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生闷气的贺晓识,果断转身挡在了秦时源跟前。
足球“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背,落在草坪上弹了几下就停住了。
“没事吧?”
秦时源紧张兮兮地打量着贺晓识,生怕他的小身板被砸出问题来了。
倒是贺晓识反过来安慰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虽然不如他强壮,但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
女人拉着小男孩匆匆向他们跑来,在看见秦时源坐着轮椅后神色更加愧疚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你们伤到了没有?”
秦时源本想发火,但在贺晓识面前还是忍住了动手的欲望。
虽然捏死几个非主线NPC并没有任何难度,但破坏了约会就得不偿失了。
“仔仔,快给哥哥道歉!”
闻言,贺晓识身躯一震,本欲转身的动作变成了下蹲。
他顺势趴在了秦时源的腿上,将脸埋进手臂里。
“没事,你们走吧。”他的声音闷闷的。
秦时源用手抚摸他的发顶,担忧道:“怎么啦?不舒服吗?”
贺猫猫摇摇头,发丝刮得他的掌心发痒。
秦时源面色不善地看着两人,冷冷道:“他让你们走。”
二人被他盯得冷汗直流,闻言立马点头,匆匆离去。
秦时源目送他们的背影,直到远处后,腿上的手掌缓缓合拢,正准备将他们回笼重造,却被贺晓识握住了。
“十元,我有点想她了。”猫猫委屈,猫猫落泪。
虽然这句话莫名其妙,但秦时源就是知道,贺晓识想母亲了。
从他们认识开始,贺晓识就经常跟他说,母亲教自己要善良,她说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贺晓识信了,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践行母亲教给他的原则,就为了在母亲回来接自己的时候,骄傲的告诉她,儿子做到了。
但为什么,先许下承诺的人,却违约了?
“后来,你找到她了吗?”
其实,贺晓识刚工作没多久,就碰到过母亲了。
那天他下班回家,找了个便利店准备买点晚饭,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
贺晓识激动得难以言表,冲上去就抱住了陈红莲。
陈红莲的尖叫卡在喉咙里,但在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又生生止住了,只能僵硬地拍了拍对方的背。
她的眼神躲闪,拉着贺晓识三两步躲进了巷子里。
贺晓识浑然不觉,他沉醉于重逢的喜悦中,不断诉说着这些年对于母亲的想念,他来不及问她为什么不来接自己,他只想告诉母亲,在她离开以后,自己一直没忘记她的教诲。
但陈红莲打断了他。
她神情焦急,余光不断看向便利店门口。
陈红莲祈求地看向贺晓识,请他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了。
她又说,自己现在生活得很好,希望贺晓识可以体谅,她并不想回忆那段痛苦的时光了。
贺晓识愣住了。
“对不起,贺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红莲留下这句话后落荒而逃,离开黑暗的巷子奔向光明的马路,与当年离开的背影何其相似。
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再回头。
贺晓识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看着她急匆匆地从便利店里带出了一个小孩,母子二人手拉着手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贺先生……”
他咂摸着这三个字,寒意从心头涌起,蔓延全身,冻住了四肢百骸,叫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贺晓识知道,陈红莲是担心自己认出她儿子以后,会对孩子做出过激的事情。
可是她都忘了,她的另一个儿子从小就懂事善良,怎么可能主动伤害别人?
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吧。
可笑他将母亲当做自己的信仰灯塔,母亲却觉得他是自己人生中不可提及的污点。
贺晓识站在黑暗的巷子里,从无声落泪到蹲下抱头痛哭。
从这一刻起,他真的没有家了。
……
“所以刚刚的,是他们?”
贺晓识无声点点头。
思念了几千个日月,他怎么会听错母亲的声音呢?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那两人罢了。
秦时源气得额角青筋突突跳,只恨方才没让那俩人当场爆炸。
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
秦某人握紧了拳头,远处便盛开了一场无人喝彩的烟花。
烟花散尽,就连一丝尘土都不会剩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贺晓识,只能将人搂住,试图给予对方一点温暖。
秦时源忽然理解了贺晓识常挂在嘴边那句“要是世界毁灭就好了”。
对于贺晓识来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
当他把生存希望留给自己那一刻,心里究竟是感到不舍还是解脱?
……
一天其实很短。
上班时觉得一眼看不到头的时间,如今却一眨眼就到了尾声。
贺晓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高高兴兴地陪着秦时源在公园里到处走。
直到白昼将近,才再次回到熟悉的公寓里。
夕阳西下,白云的边缘时而光滑时而出现锯齿,晚霞变幻着赤橙黄绿蓝,如同霓虹灯般在空中闪烁。
“这天真美啊。”
他们坐在窗边,共同欣赏着赛博朋克般的景象。
“是啊。”
如果没有这些异常,确实是很美的。
秦时源目光中有几分悲凉,世界快要崩溃了,自己确实该走了。
只是他还没有看到贺晓识安然度过这一天,他不敢离开。
现实中的对方,就是在这一天出事的。
意识中的对方,不可以再有半分闪失。
为了改变这个结局,秦时源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不敢奢求长久的陪伴,他只想让对方活下来,哪怕只能活在自己的脑海里。
秦时源记得这么一段话——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
第二次,是下葬入土,亲朋出席你的葬礼,宣告你在社会上不复存在。
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遗忘。
从此,你就真正地死去了,万事万物将不再和你有关。
他想,意识世界与现实如此相似,若能活在这里,就不算死去。
秦时源闭上眼,难以抑制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
车祸发生后,他亲眼看着贺晓识在自己面前失去生机。
明明,明明他们才刚刚相认,他才刚刚向爱人表露心意。
贺晓识说,他受了心伤,可能没办法很快开启一段感情。
秦时源说,他可以等,等到他痊愈的那一天。
贺晓识笑了,他说,那就试试吧。
他们并肩走着,说笑着,期待着全新的生活。
他还没来得及牵上他的手,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他。
秦时源早就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在变差。
刘易生曾劝他先回去,等养好了身子再回来。
可是他不敢赌。
他怕自己走后,就再回不来了;他怕自己离开的时间里,贺晓识会跟现实一样遭遇不测;他还怕,自己再次回来时,对方认不出自己了。
意识世界里的每一天,都是他偷来的时间。
他不敢浪费一分一秒,誓要看到故事终章才肯放心离去。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
“你该回去了。”
贺晓识忽然开口。
秦时源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落日余晖打在贺晓识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都知道了。”
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你的一切。
既然注定了要在今天告别,那就在最后的时间里,多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看着困惑地秦时源,贺晓识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掏出口袋里已经被焐热的毒药。
思绪回到早上与刘易生通话时——
“人,我可以替你杀。而你要保证今天结束前,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们。”
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为了促成合作,贺某人大言不惭:
“你们打不过他,也动不了我,事已至此,倒不如相信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挂断电话后他不禁自嘲,为这数次轮回来,猎人与猎物角色的对调。
从前总觉得对方强大不可一世,现在自己倒成了对方眼中无可抗衡的存在。
果然神秘感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思绪回笼。
贺晓识将残留着体温的药递给秦时源。
“被车撞太疼了,待会就喝这个吧。”
上一次我试过了,会有一点疼,但很快就能结束。
秦时源伸出的手有些颤抖,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离开后,对方会不会也……
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贺晓识认真地告诉他,即便他不在了,自己也会好好活着的。
因为他已经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闻言,秦少爷没有再犹豫,伸手接过毒药直接一口闷了。
因为贺晓识曾答应过永远不会骗自己,无论在哪个时空。
“现在可以告诉我,咳咳,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乖巧宝宝期待地望向老师,希望可以得到答案。
贺老师走到他身边,揽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腰上,揉搓着他柔软的短发。
“我给你讲些故事吧……”
秦少爷点了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让淡淡的竹香笼罩着二人。
“那就从,游乐场开始吧。”
夜色渐浓,破碎的月亮悬挂在天上,楼房随风摇曳着,脚下的大理石也波涛汹涌。
在这般诡异的氛围中,贺晓识将数次轮回里的趣事告诉了秦时源。
略去了刺激的追杀和悲痛的死亡,剩下的只有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们曾在游乐场里相遇,翘班宴请年少的自己,在摩天轮到达最高点的那刻,许下了关于对方的愿望;
他们曾像今日一样相约吃饭,被辣得满头大汗,然后相视而笑;
他曾经说过会负责,答应过要替自己还债和养自己一辈子;
……
这些事如果只有一个人记得,也太寂寞了。
秦宝宝兴致勃勃地听着记忆中不存在的事情,然后将自己代入角色,嘴角就压不住地上扬。
真好,原来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跟贺晓识经历过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至于是真是假,管他呢。
哪怕是哄自己的,也很好。
只可惜,毒药的发作时间太短了。
他好想再多听一会啊。
“贺晓识……你要是真的……该多好……”
床边坐着的秦时源,单手按住腹部,控制不住地往外咳血,飞溅的液体染红了贺晓识的衬衣,也将卧室染成了一片暗红。
“谁知道啊,万一呢。”
贺晓识声音有些颤抖,转身跪坐在床上,将人紧紧抱住。
“别忘了我,”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男朋友。”
对方无暇回应,生机在咳嗽与抽搐中,正在一点点剥离消失。
直到最后,放在他腰间的手无力垂下,一切归于平静。
一滴泪从贺晓识的眼中落下,滴在秦时源渐渐冰冷的脖颈处。
他捧起对方的脸,蜻蜓点水般地在额头落下亲吻。
“如果忘了,就算了。”
他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