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回到家时，门口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她是接到医生的电话才赶回来的，对方说想来进一步确认兰登先生的情况，敲门却无人应答，恐怕出什么意外，只好拜托她回家来打开门查看一下。玛丽无奈地答应下来，请对方稍等一会儿，自己马上赶回去。
“抱歉。”玛丽一边摸着包里的钥匙一边冲人满怀歉意地笑着，“浪费你的时间了，博德医生。”
“哦、没关系。这是我该做的，兰登太太。”
这个在电话里自称为埃里克·博德的男人身着一套考究的黑色西装，棕褐色的头发向后梳过去，淡绿色的眼睛始终温和地注视着玛丽，看起来相当可靠，尽管如此，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还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啊，谢谢。”
玛丽刚才打开门锁，接过名片匆匆一扫便塞进了口袋，博德医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请进，医生。”玛丽火急火燎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穿过客厅和厨房，马修并不在一楼，那或许是在卧室休息？这样想着，她向楼梯走去，对仍然站在门口的医生说道，“抱歉，你可以去沙发上等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在哪儿。”
“玛丽。”
“什么？”
她皱起眉，站在楼梯上转身看向那个所谓的医生。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刚才对方喊自己的方式，那种语气，仿佛是先把她的名字放在唇间抿开，紧接着再将那些滑腻的碎片吹进耳朵，无比恶心。
“不要把恶魔请进家门呀。”男人继续说道，语气也回归平常，看上去只是给出一个好心的建议。玛丽紧盯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总觉得那绿色加深了一些，不过刚才瞬间的不适感已经消失，她不愿深究，只是觉得大概是最近太过疲惫产生的错觉。而对方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随即奉上一个足够令人放松笑容，语气也更加温和了。
“只是提醒，兰登太太，毕竟现在的世道不算太平。”
玛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当务之急是查看马修的状况，尽管他昨天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但是内伤也说不定。就算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玛丽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被稀释的爱意只是在这具身体里被冲散到各种地方，这不代表着爱不存在。
“马修？”
玛丽依次推开卧室和书房的门，里面都空无一人。她懊恼地回到楼下，博德医生正在沙发上坐着，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张纸条，见她在楼上一无所获，反而笑了起来。
“看来我今天不走运，兰登先生出门了。”
他把手里的纸条交给玛丽，那是马修留下的，上面写着今天要出门。这种事情用短信讲不就好了吗？玛丽深叹一口气，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博德医生则站起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胶囊的透明塑料瓶，仔细一看其中还挤着揉皱的纸团。
“请你把这个交给他，用法剂量就在那张纸团上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再见。”
玛丽接过药瓶，道谢后送他出门，抬头再看时间已经接近午休，没有赶回公司的必要了，于是她随手把那瓶药放在客厅的桌上，走去厨房准备给自己做一顿午饭。
马修气喘吁吁推开家门时，玛丽已经在吃午饭了，看到他突然回家，玛丽惊讶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还要回来，只准备了自己的午——”
“他！”马修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他来过了，是吗？”
“谁……不、不行，你放开我，马修·兰登！”
女人的反抗终于让马修冷静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抓着对方肩膀的手，大口喘着气，未知危险的存在让他有些腿软，说话也结巴起来。
“对、对不起，玛丽……”
他瘫坐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情绪。
“我只是想问，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只有一位医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了？”
马修深呼吸着，终于稳住气息，他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人，恐惧逐渐褪去，只剩无奈。
“玛丽，我希望你保持冷静，这不是一件能够轻易接受的事情。”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那都是伪装，小丑的伪装。”
听到那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玛丽后背发凉，连呼吸也凝滞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否定，但当时被叫名字的不适感再次占据了全部感官，她只能看着马修，与他一同分享那份恐惧。
“小丑在追杀我。”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那急促的敲门声就像正敲击着他们的心脏，直到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出现。
“开门，我们是GCPD！”
是戈登。马修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起身前去开门，全副武装的警长看见他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后也松了口气。
“他来过了？”
“是。”马修闪身把人让进屋里，“玛丽见到他了。”
戈登随着他的话将视线投向惊魂甫定的女人，表情缓和下来。
“夫人，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请务必告诉我，小丑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呃……”玛丽咽下口水，抬手指着客厅的桌子，“他留下了一瓶药，希望我转交给马修……”
“这个？”戈登走过去，从桌上拿起那个药瓶，“这就是小丑留下的药？”
“没错。”
闻言，戈登开始仔细端详起这个小小的药瓶。胶囊看上去是微型炸弹的完美伪装，但启动条件是什么呢？他用指腹紧贴瓶口感受着，试图找出什么异样。马修也凑了上来，那个小小的药瓶跟普通的药瓶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只有里面的纸团格外碍眼，这时，玛丽也走了过来，看来她已经镇定下来了。
“博德医……小丑说，那个纸团是用法和剂量，这应该代表着什么吧？”
博德医生，难道是艾瑞克·博德？这不是小丑在《蝙蝠侠：终局》里假身份吗？马修没忍住在心里吐槽，原来那一大堆漫画书还有识别小丑假身份的作用啊！看来这个世界里的小丑并非完全不会重复之前故事里的行为，早知道他就多看两眼了，说不定能找到同时应对蝙蝠侠和小丑的办法。
戈登听了玛丽的话之后思考了片刻，假如小丑的目的是让别人看到里面的纸团，那他的陷阱肯定在这一步之后，也就是说，单纯打开瓶盖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示意玛丽和马修往后退一些，小心翼翼地扭开了瓶盖，什么也没有发生，接着，他从瓶子里取出那个纸团丢给了马修。
“这是小丑给你的。”
马修接住纸团后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好在玛丽和戈登都在，这让他有了些勇气。于是马修慢慢地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约定？”
率先发出疑问的是戈登，他一改温和的表情，语气也严肃起来。
“你和小丑之间有什么约定？”
马修眨了眨眼，他总不能说自己跟小丑约定好要说出蝙蝠侠的秘密吧？现在的戈登恐怕也不知道那位义警的真实身份，更不用说别的，蝙蝠洞啦，各种氪金设备啦，还有蝙蝠家族其余成员的详细资料……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想到这里，他干脆抬起手捂住脑袋，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我……我记不清了，小丑对我用了电刑，警官，有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
闻言，玛丽微微张大眼睛咬住下唇，她以为马修只是像往常那样去酒吧之类的地方厮混，却没想到他是真的被小丑抓住了。
“没关系。”
戈登拍拍马修的肩膀，叹了口气。他当然能看出面前这人是在装傻，这种恶劣的伪装连办案不满一年的新人都能看穿，更何况是他呢。只不过，他可悲地理解了马修必须隐瞒的苦衷，这样的事情总是在小丑相关的案件里反复上演，就连他自己也不是每次都能完全坦白。
小丑是长在人思想上的一块白斑，无法去除也无人愿意提起。
“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务必跟我们联系，兰登先生。”
“好。”
马修握住戈登伸出的手，在对方的注视下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戈登没有多说什么，把打开的药瓶拧紧放进口袋，跟人道别后就离开了。马修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愣神，没注意到背后轻微的哭泣声，直到那声颤抖的呼唤把他拉了回来。
“马修。”
玛丽强忍着眼泪，百感交集，有无数句话堵在胸口。她看着这个从青春时期就陪伴自己的男人，从温柔体贴的恋人到颓废灰暗的丈夫，长达十余年的时间给了他们太多磨砺，爱情在不断地磋磨后只剩余温，空荡荡的心房早已没有了彼此的位置。
但是为什么，她还是想要流泪呢？
“怎么了？”
马修转过身才发现已经泣不成声的人，贫瘠的恋爱经验让他不知所措。欸？怎么就哭了？这是怎么了？现在该怎么办？无数的问题瞬间涌出来，他的双手抬在半空不知该放在哪里。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自己贸然抱上去真的不会被骂吗？但当他看见那双盛满泪水的蓝色眼睛时，所有问题全都融化进那片澄蓝的湖水里。不由自主地，他把对方揽进怀里，就像曾这样做过无数次般，熟练又自然。
“没事了，没事。”
他轻轻拍打着怀里人的后背，仿佛另一个灵魂在透过他的嘴讲话。这样想着，一个对他来说毛骨悚然的想法突然窜了出来。
另一个马修·兰登似乎还在。
“抱歉……”
怀里人的声音湿润地浸湿了他的胸口，也让他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暂时放了下来。玛丽从他怀里抬起脸，双颊和鼻尖都泛红，这样的画面让马修愣了一下，毕竟这是第一次有女生在他怀里哭泣……还是这么漂亮的女生。
但紧接着，玛丽就把他推开了。
“抱歉，我……你还没吃饭对吗？我再做一些。”
玛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朝厨房走去，马修顿觉怀里有些空虚，这种新鲜的体验让他不禁暗骂另一个马修究竟在想什么，居然让他们的婚姻走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这样的想法并没在他脑海里停留多久，比起破碎的婚姻关系，他更关心如何应对小丑的邀约。老实说，他甚至觉得小丑有些过于仁慈了，至今为止也都是警告，但这样的耐心反而更加恐怖。
就像猫会玩弄猎物到只剩一口气那样，小丑也会这样折磨他看中的目标，直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马修可不想成为那种猎物。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手里攥紧的纸条上。事到如今，躲避已经不再有意义，倒不如以退为进……他要主动去找小丑，提出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方案，起码暂时能解除一些危机。
酒吧。
昏暗的灯光，吵闹的舞曲，熙熙攘攘的黑暗中暗藏着属于夜晚动物的狂欢派对。马修好不容易冲破障碍走到吧台前，调酒师连余光也没分给他，完全专注于调配眼前的一杯鸡尾酒，他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花里胡哨的调酒表演，等到最后一滴酒液滴进杯子里才开口。
“我一直以为妙手威廉的‘妙手’是指很擅长从别人的钱包里拿钞票。”
闻言，调酒师终于看了过来，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配合着漂染成红色的头发更是寡淡，又或许是因为一条疤痕横跨鼻梁醒目地趴在脸部中央。而这张脸的主人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客人好一顿端详才发觉对方正是前两天被老大抓回来折磨的倒霉蛋。
“啊、马修，对吧？哟哟哟，你还没死呢？”
“这可不算什么流行的问候语，威廉。”
马修冲人招手示意对方靠得更近一点，尽管在这地方用最高音量讲话也没人在乎。
“嘿，我想请你帮个忙，我需要见小丑。”
“见他？”
威廉的声音夸张地上下拐了好几个弯，果然，没人看过来，没人在乎。
“是的，我需要告诉他一些事情，但我找不到他。”
“不是，哥们，你找不到的话我也找不到啊。”威廉耸耸肩，“我们从来没有固定的据点，再加上蝙蝠侠把之前那个给毁了个干净，老大至今还没现身过呢。”
“所以，你现在是个调酒师了？”
马修看着对方手里上下翻飞的酒瓶，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不，我一直都是调酒师，只是偶尔为他打工。”
威廉放下手里的酒瓶，拿起一旁的橙子片插在杯沿。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很少有人总是跟着他。不过如果你真的非常需要找他的话，可以去找另一个人。”
“谁？”
“他的前女友，哈莉·奎因。”
威廉说着，把调好的酒推到他面前。
“只不过，跟她说话可不是件轻松事，这杯龙舌兰日出送你了，壮壮胆。”
马修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酒，在大脑里疯狂搜索关于哈莉·奎茵的一切知识。呃，按照常理来说，现在去她那里问小丑的下落的话，恐怕是蝙蝠侠都得挨两巴掌，自己得挨两锤子。但如果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其实吧。”威廉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多是时候你只需要等着就行了，他会自己找上你的。”
“什么？”
“他有可能现在就正听着我们的对话。小丑无处不在，兄弟，你躲不过他的。或许你再连续过来几天后，他就坐在你身边喝酒呢。”
“听起来像是你在做一种很新的营销。”
“嘿嘿。”
威廉狡黠一笑，冲他眨眨眼。
“那万一我没有呢？选择权在你，是去找那个疯婆子还是在这儿守株待兔，反正结果都差不多。”
马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液体甜腻地划过舌头烧到胃里。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要把更多的角色牵扯进来，而且哈莉·奎因，这女人被小丑改造得像他一样疯，谁知道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他必须保证一切按照最稳妥的计划进行……
“嘿。”
肩膀被一只手搭上，他的注意力全部收敛回来注视着肩头苍白的手指，接着，熟悉又恶心的声音再度贴了过来，马修看见恐惧爬上了威廉的疤痕。
“你是在找我吗，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