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生，真相对你来说有点残忍，你确定要知道吗？”
刘易生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撑住下巴，神色中多了几分严肃。
贺晓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他今天就是为了真相而来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自己连轮回和时间回溯都能接受，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见他决心已定，刘易生也不再隐瞒，一字一句地说：
“这里是秦时源的世界，包括你在内的一切，都是他创造的。”
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开什么玩笑！
虽然贺晓识自诩接受能力很强，但上升到创造世界的层面未免也太离谱了。
再说了，哪个造物主会死得这么惨，还这么多回的？
十字架上那位也才一次吧。
“要不你换个说法，告诉我这里是楚门的世界，可信度还比较高。”
贺某人双手交叉于胸前，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友好地给出建议。
楚门的世界是一部经典影片，主角楚门从出生开始就被放进了巨大的摄影棚，他的亲人、朋友以及所有见到的人都是演员，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直播出去，前半生就是一场按照导演剧本发展的真人秀。
对于这种挑衅十足的姿态，刘易生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平淡地继续说道。
“现实世界里的确不是，但在这个意识世界中，秦时源就是造物主。”
现实世界和意识世界？
听到这两个关键词，贺晓识嘴角轻蔑的笑容消失，瘫在椅背上的身子也顿时直了起来。
难道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种种怪事，都不是真实的吗？
“你什么意思？”贺某人严肃道。
“此事说来复杂……”
“我今天的时间很多，你可以展开说说。”
贺晓识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对方。
见他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刘易生眼神中闪过惊讶之色，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分欣赏。
既然对方求知欲如此旺盛，那么他也很乐意答疑解惑。
刘易生整了整衣领，掏出了衣服内侧夹层的眼镜布，将镜片擦拭一番后重新戴上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这里是秦时源的意识世界，而我们是他的主治医师。
“现实世界的秦时源，遭遇车祸后便陷入昏迷。
“明明只受了轻微的皮外伤，却迟迟无法醒来，所以大家怀疑他是迷失在意识世界里了。”
车祸吗？
贺晓识眯起双眼，自己经历的轮回确实是从一场车祸开始的。
虽然对方主治医师的身份，真假还有待商榷，但他并未出声打断，而是继续倾听。
“他的父母非常担心，斥巨资请了顶尖的医疗团队来为他治疗。经过不懈努力，我们终于进入了他的意识世界。”
说到这里，刘易生喝了一口水，面露感叹之色。
“正常人的意识世界是空白混沌的，里面只有零星的回忆片段和物件。
“可秦时源不一样。
“他硬生生地在意识世界里造出了整座城市，从一草一木到高楼大厦，从飞禽走兽到活生生的人。
“可以说，整个世界都是秦时源一点一点造出来的。
“完成度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听到这里，贺晓识原本坚定的内心有些动摇。
结合秦时源的种种表现，脑海中有个想法正在逐渐成型。
“秦时源昏迷期间，在意识世界里，重塑了几年甚是二十几年前的现实世界。
“不知发生了什么，本该静止的意识世界里，动植物居然有了生命和思维，时间也开始正常流动了，而且时间流速随着城市的发展，逐渐与外界时间接近。仿佛是在过去世界的轨道中，发展出了一条平行时空的分支。
“等我们进来时，这里的时间已经发展到车祸前的三年了。”
贺晓识声音有些颤抖：“那，现实世界过去多久了？”
“五年。”
秦时源花了五年时间重塑现实，就是为了在意识世界里阻止车祸的发生吗？
贺晓识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忍受的了这样的孤独？
独自活在一片虚无中，将无序的粒子捏合成简单的物品，从死物到活物，从植物到动物，一点一滴地打造这片空间，直到成为一座城市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我的世界》吧。
“我们进行过很多次尝试，确认过只有死亡才能脱离意识世界，回到现实。
“在这里待的越久，现实世界的身体就会越虚弱，反过来影响到意识世界的健康状况。
“我们刚来意识世界时，就找秦时源坦白过身份，但他始终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见贺晓识的表情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抗拒，刘易生也逐渐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杯子，俯身向前。
“这次来，是因为现实中他的身体情况迅速恶化，我们不得已要采用极端手段了。”
秦时源为什么不愿意走？
他在等什么？
贺晓识心中有个猜测，却不愿意相信。
“那我呢？现实世界中，我怎么样了？”
刘易生叹息一声，目光怜悯的看着他。
“贺先生，你与秦时源同时遭遇车祸。但因为伤势过重，在前往医院之前就去世了。”
我，已经死了？
贺晓识头脑突然一片空白，他并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死于车祸的记忆。
也对，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确实还没有遭遇车祸。
刘易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可他却听不真切了……
“回看当时的监控视频，车祸当时是因为你推开了秦时源，他才能幸存下来。但据你们同事说，二位平时并不熟悉，甚至关系恶劣。
“所以贺先生，我们都很好奇，当时你为什么会选择舍命相救呢？”
对啊，我为什么会救他呢？现实里又不曾经历过轮回。
除非——
在车祸前，我就知道秦时源是与我是旧相识了。
“叮咚。”
门铃声如闪电般劈开迷雾，点亮了脑海。
所有关于轮回的疑惑都在此时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每次循环逐渐提前的时间线，到了门铃声处便止步不前？无论如何挣扎，都会无法抗拒地继续睡去。
因为这是秦时源的心结。
一定是现实世界的自己看到了信，认出了秦时源，才会在最后关头救了他。
而他在意识世界中重塑现实，就是想拯救自己，而最好的办法是——
从一开始，就不让自己看到那封信！
这是意识世界与现实世界发展轨道上，唯一的差别。
也是秦时源沉睡五年，苦心追求的结果。
……
走出仓库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
夕阳斜斜的挂在树梢上，将云朵染出了一圈圈的金边，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暖色。
明明是无比温馨的场景，贺晓识却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他抬手挡在眼前，试图从指缝间观察这个世界。
然而，下一秒他几乎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误食了毒蘑菇。
眼前的世界就像是出bug了的游戏画面一样——
高耸的大楼像积木堆一样，中部忽然被人推出来一截，跟与头尾错位，但又很快缩了回去；
路边红绿灯偶尔扭动起来，金属的杆体柔软得像是随风飘摇的海草；
水平的街道变成了与地面成45°的模样，可行人还是恍然不觉地走过，身体与脚下的水泥垂直，反重力到杰克逊看了都要直呼内行；
叽叽喳喳的麻雀从眼前飞过，突然像被什么切成了光滑的两半，诡异的是明明能清晰看到内脏，却没有鲜血流出。前面的身体在不管不顾地飞，后面半截挥着没剩多少的翅膀拼了老命地追……
“这个世界快要崩溃了。”
刘易生站在他身后，顺口一说。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贺晓识一眼，见对方并无异常后又耸了耸肩。
贺晓识没有搭话。
他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脑子有点涨，似乎是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信息量。
“你的脸色很差，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了。”
虽然知道刘易生不会再对自己动手，可数次轮回死在他手上的经历还是给贺晓识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这种PTSD一时半会还真好不了。
对方看出了他的抗拒，倒也不生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贺先生，跟你交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
刘易生感叹道：“如果你不是NPC，我还挺想跟你交个朋友的。”
“多谢夸奖。”
贺晓识硬邦邦地说。
“但我不想跟一个把人命当做草芥的疯子做朋友，哪怕只是NPC的命。”
毕竟你眼中的NPC，都是我是世界里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刘易生耸耸肩，并不在意贺晓识夹枪带棒的话。
“没事，我理解，你大概是没玩过什么动作冒险游戏。”
“反正秦时源的世界就像游戏一样，不管你杀了NPC多少次，他们总会复活的，而且并不记仇。”
贺晓识皱眉：“作恶没有代价吗？”
“有，但无所谓。”
刘易生戏谑道：“代价不过是被踢出这个世界罢了，反正我们还可以再进来，相当于游戏强行下线一会，正好当休息了。”
贺晓识攥紧了拳头，真想将眼前的人狠狠揍一顿，可惜自己显然不是对手。
他想起秦时源说过，外来者曾经多次袭击他，而且每次被杀死之后还会重新出现。
原来这些家伙将他的意识世界当做游戏了。
亏自己之前还觉得秦时源太狠了，如今换位思考，他竟然觉得秦少爷真是太心软了。
“好了，我该走了。
“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刘易生叹息一声，径直转身离开，只留下贺晓识在原地。
待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贺晓识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晚秋的风有几分清凉，吹到他湿透的衣服上则化作刺骨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