日子，只不过这次被针对的不是他的奖金，而是他的命。
谢天谢地，小丑还是需要他的。
马修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胸腔，架着他走的两个人也配合着他的脚步走得慢了不少。自己今后肯定少不了和小丑打交道，要是能多认识些他手下的人也不错。这么想着，他开口问道，“你们俩怎么称呼？”
“我们？”那个身材较瘦的人回答道，“我是妙手威廉，他是大马丁。你呢？”
奇怪的名字。
“呃……我是马修·兰登。”
“哈、这名字真适合你。”大马丁接过话茬说着，“你看你这副样子。”
马修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扭头看看他俩，“你们的名字也很合适，对你俩来说。”
俩人闻言默契地轻哼了一声，而他们也来到了这栋建筑的最后一道门前。三人在原地站定，妙手威廉从大马丁背的包里掏出一件还算干净的皮夹克塞给马修。
“外面在下雨呢。”威廉朝门外扬扬下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
“来一根？”
“不、算了，我不抽烟。”
“给我一根。”
大马丁从威廉手里接过烟盒，抖出一根夹在手指间，俩人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各自吸了一口，整个过程马修都没说话，他只是默默看着。
“嘿，马修。”烟雾随着威廉嘴巴张合溢出来，“老大说他过几天会去找你。”
“他还说你最好准备好他想要的东西。”大马丁补充道，“否则他就要把你的脑子电成果冻块儿。”
“好吧。”
马修早就料到了，他只是为自己争取到了几天的喘息时间，恐怕小丑再次找上门会比现在的情况更麻烦，但这还是比在那张椅子上被电成傻子好。他又想起那个趴在血泊里的医生，在心里划了个十字。
总比死了好。
“行啦，朋友。咱还要送你最后一程。”
威廉揽住他的肩膀摇晃着，马修面露疑惑。
“你们要把我送去哪儿？”
“你家啊。”
大马丁推开门，雨水立刻溅到三人脸上。马修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他明白，这也是小丑警告的一部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过这样也好，马修的确没想起他家的门牌号。
车子在记忆中的那栋房子前停下，马修透过车窗仔细端详着，跟他看到的影像别无二致，除了现在正在下暴雨，天阴得像是要塌下来。
跟妙手威廉和大马丁道别后，他顶着雨跃上门前的台阶，尝试着摁了几下门铃，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就在他准备敲门时，门突然开了，是那个记忆中的女人，只是橘色长发被盘在脑后，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并且对丈夫消失了两天后身着病号服再度出现也丝毫没有任何兴趣。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的确是记忆里的声音，只不过语气要冷淡得多。马修大概猜到了这对曾经的爱侣现在已经失去了激情，但他不在乎，他只想快点去屋里避雨，后背的衣服似乎已经湿透了。
“抱歉，玛丽，我遇到了一些事情。”
或许是语气太过诚恳，玛丽看上去有些没有料到他会就这样服软。那双漂亮却疲惫的蓝色眼睛把面前的男人从头扫到尾，还是把门缝推大了些好让人能进来。
“谢谢，亲爱的。”
马修恪尽职守地扮演着丈夫的角色，尽管他本人连初恋都没谈上，所以他只好尝试模仿着一些家庭情景喜剧里讨喜的角色，冲玛丽露出了一个暖心微笑，尽管对方好像见鬼了那样，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无所谓，这些都不重要。马修这样想着，循着记忆上楼找到了卧室房间，刚要推门却被叫住了。
“那是我的房间。”
是玛丽，她正抱着洗衣篮站在最后一节楼梯上。
“你的房间在旁边。”
“哦、抱歉。”马修看向她示意的那扇门，禁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夫妻关系也太冷漠了吧，自己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呢。这时，玛丽再次开口说道：
“还有，昨天医院打电话来了。”
哦，原来是知道自己住院了，怪不得。
“但是我今天上午过去的时候，他们说你不见了。”
马修注意到这句话的尾音有些颤抖，还有因为太用力抓着洗衣篮有些发白的指尖，他犹豫了一下，只能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安抚对方。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亲爱的，那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但是……现在我真的需要休息。我们等会儿再聊好吗？”
闻言，玛丽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下楼了。马修这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推开门进入房间。他不打算立马把所有事情跟兰登太太摊牌，不论是穿越者还是小丑，听起来都太危险了。他的内心升起一股奇怪的保护欲，尽管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女人。
或许是原本的马修·兰登正在身体里尖叫。
他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布娃娃放在桌子上，接着把自己整个人抛到床上。尽管此时此刻疼痛遍布全身，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透不过气，身下的被子也潮湿得好像能拧出水来，但他还是很快睡着了。
这是两天以来，他的第一场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