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汽车安静地行驶,莱斯文一早过来接上佐伊,她们正在去教堂的路上。

    “在想什么?”莱斯文问。

    佐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告诉我,”莱斯文被自己惊到,她不应该用命令的口吻,于是她调整了自己的话语,让自己显得更加柔和,“能告诉我吗?”

    “……我只是在想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佐伊坦诚地回答。

    ……真是危险的好奇心,莱斯文想,她记起之前在佐伊手上看到的伤痕,那究竟来自危险的床上游戏,还是自我伤害?

    她握住佐伊冰凉的手指,看起来是艺术家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像是浸在水中的瓷器。

    “每个人都会有得到答案的一天,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只需要等待,”  莱斯文告诉佐伊。

    ……只需要等待吗?

    佐伊坐在教堂里,暗淡的光粒弥散在教堂中央,她的视线追逐着神像上变幻莫测的阴影。

    很少对公众开发的教堂里坐满了人,有雷欧斯先生的一对儿女,雷欧斯先生的女儿还没有结婚,他的儿子则带着他的妻子和一个看起来才三岁的男孩,其他还有雷欧斯先生的哥哥,爱德华先生,或是其他佐伊在电视上看过的大人物。

    神父正沉静地念着悼词,缅怀死者的一生,他的思想、生平、成就、近六十年的人生,被浓缩在短短百字的悼词之中。

    但佐伊回忆起来的,还是雷欧斯先生最终死亡的场景,那副尚还带着温热,却已经不再有生机的身体。

    最后神父念诵了雷欧斯先生留下的一封遗书。

    “自从我发现我有了心脏方面的问题之后,我就有了定期留下遗书的习惯。但当我准备写第一封遗书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我取得了不错的成就,带领自己的集团不断进步,成为了世俗意义上可以称之为成功的人,但是我回忆起我的人生,却仍然充满了缺憾。”

    “在我的生活中,工作曾就是我的一切,我从未真正将目光放到我的家人,亦或是我自己身上。我以为我会对我的人生感到满足,但是我现在却觉得它又是如此贫瘠,充满了对爱的匮乏。”

    “为了家族的利益和自身的发展,我选择了联姻。这依然是我一生中最为正确的选择之一,我衷心地感谢我的妻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知己。但是我仍然觉得遗憾,在我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真正的爱情。”

    “我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但是我却对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缺乏关心,我们之间存在巨大的裂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是直到我人生快要末尾的时候,我却才开始想办法弥补,尽管我知道这些弥补仍然显得太轻太迟。”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不坦诚。因为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是一个死人,生前的荣耀已经归于尘土,留下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人生多么短暂,而又漫长。或许我是死于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次心脏病突发,一场难以预料的事故,或是具有无数可能的意外……最终在痛苦和挣扎中走向永眠,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够死在爱的美梦中,能够有人向我证明爱与死同样强大。”

    ……

    佐伊怔怔地坐在横椅上。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真正地想要去了解勒朗·雷欧斯这个人。

    勒朗·雷欧斯,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拥有什么样的成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见过一定次数的人,即使他们曾经在□□上无比的亲近。

    她对勒朗·雷欧斯的认识只是浮于水面的走马观花。

    也许曾经勒朗有谈起过他自己,但是她也只是平静地听完,然后将它们堆到记忆的角落。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勒朗是否真的喜欢过自己这个问题,虽然他们总是接吻,拥抱,放肆地□□,但是她的内心却毫无波动——无论是对勒朗说的那些爱语,亦或是他对自己能只陪他一个人的请求。

    ……那么雷欧斯先生,是在他的期望中死去的吗?

    佐伊茫然地随着所有人起身,一起念诵着神灵的名诲,对死者默哀。

    突然,她感受到了莱斯文悄悄握过来的手。

    之前的胡思乱想顿时烟消云散,勒朗·雷欧斯被挤出脑海,在一片静默中,佐伊只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她的心脏在不停地跳动、泵血,无法抑制的感情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太卑鄙了,即使她本来也称不上道德高尚,但是这已经算是背德了。

    她在雷欧斯先生才去世一周的情况下,爱上了她的妻子。在他的葬礼上,她只是因为莱斯文的触摸就感到全身发麻、心跳加速。

    可莱斯文女士却似乎只把她当成一个晚辈,一个走上弯路、让人怜悯的孩子……

    可是她还是如此地不想离开她。

    这是什么样的黑色幽默?

    葬礼的最后,雷欧斯先生被葬在山顶的墓园。

    沿路的草甸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不知名小花,风中夹杂着雨丝和细碎的花瓣。

    从这里可以眺见不远处灰色的广袤海面,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激起白色的泡沫。

    佐伊撑着拐杖,将一束花轻轻放进雷欧斯先生的棺木,然后目睹它被一抷抷土壤吞没。

    *

    莱斯文结束了一些社交,一眼就对上了佐伊的视线。

    佐伊正坐在一栋石塔的台阶,风吹起她的黑色卷发,见莱斯文注意到她就露出一个笑容,像是石缝中冒出的青苔,潮湿而青涩。

    一股模糊而难以形容的感情潮水一般漫过莱斯文全身。

    “走吧,佐伊,我送你回医院,”莱斯文轻声说。

    “……好的,莱斯文女士。”

    现在雷欧斯先生的葬礼已经结束,按照之前的约定,已经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

    之后她还能再见到莱斯文女士吗?

    路上两人都有些低沉。

    终于,佐伊准备打破这种沉默。

    “莱斯文女士……”我们之后还能再见面吗?

    莱斯文竟然也同时开口,“佐伊,你愿意让我收养你吗?”

    佐伊愣住了,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莱斯文没有想到佐伊会这么干脆的拒绝。

    ……佐伊是不想再留下来了吗?

    也是,这样正处于自己人生黄金阶段的孩子,估计比起留下来陪她一个已经日暮西山的人,一定有更多新鲜的事情等她体验。

    但是,莱斯文不想放弃,或者说,她不想让佐伊离开。

    “我不想做您的孩子,我很快就要成年了。”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资助你继续学习,或者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情。”

    佐伊停下脚步,直视着莱斯文,“您是在怜悯我吗?我不需要您资助我。”

    “不,佐伊,并非如此……”

    “那是为什么?”佐伊注视着莱斯文深蓝色的眼睛,像是沉浸在一场悠久的梦境。

    是啊,为什么呢?莱斯文也在内心自问。

    “我想照顾你,佐伊。”莱斯文最后回答。

    “可是我也不需要您照顾我!请您别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莱斯文注意到佐伊的气愤,加快的呼吸,和不断起伏的胸腔,她先一步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莱斯文往前一步,拉近了与佐伊的距离,将她抱在怀里,语气温和地安抚她,“我知道,佐伊,你有自己的想法,但至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只要你愿意留下。

    然后她感到佐伊突然反手抱住她,拐杖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在混杂着雨丝的风中,女孩不顾一切地吻上她。

    你……”莱斯文撑住佐伊,担心她因为没有借力点摔倒,然后她看见佐伊眼神湿润而又炽热地看着,轻声说,“……我想要这个,您也可以给我吗?”

    莱斯文迟迟没有反应。

    太蠢了。

    佐伊在心里想,她甚至懊恼地想哭。

    对她的吻和她的告白,莱斯文完全没有反应。

    莱斯文不喜欢她,她只是在怜爱一个可怜的小鬼。

    很好,她的初恋已经结束了。

    说不定莱斯文女士再也不会见她。

    佐伊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拐杖,拉开与莱斯文的距离,打算自己离开。

    她不想让莱斯文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但是她没有成功,莱斯文扣住她的手腕,一贯温和的表情从她的脸上退去,只留下一种时光沉淀下的庄重,让佐伊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

    “告诉我,佐伊,为什么你想要这个?”

    “……不关您的事情,这本来也不重要。”

    莱斯文抬起她的脸,强制地让她看向自己,“告诉我,佐伊。”

    “……因为,我爱您,”佐伊感受到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即使您并不爱我,即使您只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我依然无法自拔地爱您。不是晚辈对长辈的爱,而是想要跟您亲吻、拥抱、□□、共度一生的爱……”

    她的话被莱斯文的吻打断。

    难以描述的喜悦让她头晕目眩,让她感到窒息,又让她觉得昏沉。

    她顺从地跟着莱斯文的节奏张开嘴唇,和她唇舌交缠。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此美妙,又如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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