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铃照常响起,清晨朦胧的雾气被声响震散。
季延感觉头很疼,眼睛也很干,像被人榨干一般。
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跑到了头部,又重又累。
早起只有15分钟的整理时间,在这之后就是晨跑,接着就是早自习。
夏末秋初的早晨,空气还是闷闷的,尽管已经开始添衣。
或许是昨晚没盖好被子,也或许是哭了太久,季延感觉鼻子有点堵,浑身热热的,连跑操都没劲。
教室里烧了热水,晨跑一结束,他就奔回去接了满满一杯。
“哎我的天呐,有的人真是恨不得把教室里的水抱着喝,以为这是你家的啊。”
季延刚转身,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男生阴阳怪气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一脸嫌弃。
发现季延转过头,那人白了他一眼。
季延是不爱生事的性格,况且这人也没指名骂他,他也就不打算放在心上,继续向座位走去。
教室里的人渐渐满了起来。
那个男生看着季延远走,又接着说:
“切,装清高,说的就是你,丑人不自知。”
他脚下一顿,杯里的热水水面飘荡起来,跳出一滴落在手上,很快见红。
季延转过身,无神的看着那个男生。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季延居然会正面回击。
论坛上不都是说他老实善良不记仇吗?
“告诉你干什么?”那人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
季延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水杯,里面还装着刚刚烧好的热水。
他盯着那个杯子看了半天。
突然,他将杯子倒过来,刚刚还滚烫的热水迅速落在教室的花砖地板上,结起一层热雾,就在那个男生前面不到一米的距离。
那个男生紧紧抵住墙上,看着地上渐渐形成的一摊水。
“你,你要干什么。”他的瞳孔迅速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季延淡淡道:“请你以此为戒。”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再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是第一次对别人放狠话,初中时,他以为只要顺从,就能交到真心朋友,于是每当别人欺负打压他的时候,他都一味容忍。
可是他错了。
这样,只会换来别人更狠的欺凌,甚至把凌辱他当做乐趣。
当他倒下热水时,他的心也很忐忑,他害怕这样的事情做出来,别人会觉得他不好相处,从而疏远他。
他记得,曾经他们聊天的时候问程封,为什么在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去揍他们,尽管是刚刚才认识的新同学。
程封说,自己的尊严要凌驾于任何之上。
英语老师已经进了教室,准备开始上早自习。
那个人还想继续辩驳,却被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叫停。
小蜜蜂的嗡嗡声响起,熟悉的课堂氛围重新上映。
“乔利,你一个人站那里干什么呢?”
乔利气急败坏的回到座位,还不忘翻季延一个白眼。
季延托着腮听课,另一只手在崭新的课本上写写画画,做着工整的笔记。
头还是很晕,没有喝热水,感觉很不好。
额头好像越发滚烫,眼眶酸涩,像是撑不起精神一样。
课本上,又被圆润的泪珠打湿,白色的内页上迅速泛出一块深黑。
又哭了啊。怎么那么爱哭呢。
季延轻轻拭去自己的眼泪,指尖不小心触摸到了额头。
整张脸都很烫,像那杯热水一样。
同桌在忍着睡意朗读,看见季延空中挥舞的手,突然精神起来。
往左一瞥,看见季延红透了的脸。
“哎,哎”他一边用竖起的书本挡住老师的视线,一边用手肘顶季延的胳膊。
他感觉目光被烫得模糊,隐隐约约看见同桌迷惑的脸。
“你咋了?”同桌问。
“我没事。”季延摇了摇头。
“你好像不太好。吃糖吗?”
同桌从桌洞里拿出几颗糖果,包着熟悉的彩色糖纸。
是从小卖部店里见过的,是林绚时曾经送给他的同款。
他感觉记忆有点恍惚,那只伸出的手,到底是谁的。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半年前,那个唯唯诺诺,娇娇弱弱的季延身上。
也是头晕的一天,娟丽的字迹从便利贴上呈现在眼前,“吃点糖吧,你好像不太好。”
他躲着易建林吃下那颗糖后,他翻开课本看见了自己的中考日记。
他看到了那个余晖洒落的安静小道上,坐在程封背后偷偷抹眼泪的男孩,他们的约定从那个时候生效,他们之间的友谊多了一层保障。
那么宁静的傍晚,他只能听见自行车的铃铛声,和自己飞速跳动的心跳,别的一切的声音都被虚化。
梦境的虚化被现实的真相打破,一切回忆都如云雾消散。
“哎,老师来了,你快接着。”
同桌把糖果倒在季延手心里,回过视线,继续大声朗读起英语课文。
“谢谢。”季延接过同桌手里的糖果,装进一个小盒子里,放在桌洞里保存。
精神还是很差,挨过早自习,他并不想吃饭,感觉身体的实心部分被挖空,自己做起了虚无缥缈的梦。
吵吵闹闹的教室很快变得安静下了,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乔利要找他麻烦,但却被一行人拉走了。
他好像又从间隙里听见,“程封”,“关系”,“不好惹”之类的字眼。
【现在头脑不清醒,或许是幻听吧。】
他想,也许也是昨晚忧思过度,才导致今天昏昏沉沉。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蒸熟了,但是眼皮抬不起来,看不清眼前的迹象。
迷蒙间,感觉头顶被温暖包围,像是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轻轻抚摸自己。
那温暖从头顶一直到脸颊,他像一只渴望主人抚爱的小猫,寻着大手的位置靠去。
他轻轻抬起手,覆盖在脸上时有时无的温暖处。
他感觉那像人的手背,仔细抚摸几遍后,他用力睁起双眼。
眼前有一个人,蹲在自己的面前,那人认真的观察着自己,手里端着一杯褐色液体,像是刚接的热水冲泡的,还冒着热气。
“你是谁。”他意识不清,茫然问道。
手掌换了位置,揉捏着自己蓬松的头发。
季延觉得这感觉很舒服,像母亲的爱抚。
他潜意识里把这个人当做程封,除了程封,他想不到更好的人。
“程封,你干嘛。”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若有若无,他现在就像被打湿的花朵一样娇嫩。
听到这样的称呼,头上的力道一收,眼前的人好像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季延又想起了昨天,那张亲昵的照片,那张暧昧朦胧的照片,那条千人点赞的劲爆帖子。
他下意识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衣角,却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浑身的滚烫加在眼泪里,像岩浆一般灼热,掉落在脸上,燃起滚滚火焰。
那个人好像又折返回来,自己被人扶起,瘫坐在地上。
他的泪止不住的流下,像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
或许是程封这个人自带的效果吧,每当听到他的名字,季延的内心总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季延趴在那个人的肩上,抱着他的脖子哭泣,眼泪又打湿了他的校服内衬,就像那天一样。
“季延,别哭。”
熟悉的声音又在他耳边萦绕,他哭得更狠,就像被母亲丢弃后的孩子,在废墟里找到了她的残骸一样。
他不断的擦去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又重生滴落。
“程封……你不要抛弃我……说好和我做朋友的。你不要骗我。”
季延闷在他的胸膛里,手也无力的垂落。
“不骗你。”他问,“头疼不疼。”
很像程封的声音,有程封在,季延才会感到几分安心。
季延啜泣了好一会儿,才撒娇般的说出:
“疼。”
他给季延喂下药,再把他抱起,坐回座位上。
季延缩在他的怀里,眼泪却没止过。
“程封……”季延迷迷糊糊的喊。
“在这,你说。”他轻轻撩开季延被汗湿的头发,手背贴在季延脸上,试了试他的温度。
没有刚刚那么滚烫了,但季延的眼尾还红着,可能是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他把季延抱的更紧,轻轻拍抚着季延的背。
“程封,你不要谈恋爱,好不好。”季延声音哽咽,像是受了很大委屈后,遇见亲人的哭诉。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的不够礼貌,季延又重新补充:“你可不可以,等到,看不见我了以后,或者我们,再也见不到的时候,再谈恋爱。”
背上的动作停下来,他轻轻笼住季延的腰,脸贴着季延柔软的毛发。
过了半晌,季延感觉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得到答复。
程封看着他躲在自己怀里的乖巧模样,语气深沉的回复:
“好。”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振动,季延仰起头,看见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他有些惊讶,再低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揽在怀里。
顾不上那么多,他只想先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程封。
刚刚在迷梦中看见的身影,真的是程封?他还喂自己喝了药,不仅如此,还抱着他。
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烧糊涂了,看不清楚而已,那些实打实的触摸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是程封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对。”程封答,“你现在好点了吗?”
发现季延可能已经清醒了,但程封并没有松开手臂。
季延低下头,浅浅的点了点头。
自己还沉浸在昨天的悲伤里,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但程封怀里很舒服,他很想多待一会儿,故意没有提起。
“饿了吗?你没吃早饭。”程封问。
季延的注意力散播到肚子上,现在好像确实有点饿了。
“嗯。”他轻轻回了一句。
“我刚刚让阿姨送了饭菜来,应该都是你喜欢的。”
程封拿起放在后座上的一个纸袋里的精装小盒子,打开后递到季延手里。
“谢谢。”他接过,准备从程封的腿上下来,却差点摔倒。
程封稳稳揽住他,从袋子里拿出勺子。
季延同桌上的闹钟亮起,现在是7:45,距离早自习下课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楼道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模糊人声。
季延扒着饭,眼尾的红色还没褪去。
程封一看就知道,他昨晚肯定哭过了。
过了有一会儿,程封问:
“为什么要哭,季延。”他轻轻把季延挪到同桌的座椅上,单手撑在季延的课桌上,静静看着他吃饭。
季延一愣,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两手搭在大腿上,没有说话。
程封收回季延桌上的饭盒,装在纸袋里,给他递去了一杯牛奶。
季延想了想,说:“因为……怕你……受欺负。”
这个理由当然是他编造的,程封在刚才就已经得到答案的,但他就是想听听季延怎么说。
程封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季延扭过头,不明所以。
“果然。”程封说。
季延微微歪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礼物选得太对了。”程封打量起季延手上黑色串珠中的金色部分,“很笨。”
季延一下子就红了脸,大脑一片空白。
程封从纸袋里又拿出一个信封,上面还有一个名为“许忱”的落款,递给了季延。
“你在想什么呢?我刚上高中,怎么会谈恋爱呢。”
季延没接那个信封,呆呆的看着程封,脑海里又重播起昨天看到的那条帖子,还有当时难言的心情。
“论坛上,不是说……”他嘀咕着。
“那个你也信。”程封轻笑。
季延愣了愣,大脑还在刷新。
得出结论:
自己信错了消息,莫名其妙的哭了一顿,早上还因此发了烧,在程封怀里撒了一番娇。
“所以……”季延问。
“所以我单身。”程封接过话茬。
季延呆呆的看着程封,他一脸严肃,早就收起了刚才的笑脸。
“啊?”季延懵懵的看向他。
程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沉默代替了一切措辞。
“没什么。”程封下移目光,不再注视着季延的眼。
程封感到耳根的一丝灼热,缘起于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季延没再说话,有部分是因为不知道能不能说,但更多的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他思考了半天,察觉到气氛的尴尬,突然问:“你为什么在这?”
程封一怔,一开始有点没搞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他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答案,回答道:“我是十八班的。”
“啊?”季延不太相信的看着程封,“你是说,我们俩又分到一个班了?”
“嗯,对。”程封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今天早上做的挺好。”
季延没再搭话,早上的事也是他迫不得已才做的。
他默默地看着程封发呆时低垂的睫毛,脑海里涌起千言万语。
【分到一个班太巧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季延想。
教室里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人,同桌的闹钟也转到了7:50,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程封从季延的座位上离开,将手提袋送出去后,回了座位。
季延感觉,自己像被灌了一大堆消息,还没来得及消化,现在还有点懵懵的。
突然,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他本想转到程封的座位边去,但这个时候,老师已经在布置PPT了。
至少,程封的这些解释让他的内心安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