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很漫长,月光下,袁湘湘在狭小的房子里踱步,独自练习着婚礼的流程。
“一拜天地……”她夹着嗓子,口中小声地模仿着记忆里的腔调,慢慢地鞠躬。
“二拜高堂……”她转向后面,小心细致地又鞠了一个躬。
“夫妻对拜……”
礼成——
少女鼓点般的心跳,热烈得像是为整个青春送行。
不只是她的所受过的苦难……
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
与袁湘湘的愈来愈兴奋相比,祝瑶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为首的媒婆挑开闺房的的红帘,昏黄的灯光打在媒婆布满褶皱的脸上,看起来就像吃人的鬼怪。
“袁小姐,吉时已到,我们走吧。”那个媒婆谄媚地笑着,眼里的算计都快溢出来了。
袁湘湘欣然答应,搭上她的手,慢慢上了喜轿。
“今有佳人命归三途——上表沧溟——下辟厚土——三生石畔——永结同心——黄泉汤汤——万鬼同哭——”
冥婚的唱词咿咿呀呀的伴着喜轿,一路吹拉弹唱地到了荣家门口,他们抬着轿子,从后门缓慢驶入,最后停在一个小院里。
“袁小姐,下来吧。”喜轿里伸出来一只形如枯槁的手。
袁湘湘搭着她的手,下了轿子。
周围的乐器声停下来后,整个院子死一般的静寂,只能听到一些风过树梢带起的哗啦声,和一些草丛里虫子叽喳的白噪音。
媒婆乐呵呵地拉着袁湘湘穿过小院,跨过门槛,到了一个和她一样,穿着红色绣鞋的人面前。
袁湘湘盯着他的脚尖,好奇地想:这就是她以后相敬如宾的丈夫了么。
一切都如袁湘湘预想般的进行,他们在媒婆的唱作声中拜堂,在媒婆的祝福声中步入洞房。
她的丈夫,和她一起坐在喜床上,接受完媒婆的祷告后,媒婆就离开了。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让祝瑶都忍不住战栗——谁知道旁边的人是死是活?
但袁湘湘没有这种意识,她心里密密地泛着甜,听自己的丈夫迟迟没有说话,她纠结着要不要率先打破僵局。
最后还是她妥协了。
“相…相公?”初次喊出这个名称的她有一些脸红。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她。
“你该掀头盖了。”袁湘湘善意地提醒道。
对方依然没有说话。
袁湘湘有一些气恼,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未来的丈夫有着无限的包容心,所以她又等了一会,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喜房的烛光一直摇曳不定的,她看到自己鞋头的钗凤落下的影子,也随着烛火摇摇晃晃。
最后,她等得都有些困了,几次都差点要睡过去,她终于忍不住了,她慢慢朝向她丈夫的方向,小心翼翼道:“你…不掀吗?我想睡觉了,我可以掀吗?”
悸动的心跳回归平常,她静静等了一会答复,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害怕——他不会是嫌弃我吧,可是学院的老师们都说,丈夫爱妻子,这是世界久久不变的铁律,那他为什么不掀自己的盖头?
……又是一阵沉默。
袁湘湘攒了一股勇气,一股作气地掀开了头盖——
首先映入她眼前的是一个做工精湛的纸偶。
祝瑶似乎听见了袁湘湘心底有什么碎了。
“啊——”几乎是无法抑制的,袁湘湘一个激灵挪开一米远。
在细看,那个人偶画着僵硬的五官,身上穿着和她同款的嫁衣,脖子上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几个打字,好像是生辰八字,一直延伸进嫁衣里。
袁湘湘连滚带爬地爬到离那个纸偶最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会?怎么会?她嫁的……是一个纸人?所以刚才跟她拜堂,跟她坐了这么久的‘丈夫’只是一个纸人!?
看着那诡异又僵硬的脸,袁湘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恐慌,她哆哆嗦嗦地摸上门把手,想要夺门而出。
但门不知何时被反锁了,任凭她怎么拉都打不开,她只好疯了一样的拍门——
“有人吗?救救我!有人吗……”
单薄的求救声在午夜更显诡异,并且有一些火烧纸的味道从远方传来。
渐渐地,袁湘湘意识到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他们的圈套,一个骗局,她只不过是里面一颗举足轻重的旗子,她的去留,还不是旗手抬手落手的事?
拍门的力气渐小,她的希望也一点点被拽会了谷底。
她又慢慢爬回那个角落,在那个角落,烛火刚好被柜子挡住,一丝光线都泻不进来,像是一个足够安全的阴影处,不会让她被那个怪异的纸偶发现。
血红色的嫁衣很好的隐逸在了阴暗处,她抱着双腿,蜷缩着,一行清泪在黑暗里无声滑下,像包裹着许多话语,但这些话重要吗?大抵已经不重要了吧……
祝瑶蜷缩在袁湘湘的躯壳里,她感觉到有有一滴湿润的东西划过自己的脸颊。
是……谁的泪?
祝瑶已经分不清了。
次日一大早,一个丫鬟端着盆水推开了婚房的大门。
“少奶奶,洗漱了。”
房间的正中央,只坐着一个纸人,除此之外,房间空无一人。
“少奶奶?”
丫鬟探头探脑地寻找着,终于在门后发现了一动不动的袁湘湘,她把自己整个人塞进了臂弯里,只能看到一颗毛糟糟的脑袋。
“少奶奶,洗漱了。”丫鬟不耐烦地把水盆放到一边,伸手去拽她。
“哇啊啊啊——”袁湘湘失声尖叫,她胡乱拍打着来人,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别抓我,别抓我……”
“嘶——”丫鬟被袁湘湘错手打了一巴掌,气急败坏,她站直了腰:“爱洗不洗,丑八怪,谁惯着你。”说完就甩甩手走了。
房间再次陷入了寂静。
袁湘湘战栗着从手臂中抬起头来,她看着门缝里泻出的一点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连手连脚地爬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暖暖地包裹住了她,她看向太阳的方向,眼睛被刺激泛起了泪花,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像一条濒死的鱼。
好温暖……袁湘湘慢慢闭上了眼。
外面正在给小院浇花的丫鬟看着袁湘湘狼狈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倒了八辈子霉来照顾这个又丑又怪的‘少奶奶’。
很快地,袁湘湘就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荣姥爷的大儿子在前年走丢了,从那以后怪事横生,不仅荣姥爷的事业节节败退,并且还总招鬼敲门,身体也渐渐虚弱。
后来找了个道士,道士说可能是容是年纪轻轻就死了,鬼魂有所不甘,所以老出来作祟,给他找一个妻子就行了。
但容是命格特殊,阴气极盛,所以需要一个阳气旺的女生来配她,但谁家好姑娘愿意嫁一个死人呢?刚好有这么一个地方,专门买卖女孩给那些寡汉做妻子的,荣家派媒婆去问,刚好,又有一个命格偏阳的女生,所以荣家把女孩买下来,让她和容是连理了。
袁湘湘终于窥见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角。
她得知真相时,她的心情已经没有任何起伏了,她安静地听完丫鬟的解释,礼貌地道谢后,回婚房待着了。
此后每一天,袁湘湘的房间里都供着一副牌位,她要和这副牌位一起吃,一起睡。
每次她看着上面刻的‘荣家第八代荣是之灵’,她只觉得可笑——
“你也会嫌弃我吗?”她对着牌位自言自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令袁湘湘没想到的是,她作为少夫人的生活竟然出奇的舒坦,作为荣府的少夫人,她不仅不短吃不短穿,活也几乎是不用干的,又因为她长得不好看,荣夫人不愿意见到她,所以她只需每天待在院子里,等着丫鬟布置吃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