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识的家其实没啥特别的,屋内户型跟秦时源的房子是对称的,就连家具也是商务公寓统一装修交付的。
要说不一样,那就是他家零零碎碎的东西是真的很多。
如果秦时源的屋子像酒店客房,那他的屋子就像大型仓库。
桌上和柜子上是各种的小物件——
笔筒是奶茶杯充当的,纸巾盒是用奶茶袋折的,花瓶是汽水瓶改的,里面还插着几枝假花,电脑桌后面是一大块缝纫线架子,架子上挂着各种活动送是钥匙扣、小娃娃等。
用秦时源的话来说,就是很有生活气息。
屋主似乎很热衷于废物回收利用改造,将家里装扮得没那么冰冷。
“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是自己的~”贺某人相当自豪。
秦时源也被他感染,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但看到贺晓识的衣柜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先不说床边那堆廉价的T恤,不是团建发的就是什么活动送的,再好点也就是地毯上十几块钱的货。
衣柜里挂的棉服是破了又补的,大衣是起满毛球的劣质品,唯一一件看起来高级一点的外套,还是门口沙发上搭着的那件。
虽然秦时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却再也没办法询问正主,今天可算让他逮着机会了。
“怎么也不给自己买点好的穿?”
贺猫猫听出了质问中的心疼,心很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现在生活已经很好了。
自己不是穷,只是想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
“那,什么是该花的地方?”
想起被资助人跟亲人的嘴脸,贺晓识沉默了。
无需秦时源多言,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总会有的。”
贺晓识受不了这种卖惨的氛围,赶紧转移话题。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我这不是还有一件能充门面的衣服么。”
秦小狗边咳嗽边毫不客气拆台:“那要不说说,为啥会买这件衣服呢?”
以他对贺晓识节俭程度的了解,这货买东西的时候绝对有问题。
贺晓识讪笑。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当时资助的那个男孩妈,非要他继续给大学的生活费,被拒绝以后就对他破口大骂。
贺大善人委屈地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痛定思痛,将给那孩子准备的升学红包拿出来,全花了给自己买件衣服。
仅此而已。
秦时源听了前半段又要生气,听到后面才闷闷地哼了一声。
“算你对自己有点良心。”
要是这样贺晓识还把红包给出去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给面前人一顿揍,让他清醒一点。
“笨蛋,我只是善良了一点,又不是脑子坏了!”
贺猫猫一眼就看穿了秦少爷的想法,忍不住赏了他一个爆栗。
随即又嘟囔道:“你别说,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这衣服我从大学穿到现在,质量还是那么好……”
秦时源听着他的碎碎念,有些无奈。
重逢以来,贺晓识总表现出一副精致利己、不插手旁人命运的模样。
他说他讨厌秦时源,又何尝不是讨厌过去的自己?
讨厌那个对世界掏心掏肺,却被狼心狗肺反噬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你还对他们有所期待?”
秦时源心头酸疼,自言自语:“我倒宁愿你表里如一。”
至少自私自利,能让你活得很好。
贺晓识听不到他的心里话,却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衣柜深处的暗格里翻出几张银行卡。
“秦时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吗?”
他歪头看着对方,直到对方迟疑地说出时间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将银行卡放到秦时源手上,他面露向往之色。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去世界各地旅游过。”
贺晓识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
“小时候没钱,长大了没时间,总以为一辈子还很长,不懂珍惜……”
“咳,你在说什么?”
秦时源听着这种交代后事般的话,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将卡塞回贺晓识掌心,又握紧了对方的手,生怕人会下一秒就突然消失。
“等你好起来,就带我去世界各地看看,好吗?”
贺晓识期待地看着他,目中似有水光之色。
秦时源不忍心让他失望,便也郑重地点头,应下了承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尾指纠缠之时,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在颤抖。
两个认为自己没有明天的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打破彼此对未来的期盼。
“笃笃。”
敲门声响起。
恰好这个时候,外卖到了。
秦时源精神紧绷起来,想要跟贺晓识一起去开门,却被人按回沙发上。
“拿个饭而已,紧张什么?我去去就回。”
门外的骑手戴着鸭舌帽,压低的帽檐加上黑色口罩,让人无法分辨面容。
贺晓识神色轻松地伸手,要接过餐食来,可那人却似乎犹豫着不肯撒手。
秦时源看不清外面景象,心下着急,便努力撑着身体,扶着墙走到门边。
等他走到的时候,骑手已经离开,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没事吧?”
秦时源精神还是紧绷着,这么好的动手机会,那群人竟然没有行动吗?
“有。”
贺晓识故意逗他,见秦小狗都要急了,才继续开口。
“外卖大哥人挺好的,我让他给咱们弄个轮椅来,他居然答应了,还没要我打赏!”
秦时源:“?”
什么玩意。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群没人性的家伙吗?
见他满脸狐疑,贺晓识也不客气了,将手中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分了一个给他。
“既然你这么想帮忙,就把它拿进去吧。”
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狭小的餐桌被铺得满满当当的。
“真好啊,就像过年一样。”贺某人感慨。
秦时源也点点头,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时间过得真快,多年前他们在除夕分享残羹冷炙的时候,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不用过年也能吃上大餐。
而当他们一起吃最后一顿饭时,也没有想过,下次再同桌而食竟然已过经年。
……
饭后,二人窝在房间里等外卖员把轮椅送上来。
衣柜门还开着,眼尖的秦时源突然看见了一件格格不入的装束——
破旧的小裙子。
这件衣服确实让他困惑了很久,但也没机会问。
“你有过姐妹?”
他对贺晓识的童年了解并不多,问出口才觉得有些荒唐。
自己真是在意识世界待太久了,差点忘了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跟贺晓识相似的NPC罢了,怎么会拥有跟自己认识之前的记忆呢。
“不对哦。”
贺晓识神神秘秘地,将裙子举到身前。
“是我的!”
秦时源:“???”
不愧是你啊贺晓识,还有现挂!
震惊之余,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似乎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贺晓识说,这是邻居阿姨送给他的。
那会学校要演节目,老师看他瘦小便安排了个反串角色,但衣服要自己带。
他不敢找爸妈要钱,恰好邻居家是个女儿,阿姨就把小裙子送给他了。
“那时候妈妈还没走,她看到的样子就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她这么开心……”
贺晓识的目光中有怀念之色,这是他们母子为数不多的温情回忆。
“所以我就一直带着它,不管去到哪里,都给自己一个念想。”
哪怕后来母亲离家出走,再见时也不认自己了,他依旧守着这点快乐的回忆,在最孤独痛苦的时候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不论真假,眼前的贺晓识解释得真的很好,像是他本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看着对方快要破碎的神情,秦时源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拥抱。
感受到对方在自己怀里的温度,他贪恋地收紧了双手,像是给自己圆一个经年未醒的梦。
“还有我呢。”他说。
“笃笃。”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温馨的氛围。
贺晓识将人按住,然后自己走到了门边,跟刚刚的外卖员交谈着。
不一会,他就回来了。
“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贺晓识心情很好地揉了揉秦小狗的脑袋:“要带我们秦少爷去体验一下人间烟火咯!”
秦少爷满脸无奈,表示贺晓识可真健忘,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自己什么烟火没有感受过,成天烟熏火燎的,差点成腊肉了。
“唉,我总是没法将当初的你跟现在联系起来。”
贺晓识笑着摇摇头。
“习惯就好。”
秦时源推了推眼镜,又端起平日的精英做派,惹得对方捧腹大笑。
也许是因为快乐的时光能减轻痛苦,原本动弹都费劲的秦时源居然可以站起来,在贺晓识的协助下自己走到门口坐轮椅。
这算是回光返照吗?
秦少爷其实挺开心的,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能跟爱人一起度过,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哪怕只是做梦,至少这是一场美梦。
他愿意从此再不醒来。
……
贺晓识推着秦时源走出了云城汇。
常年住在鸽子笼般的公寓里,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所以他们打算去附近的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起初贺晓识还担心秦少爷会不适应,毕竟平时他向来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今天不仅坐着轮椅,还没有打扮。
但秦时源本人倒是半点不在意。
他天天开屏是为了谁啊?
贺晓识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他才懒得管其他NPC的看法。
路上的风景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每天上班都能看见这些建筑。
陌生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为此停驻,更没有机会探究其中的奥秘。
饭点时热火朝天的小店现在还没有人,开店的夫妻俩端着盆子坐在门口的桌上摘菜,说着今天的菜价又涨了,但相视一笑后又化解了愁绪;
对面写字楼门口站岗的保安大爷,如今懒洋洋地躺在凳子上,开着公放刷短视频,笑得合不拢嘴;
一群小学生背着书包从街道另一头走来,本来还在吐槽今天作业太多,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转到了某某跟某某谈恋爱了,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个个都化身福尔摩斯,聊得不亦乐乎。
“这才是人间烟火呀。”
贺晓识忍不住感叹:“他们的快乐,可真简单。”
话音刚落,便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但我现在,比他们快乐一百倍。”秦时源不服气。
贺晓识感觉眼前这家伙骄傲得尾巴都摇起来了,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推着秦时源,慢慢走到了公园的树荫底下,然后一起看草坪上跑来跑去的放风筝小孩。
“诶,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放过风筝?”
贺晓识突然开口。
秦时源皱眉,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相关记忆:“有吗?”
“就是那次,咱们在工地上捡到了一个破风筝,你吵着非要放风筝,结果那天又没风,牵着风筝遛了十几圈,硬是飞不起来。”
经他这么一说,秦少爷有印象了。
那时候,南陂村的村头来了个扎风筝的老头。
周围好多同龄人都买了风筝来放,秦时源也想玩,但他们还要打工还钱给医院,自然没有闲钱去买风筝。
谁知在某次搬砖结束之后,贺晓识突然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破风筝,告诉秦时源是在工地捡的。
当时秦时源高兴坏了,问他在哪找到的,自己也要去找。
臭屁的贺晓识就说了句:“你哥无所不能,要换了你去,就不好使了。”
秦时源记得自己还不服气来着,但在摸到风筝之后就把那点气忘得一干二净。
然后,俩人就找了个开阔的空地开始玩。
可惜风筝的线太短,不管他们怎么跑都放不起来。
最后,他俩趁着工地的人都走了以后,沿着脚手架爬上楼顶,将风筝从楼上扔了下去,看它在空中滑翔了一会,也算是放了风筝了。
现在想想,真是心酸又好笑。
“所以,那风筝真是工地捡的吗?”
秦时源本是随口一问,但看到贺晓识假装很忙地看向远方,他顿时来了兴致。
“哦?你在心虚,从实招来!”
于是在他软磨硬泡下,贺猫猫才勉强承认,自己当时其实是爬了树,把别人挂上去够不着的风筝取下来了。
“我说呢,一般的风筝怎么线这么短。”
秦时源又好气又好笑:“不愧是你啊,哥哥。”
他着重强调了后两个字,臊得贺猫猫表示要跟他绝交一分钟。
突然,一个球从远处快速飞来。
“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