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鬼神么?”何知逢突兀的问道,神情异常平静下来,他垂眸看着阿初,人的眉皱的更紧了,他像是努力恢复平静,深吸一口气来。
“不信,你信么?”他道,眼睛紧盯着何知逢。
何知逢摇摇头,这是第一次避开他的眼了。他道:“不信,但我爹信。传闻他百毒不侵、金刚不坏,才称霸了好久呢。”
“那也只是传闻。”
“可我走的时候看见他手动了。”
何知逢将灯递到他手中,却眼睛不敢移到他的身上去。
阿初只觉得身体发麻的痛,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不再回头,脚腕上没了石头,他身上没了束缚的轻松,朝着山脚跑下去,可灵魂里呢?早是被扼制住了。
何知逢没有动,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毛竹终是掩住了人的身形,一点也看不见了,于是何知逢转过身去一阶一阶的往台阶上跨去。
夜色正浓,耳边稀疏的是自己的呼吸声,为什么急促了些呢
抬起眼来,是火焰,阿爹举着火把站着,明明火是热的,可他却觉得身体都被冻僵了,刺骨的冷在精神上弹动着,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他是被拖着回去的。他本就该习惯了的,许是出了些汗的缘故,风刺的都觉得入了骨。腿是磨破了皮,但没什么关系。
他被脸上带着刀疤的但数不上名头的老二六丢到了大堂,摁在了地上。
他前面的香案上新点的香火,而前面的神像面露着慈悲模样,但这地方却阴暗的潮湿,他却觉得也凶神恶煞起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神偏偏会庇护了爹呢?因为他总会往案上扔着一个人头供奉?可明明脑袋是自己负责割下来的,为什么没自己这一份呢?
他思考着,但终究是想不明白,老二六只按着他的脑袋,没有动作,他也不吭声,垂着眼睛,脸贴着地面。
等了好久,也没多久吧,堂子大门敞开,从只从缝隙里钻来的小风变成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大风,阿初被爹捆着麻绳拎着带了回来。
阿初不像何知逢那般听话,绳子勒着他的胳膊都出了血,何知逢他老子无奈下只能将绳子松了些,他挣扎着一直到了大堂,一直到了对上了何知逢。
阿初一时停了下来,他的眼神钉在了何知逢身上,何知逢透着余光看他,抿紧了唇。一直到阿初坐到了地上,他面色平静下来,平淡着注视这场施暴。
水、刀、绳、板、棍子拳头一片混乱,何知逢发狠的咬着唇,咬破了,血便从这出来了,少年眼里映着他,阿初的衣服被簒的起了褶皱,何知逢没发出声,阿初也没掉下过一滴泪来。
细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目光所交汇,何知逢仰面躺下,他的胸膛不断地起伏,侧头咳出了血来,簒紧的拳头也有了松动,渐渐脱了力来。
他视线有些模糊了,最后看到了什么呢?月亮始终没有探出头,寻常的。今日的时间过的好慢好慢,何知逢这样想着,指间有了空隙,风也便趁机钻入了。
天何时才渐亮的呢?阿初走到他身旁,蹲下,垂着眸子,可何知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来,但他透着这些模糊,似乎是明白了。阿初一点点将他指头间的空隙填了上,交握,凉,倒真像木头了…
……
何知逢的命硬,也或许他老子留了手,但他没力气动,昏睡了好一阵才醒来,双眼一闭又睡去了。
等到再次睁眼,何知逢忍不住去动了,他侧过头去看,阿初坐在窗前,开着窗,依稀能看见着一抹清绿。
何知逢想起身到他那了,可刚动了一下,那木头床就嘎吱的响,于是被发现了,阿初发音制止了他,声音干的哑,跟初见时倒有些相像了。
“别动,疼。”
何知逢听见了,他乖乖的不动了,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但牵动着嗓子,声音是更难听了些,有些不清。含糊。
他道:“不疼。”
阿初将视线移向他,太阳的光辉模糊了影,他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去。“疼。”他又重复,离近了些:“很疼。”声音是颤动些的,像是压着即将要爆发出的情绪。可他没哭,何知逢没见着。
何知逢有些费力抬起手来,好在阿初离得近,他学着样子擦了擦人脸上没有的泪水。声音轻了轻“好啦。”
何知逢松了手,阿初垂下眼看他,轻轻抱了他“我又没哭。”
何知逢在他背上拍了拍,“嗯”了声。
“阿初,没了你我真的会死啊…”他抬眼与墙洞中的眼对上,指尖握得紧了些。
……
热过了夏日,何知逢也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闲不住下床走动了,倒真是命硬。
阿初却不再离开屋子,却整日坐在了窗前。
树叶染上了黄色,枯黄散落,有时秋风吹过也会带着飞一段距离,而正巧落在了桌上。
何知逢摆弄着黄色的树叶,又望着窗外,秋天啊,自然想到了树上结的果子来。
于是他侧过了头,托着腮看他:“阿初啊,你要吃果子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窗外那片景色。
“你为我摘束花吧,就第一次送的那个。”
“可是那朵就夏季才有,现在只有那红色的,红色也好看,阿初要么?”
他摇摇头,神色颇为认真道:“我只想要那朵白的,你替我寻寻吧。”
何知逢顿了顿,眨眨眼睛说了好,阿初这才松了些,露出一个笑意来。
……
可是现在呢?
那朵花映在何知逢的眼瞳中,身上被践踏沾染了污泥。
他仍然费力的反抗着,口液沿着下巴流到脖颈,牙齿被肉拧的生疼,可他老子不肯放过他,磨破了皮肉,他指甲钳了进去,他老子使劲扇了一巴掌。
耳朵一阵刺鸣,扼制着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只是本能的拼命动弹、挣扎着…
咔嚓——
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何知逢瞪大着眼睛,他的胳膊被折断了,蜷缩着,惨叫声无法发出,疼痛感迫使着牙齿咬碎了皮肉,眼前是红的白的黑的颜色交错的幻影。
“哈…”谁的笑声?他老子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人肉,恶心…卡住了喉咙,压灭了心里的最后一丝气。
他吐不出来,眼向上翻着,他爹解开了腰上挂的酒葫芦,酒液灌入了口腔,漫入了,渐渐淹没了。
“知逢啊…这是好东西,爹也是为了你好,这东西的味道你一辈子忘不掉!”尖锐的声音贯穿着耳膜,他爹的笑声不断地回响…
何知逢好想就这么死了,脑海中的记忆随着波浪上下翻腾,他好像看见了阿初,对、阿初,阿初在哪呢?自己的肚子里?!还有呢?一部分在锅里?!
他支撑着一只胳膊坐起,眼睛瞪大着看着架起来的大锅,水开沸腾的将一部分发白的肉托起,上升、下沉、上升…
至于头…阿初总会这般看着自己、看着自己…何知逢转过头来,地上打翻的坛子滚落…
他缩着身子,脑中撕裂般的疼痛,胃里收缩着,空气不断地向上升,要将东西吐出,痛,好痛,他掐着嗓子吐,可就像融入身体一般,什么也没有…反复中他没了力,抬头呆滞的望着天空。
“……阿初。”
他老子在一旁看着他,将葫芦里的酒喝完,然后提着一旁带血的刀向着何知逢近了些。一下,刀刃刺入了他的咽喉,何知逢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想,这下解脱了……?
可他第二天还不是睁开了眼?活着、活着、还活着!阿初死了,他还活着!他背弃诺言的骗子。
阳光斑斓刺人的彩色,长生肉是真的,阿初是真的,阿初在哪呢?锅里、他和爹的肚子里。爹吃了长生肉,我吃了阿初!阿初!
慌乱中他捂着心脏,发麻的疼痛,痛苦的呼吸一阵,他的脚踢到了一地的森森白骨,白色、散落一地,何知逢睁大了眼睛,脚缩了回去,捂着嘴巴眼泪滴答滴答的又往地上掉了。
“啊啊啊啊——呜…”他抽噎着,趴在地上用一只手捡着骨头,用布一点一点包起来,忽的门口的光淡了,浓重的阴影打下,何知逢没抬头。
他老子的阴影一点一点将他笼下,他蹲下身子,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一下、两下。似是安慰,可他老子却是笑着的。毕竟吃了长生肉了。
“好知逢,为你的‘阿初’寻个好冢家,葬了吧。”
他体贴的为何知逢将掰断的骨头纠了正,何知逢抖着身子,侧过头,僵硬的像个木头他将一块块骨头捧起,脱了上衣,用上衣包裹了进去。兜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