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玻璃晒在眼皮上，他无意识翻了个身，突如其来的刺痛却瞬间把他从睡眠中敲醒。太痛了，这两天累积的伤痛在睡梦中沉默地爬满全身，马修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一鼓作气把自己从床上拔起来，潮湿的布料隐隐散发着不妙的味道，他低下头，发现身上还是那件病号服。
该死。
马修懊恼地抱住脑袋，前两天的经历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回放。该死的小丑，该死的蝙蝠侠，该死的哥谭市，该死的DC漫画！但他除了这样骂一通出气之外也毫无办法了。
好吧，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要么选择跟小丑合作然后趁乱逃走，要么选择把一切跟蝙蝠侠托盘而出然后接受小丑的疯狂追杀。
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选择相信蝙蝠侠，而蝙蝠侠的确有能力来解决他的问题，甚至有可能搞明白他是怎么穿越来这里的。蝙蝠侠代表着高科技、责任心、意志力，这是一位实打实的超级英雄，但是即便如此，小丑也总能通过各种方式去伤害蝙蝠侠所保护的一切，这样看来，选择跟蝙蝠侠站在一起反而意味着更高的风险。
而小丑……马修想起了那双邪恶的眼睛，那些先前爬进耳朵的声音也渐渐渗了出来，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小丑是走克苏鲁风格的，这家伙是个真正的不定时炸弹，可以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态度大拐弯，但小丑是个聪明人，他对世界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如果能够卡住他的标准，存活的几率就会提高，有时候甚至能高过选择蝙蝠侠……
可是高回报也总是伴随高风险。马修以前的上司总是这样说，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不过这句话倒是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是，如果让蝙蝠侠知道自己随身带着全册的蝙蝠侠漫画——不，他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现如今他只能按照最糟糕的情况来推测，而蝙蝠侠是个过于稳定的锁头，致力于锁住遮蔽在其翅膀之下的一切事物，甚至是那些不该被触碰的部分。
该死的偏执狂，马修想道，就像那个别人干什么都要插手的同事，最终总会搞砸一切。
马修就这样抱着脑袋在床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一阵奇怪的咕噜声从腹部传来，提醒他已经两天没吃任何像样的东西了。
于是他慢慢把身子移到床边，扶着床沿缓缓起身，有些惊讶于这具身体还能自由行动。看来昨天小丑给他的电击并不是为了让他死或者落个残疾，这个疯子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因此他也真的只是体验了一次与众不同的电休克治疗。
马修扶着楼梯来到楼下，空无一人，大脑适时塞进一段记忆：玛丽·兰登是个优秀的职业女性，她在一家金融公司做部门主管。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三点五十四分，的确还是上班时间。接着他走向厨房，那是开放式的，旁边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而桌子上放着一个煎蛋吐司和一碗玉米粥。
看来这是玛丽为他留的早餐。
马修不确定自己的胃损伤有多严重，只好舍弃了煎蛋吐司，用勺子舀着玉米粥往嘴里喂，再怎么说也算是液态的，应该不会怎么样。
话又说回来，玛丽跟这位马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边吃边想，凭借脑海里的记忆来看，他们是大学期间认识的，恋爱过程一路绿灯，两个人顺利结婚，婚后生活也算美好，玛丽并没有被束缚在家做全职太太，而马修——等会儿，这个马修是干嘛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原本的马修是做什么讨生活的，只是记得小丑最开始说过是在哥谭大学抓住他的，难道说妻子是金融公司的白领，丈夫是经济学教授吗，夫妻不和原来是学术争端？
马修对突然蹦出来的这个想法深感无语，难不成脑子真给小丑电坏了？不过搞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自然更好，说不定还能有些帮助，甚至有些厉害的人脉也说不定啊。他顿时兴致勃勃，丢下吃了一半的粥又往楼上去了，如果没猜错，楼上除了两间卧室应该还有一间书房，而他得到的记忆里并没有在哪里工作的部分，所以书房就成为了最重要的线索发掘地。
发掘过程倒是意外顺利，丝毫没有侦探游戏的复杂感，马修刚一走到书桌边就注意到了一沓摞放整齐的文件，还有一台落满灰尘的古董打字机。在仔细翻看过那些文件后，马修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台打字机，稀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渐渐展开，画面却像是一张揉皱的纸，而画面中的男人正不断地把纸团丢进垃圾桶。
原来是个不如意的作家，不过文件中还夹杂着一些教案，看来还在兼职授课，那小丑能在哥谭大学见到他就说得通了。
老实说，马修有些失望，之前幻想的什么帮助和人脉全部泡汤了，一个俗套的悲剧婚姻故事也轻易拼凑起来：男人始终在自己的事业上郁郁不得志，而女人忙于工作对生活越发疏远，两人从无话不谈发展到每天只有晚餐才会面对面坐在一起，然后就是离婚。他的视线落在那份被胡乱夹在文件纸里的离婚协议上，内心钝痛，看来这具身体仍然爱着玛丽。
他觉得自己没义务解决这些家庭事务让夫妻重归于好，毕竟玛丽现在生活得并不幸福，她想要的只有解脱，阻碍她的只有残余的爱意，可他并不是那个爱着她的马修。加之往后他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凶险，小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用挚爱做成的鞭子拷打别人，他不希望看到玛丽为自己受伤，她没有必要经历那一切。
想到这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恰好晕湿了玛丽早早写下的签名。马修惊奇地看着那滴晕开的眼泪，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悲伤，或者是其他情绪，他太过突然地被塞进了这个故事，巨大的刺激以及危及生命的情景让他无法过多思考，更加难以代入任何感情。就像朋友尿急拉你过来帮忙打游戏一样，不论这个关卡耗费了朋友多少精力，距离通关又有多么接近，你在失败后都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因为那原本就不是属于你的游戏。
人类对于自身以外的事物总是有些冷漠的。
马修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真正地成为了有且仅有他需要去面对的生活。他依旧抱着游戏的态度去思考。尽管他拥有额外的三条命，也就意味着有三次试错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的心里也没有达成完美结局的想法。他所做的并不是为了好好生活，仅仅是想要通关而已，他不觉得周围的人和事物与他有关，也不觉得需要考虑到任何人，甚至在最开始，当他真正见到玛丽的时候，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麻烦。
直到那滴眼泪的出现让他察觉到了异样，也许当下他还无法理解其含义，但是这滴眼泪将成为一颗种子。
而马修只觉得烦躁。他目前最好的解决家庭事务的方法就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然后劝说玛丽离开哥谭，移居或者度假都可以。记忆里的那位马修曾经承诺过会带妻子去漂亮的海边度假，片段的亲密画面过后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国家的名字：斐济。那是他曾经最想去的地方，第一次知道是从《楚门的世界》里，就在电影里的楚门跟他的朋友马龙描述自己的愿望时，这个遥远的大洋洲岛国也钻进了他的内心。
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斐济这个国家，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到那里。
这样的想法只是让他的眼泪更加无法抑制，于是趴伏在这张陌生的书桌上，马修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痛哭。
“……马修？”
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玛丽担忧的声音轻飘飘地踩进他耳朵里，马修抬起头来，满脸通红还粘着泪水，他甚至没力气为自己申辩什么。玛丽丝毫并不惊讶，她只是一边缓步走过来一边轻声解释自己的出现，语气中还包含着一些歉意。
“医生打不通你的电话，他希望确认你目前的状态，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回去继续住院。所以我提前结束了工作回来，想看看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玛丽走到书桌前站定，很容易就看到了垫在人胳膊下的那张熟悉的离婚协议，她叹了口气。
“马修，我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尽管你说过会跟我解释，但我、我不想知道。”
马修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看起来疲惫极了，越来越不像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快乐的女孩。这段婚姻对她来说恐怕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她肯定想尽快摆脱这段糟糕的关系，但紧接着，他却听到玛丽说：
“你可以先把离婚的事情放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好吗？”
“我……我不明白——”
“不，别再说了，马修。”玛丽抬手扶住额头，“抱歉，我只是不想再听你说那些不切实际的话，那听起来就像是快疯了。”
现在的确是快疯了，马修心想。
“我看到你喝过那碗玉米粥了，晚饭我订了中餐外卖，他们有一些粥，那对你来说比较容易吃，我想。”
“谢谢……谢谢你，玛丽。”
马修用袖口擦了擦脸，玛丽又叹了口气。
“在晚餐之前你最好先洗个澡，我会把衣服放在你房间。”
哦，他还穿着那身破烂的病号服呢。马修有些抱歉地冲人笑笑，玛丽转身出门，他也跟着站起来去到浴室。温热的水洒在身上，马修感受着温暖逐渐充满全身，这两天的血污随着水流进下水道，居然有种焕然新生的感觉。擦干穿上浴袍，路过镜子时瞥了一眼，比起第一天到这里时憔悴了不少，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此时更是白得显露病态，但比起小丑还是好多了。他胡乱安慰了自己两句，回到房间穿上玛丽准备的衣服，终于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了。
晚餐期间，两人一言不发，默契地维持着沉默的氛围，马修仍旧吃粥，玛丽则在吃一盒炒饭。
究竟该不该告诉玛丽那些关于小丑的事情呢？马修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粥，想得出神。如果不说，那就最好早点离婚，就像刚才设想的那样，劝玛丽离开哥谭，但并不一定能够成功；如果说，那就可以提醒玛丽注意身边的异样……但是真的有必要吗？马修不擅长做这种选择，他从成年离家后就是一个人生活，需要考虑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种长期的思维习惯在面临关于他人的抉择时总会失灵，他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我吃完了。”
马修猛地回过神，看着面前早已起身的玛丽，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还是再等等吧，起码要等到他确定要选择小丑还是蝙蝠侠。但是如果小丑和蝙蝠侠都不是好选择，那么就真的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吗？
马修盯着面前凉透了的粥，忽然灵光一现。
他的确还有一个选择。
经过昨天的休息，马修已经能够出门走动了。玛丽临出门之前为他留了一些钱，因为他说自己前两天失踪是被绑架了。玛丽显然并不相信他这些不靠谱的谎话，但依旧在早餐盘子下压了几张现金，除此之外，还有一部新手机。于是马修起床吃过早餐后就拿着钱和手机出了门，还没忘记下自己家的门牌号，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哥谭市警察局而去。
是的，吉姆·戈登，这就是他的第三个选择。这个正直过头的老警察甚至曾令小丑都刮目相看，也曾在蝙蝠侠都难以置信的情况下坚持贯彻着属于法律的正义。老实说，以前看漫画的时候，马修最佩服的角色就是他，如果说蝙蝠侠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极限，那吉姆·戈登就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最好榜样。
而且马修明白戈登总会有自己的考量，他不会轻易依赖蝙蝠侠的力量，更不可能倒戈向小丑。
GCPD的建筑比预想中要高大很多，起码比印象里的警察局要大，真不愧是哥谭市，邪恶和正义就像在进行残酷的自然淘汰，此消彼长，一起成长为更强大的存在。
尽管这份强大对普通市民来说只有折磨。
马修扯了扯衣领迈进警局，说明来意后不等几分钟戈登就来到他面前，这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咬着快燃尽的烟蒂，镜片后的眼神始终那样坚定有力，似乎是认定马修遭受了小丑的袭击后相当脆弱，他还专门找了张舒服的椅子。
“你是说，小丑放走你后还威胁你几天后会再出现？”
戈登拿着中性笔轻轻敲着纸面，马修安静地点点头。
“你能确定他会去什么地方找你吗？”
“我认为是我家，先生，因为在那之后是他把我送回家的。”
“所以他也知道你家的住址，好吧。”
戈登说这话的尾音带着一声叹息，这代表情况变糟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我的妻子。”
“她知道这些事情吗？”
“不……”马修有些犹豫地摇摇头，“她不知道，我恐怕告诉她之后只会更糟。”
“是的，是的。”戈登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面对小丑时我们通常都没什么好选择。不过我建议你跟她好好谈谈。假如小丑真的再次出现，我想她起码应该提前得到一些提醒。”
“我知道了。”
戈登的专业和熟练让马修松了口气，果然，出了事找警察叔叔是最好的选择。接下来十几分钟里，戈登对相关事项逐一进行了询问，马修捡着能说的都说了一遍，最后戈登表示会派便衣警察去他家附近的地方蹲守，尽最大可能保护他和他的妻子。虽然马修明白这并不能阻挡小丑，但起码他不会是完全的孤立无援。
可是就在他准备向戈登道谢时，警局内的电力系统突然瘫痪，尽管是白天，但外面的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云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房间里的能见度随之降低，大部分人都紧张起来，尤其是戈登。一般来说，GCPD的电力系统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尤其是有某个家伙格外喜欢这样的出场方式。
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钟，外面传来了尖叫声。戈登把马修塞进桌子底下后嘱咐他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出来，随后就离开了房间，还锁上了门。马修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尽力蜷缩在桌子底下，视线紧盯着门板下方那条缝隙。很快，一些烟雾弥漫了进来，门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开始向笑声过渡。
不好，这是笑气。马修意识到这点后连忙从桌底爬出来，脱下衣服塞住门低的缝隙，随后尽可能远离门口，捂住口鼻下蹲祈祷着。
祈祷小丑不会找到他。
“哐！”
巨大的砸门声震动耳膜，马修屏住呼吸。完蛋了，小丑找到他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四下观察有没有什么能躲藏的地方，但小丑没给他那么多时间，随着第二声巨响，门板开裂，消防斧穿过木头劈进来，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每一声都像丧礼上的钟声，砸得马修大脑一片空白。但在把门板劈开一个洞后，小丑却停止了。马修紧紧盯着那个洞口，小丑果然把脸贴了上去，在看到他的时候满意地眯起眼睛。
“THERE'S JOEY——你喜欢闪灵式的出场吗？”
“不、不……”
马修恐惧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内心又莫名其妙希望小丑能在这里就了结他，因为如果小丑不这样做，只能说明他会面临更折磨的每一个明天。
“嘿、嘿，兰登，别这样，我只是路过来看望你。”
小丑没有选择砸开门进来，而是就这样透过洞口跟他说话。
“你知道吗？我刚刚去拜访了你家，还有你那位美丽动人的妻子，哦，兰登太太相当好心，她甚至问我要不要留下吃午饭呢，但我回绝了她……”
“不可能、她，她应该在工作！”
“哦哟？老兄，没有什么是不能把人们在工作中途中叫走的，玛丽有两条腿，不是吗？起码刚才还有呢。”
“你做了什么……什么？”
“我只是留下了一个礼物，毕竟不能空着手去别人家里，那不礼貌。”
说完这句话，小丑冲他眨了眨眼，接着离开了。外面的笑声也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扭动钥匙的声音传来，房间的门被推开，是戴着防毒面具的戈登。而马修终于从刚才巨大的恐惧苏醒过来，还没等戈登说什么，他夺门而出，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
必须要在玛丽打开礼物之前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