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年趴在船舷上,眺望着逐渐远去的香波岛。船尾翻起的浪花发白,在蔚蓝的海面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她缠了绷带,只露出上半张脸,没人认出她的身份。
贺年双眼有些失焦。大仇得报后,快感并未如约而至,反而是巨大的茫然和空虚接踵而来。
天龙人的权重太大了,而她的力量太弱。海军内部也是风云难测,这个世界病得太深,她不确定自己能否纠正。
双手顺着栏杆滑落,贺年整个人挂在船舷上。有史以来的,她感到无力,巨大的无力。
她也不过才19岁,按照那个世界的时间轨迹,她应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才对。
“喂,听说了吗?香波岛出事了!”不远处传来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有天龙人被杀了。”
“真的吗?这可不兴乱说。”
“真的啊,听说有人在奴隶市场安置了炸弹,炸伤好几个天龙人不说,还宰了一个。”
“艹,真他妈解气!干得……呜……”
“你疯了吗?小点声,这船上指不定就有世界政府的人!”
下意识地,贺年朝声源看了过去。
许是她现在模样太过可怖,许是说话的人心虚,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那两人均是面露惊恐,落荒而逃。
贺年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笑容牵动伤口,她痛得嘶了一声。
虚抚脸颊,贺年目光逐渐凝实。
或许不是无药可救,这里缺少的,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只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相信被天龙人奴役了上百年的怒火必定会爆发。
她可以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她可以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她真的可以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吗……?
怀疑的念头一旦滋生,原本坚定的信仰之山垮塌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贺年只觉得自己像个溺水之人,沉在水中,口鼻被封堵,没呼吸一下都很艰难,都很累。
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讲实话,她不知道。再一次地,她止不住地开始想念另一个世界,想家,想妈妈……还有萨卡斯基。
是了,从现在起,她不是无根之草,她在这个世界有了血缘牵绊。甚至,不仅仅是亲情,还有米霍克、泽法、斯莫格……
她已经与太多人建立了羁绊,这些情感如杂草,在血肉的滋养下疯狂生长,最后牢牢地扎根在心脏上。
所以,扪心自问,倘若现在真的有机会可以回到原世界,一走了之,她又真的走得了吗?
在思绪反复的鞭挞中,贺年在海上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两天。
客船即将抵达吉尔岛。
“快看,那是什么!”
原本安定人群突然开始骚乱。
“是鹰眼!那个王下七武海之一的鹰眼!我们完了!”
“他劈过来了!”
人群开始尖叫。
在混乱的人流中稳住身体,贺年朝骚乱的源头看去。50米外的海面上漂着一只纯黑小船,头戴公爵帽的男人举着大黑刀劈下。
斩击切开海面,掀起空气波,直直冲着客船中部。
贺年皱了皱眉。客船离目的港口还有些距离,此时若是命中,船体腰斩后,必定会出现伤亡。
米霍克这见船就劈的性子,得改改。不对……以前劈的多是挑衅的海贼船,基本不会对普通船只动手,这是怎么了?
疑惑间,贺年右脚蓄力,一击岚脚就要甩出。忽然,半空中暴发出一道金色闪光,与斩击撞在一起。
“好可怕哟~”阴阳怪气的调子传来,穿着黄条纹西装的大将踏着月步滞留在半空。
脚上收了力,贺年霍然抬头,心里顿时明白了七七八八,黄猿大概就是“来接她”的人。
“鹰眼,即便是七武海,也不能在老夫的手底下动手耶~”波鲁萨利诺语调依旧轻松,话里却含了警告的意思。
收回目光,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贺年默不作声地隐入人群。她现在不能被米霍克发现,尤其不能在波鲁萨利诺的眼皮子底下发现。
鹰眼和黄猿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人显然都无心硬碰。鹰眼离开后,船上的骚乱逐渐平息。
客船顺利靠岸,贺年走下船。
她揉了揉眉心。波鲁萨利诺不愧是闪闪果实能力者,来去如光,处理完意外事件,眨眼间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她很确定波鲁萨利诺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但至于有没有认出自己,她不是很有信心。
毕竟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所以,她现在得上哪去联系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大将啊?
正叹着气,肩膀猛地一沉:“贺年,解释一下?”
明明是笑嘻嘻的语气,贺年却听得打了个哆嗦,来不及反应,便眼前一花。
待视野再清晰起来,她已经身处室内,视线正对着的墙壁上挂了一副字——摸棱两可的正义。
正是黄猿的办公室。
波鲁萨利诺两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走回办公桌后方,他拉开椅子往上一靠,顺带将两条长腿搁在桌面上。
“说说看吧?”他歪了头,斜睨着贺年。
瞧着波鲁萨利诺吊儿郎当的模样,贺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有些拿不准波鲁萨利诺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何种立场来提问的。
虽然黄猿是能让萨卡斯基完全信任的人,但击杀天龙人实在罪责过大,还是暂且不要暴露的好。
斟酌片刻,贺年开口道:“黄……”
结果刚开口就被打断了:“嗯?”波鲁萨利诺放下腿。
贺年心里立马一个咯噔,莫不是说错话了?
“大将?”
“你叫我什么?”波鲁萨利诺直起腰:“才多久不见就这么生疏了,真是让人难过耶~”
九曲十八弯的调子立马让贺年的心落回肚子里:“波鲁叔叔!”她喜笑颜开,不慎牵动到脸上的伤口:“斯——”
“脸怎么了?”波鲁萨利诺严肃不少。
“没事,小伤。”
“你过来。”波鲁萨利诺招招手。
“真没事。”贺年一边摆着手,一边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波鲁萨利诺抬着贺年的下巴看了两秒后,开始解贺年脸上的绷带。
“波鲁叔,真没事的……”
“你别说话。”波鲁萨利诺少见的严肃。
看到绷带下伤口的一瞬间,波鲁萨利诺声音低沉了两个度:“你把这叫小伤?”
贺年企图辩解:“没伤到要害嘛……”
“烧伤?”波鲁萨莉诺根本不接她的茬。
“萨卡斯基打的?”
“啊?不是爸爸,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贺年心虚。
波鲁萨利诺挑了挑眉,接着他掏出电话虫,劈里啪啦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虫噗鲁噗鲁了好一阵才幻化出一个压低帽檐的形象。
连寒暄都省略掉,波鲁萨利诺开口即质问:“贺年的伤,你打的?”
电话虫沉默一秒:“嗯。”
波鲁萨利诺烦躁地点了支烟:“萨卡斯基,贺年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能往脸上招呼,她是个女孩子。”
贺年在边上疯狂摇头示意。
波鲁萨莉诺看着贺年,猛吸一口香烟:“算起来,你带她的时间还没有我长。”
“……”
这一次,电话那头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波鲁萨利诺将还剩一半的香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你不要的话,我要。”
电话虫终于重新出声:“波鲁萨利诺。”
“贺年在边上吧,你把电话给她。”
波鲁萨利诺皱眉,但仍旧依言把电话虫递给了贺年。
“爸爸?”
“嗯。”
厚重而熟悉的声音撞击耳膜,传递来莫名的安心。
“爸爸,你那边?”贺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香波地群岛事件的后续。
“电话里不便多说,你只需要记住,波鲁萨利诺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说完,不等贺年回复,萨卡斯基挂掉了电话。
“爸……”贺年攒了一肚子的话直接被憋了回去。她归还了电话虫,神情难免落寞。
“贺年,跟我去趟医务室,你的伤口要重新消毒。”看着精神头明显蔫下去的孩子,波鲁萨利诺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她的头。
贺年忽然仰头,直视波鲁萨利诺的眼睛。
萨卡斯基在电话里传达了两个重要讯息——一是电话可能有监听,二是黄猿现在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而且是100%可以信任的人。
“波鲁叔,我不能去医务室,甚至,我现在要隐藏身份。”
“嗯?”
贺年谨慎地放出见闻色,确定周围无他人后,才小声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讲了一遍。
“所以,那份举报维尔戈的证据是你交给鼯鼠的,然后你为了复仇,杀死了天龙人,甚至不惜往自己脸上烙天翔龙之蹄。”听到最后,波鲁萨利诺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是的。”
“你小子,胆子很大啊。”
贺年低着头不说话,等着挨训。
“好可怕哟~”
贺年霍然抬头。
波鲁萨莉诺恢复了平常的神态,他翻出一个医药箱递给贺年:“伤口还是得消毒,否则会发炎耶~”
“那个之后……”
“至于留疤的事,你不用担心捏,我到时候找倍加庞克问问,肯定能去掉。”说完,波鲁萨利诺往门口走去:“其他的事你更不用担心,有我和萨卡斯基。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养伤,好好吃饭耶~”
“对了,今天食堂的餐后甜点是蛋糕哟,有草莓味和巧克力味,你要哪一种?”
听着波鲁萨利诺轻松的口吻,贺年怔然。她以为会挨骂的,至少也是带着关心的斥责。
可是没有。波鲁萨利诺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她要好好养伤,好好吃饭。
眼眶没来由地开始发烫,贺年想哭。
“怎么哭了捏,”离开的波鲁萨莉诺又走了回来:“不要哭,两种都想要也可以,作为大将,多拿一块蛋糕完全没问题捏。”他弯下腰,粗粝的指腹抹过贺年的眼角。
“嗯,嗯!”贺年忍着哭腔,拼命点头。
波鲁萨利诺直起腰:“其实,萨卡斯基很爱你,不过表达方式确实让人难以接受。”犹豫片刻,他开口道:“以后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说。”
怎么说也是他亲自看大的孩子,他看不得孩子这样。
叹了口气,波鲁萨利诺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