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逢起了身,又是秋日,果实成熟的季节。今年他十七,在五年在这老树下埋了种子,书上说、种子会在春天萌发。
他将阿初埋在了常会长花的地方,立了个小小的碑。刻上名字,就在去年,他的头终于还了回来,阿初得以尸骨齐全,安歇些了。
何知逢常是来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托着下巴发会呆,和阿初言说言说自己的计划——
等待一个时机,这人生漫长、总归是有的,杀了朱春。
“可这样也太便宜他了…”何知逢慢悠悠道,手里摆弄着一朵小花,他想了想。
“就该让他永远处在阴暗的地方,啊,悬崖底下如何?还有人跟他作伴呢,虽说都有些仇怨。我啊……”
“想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肉因潮湿而腐烂,无论一切都是无用功,因为身体早就因为坠落而粉碎的稀巴烂,融入泥土之中,阳光总会透射进一些的,就在他的不远处,可他连手都伸不出,只能在黑暗中渴望着光。”
“……阿初,不解气啊。”何知逢颇为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来,倚着他所搭的小石台,轻下了声音
“我长高了,力气也大了,朱春给我安排了别的活儿,我下山了,去了山下…啧,一点也不好,因为有朱春、人人都怕他。”他垂下眸子,手指在石头上点了点
“我还是再长大些吧,总会实现的。”
阿初不爱说话,小小的,会安静听他讲着话,后来太阳落了山,何知逢也该回了寨子,也该离开他,但他会向他许诺,自己还会来找他,陪他再讲些话…
……
何知逢掀开了帘,朱春就躺在里屋,屋内有着两三个人,但起了冲突、一片狼藉,等何知逢来时冲突已经解决了。
正面脚前就躺着一具,整个人脑袋被劈开,双眼瞪得老大,就像眼球要炸裂开一般,但都一样了,到处弄得一片血迹。
按说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大,何知逢看话本中总会高深莫测沉稳些,可朱春总是身上沾着血的,总会血腥一片。也不知是朱春杀戮重、还是话本都是骗人的东西了。
朱春现在可不怕死了,神庇护着他,谁又能拿他如何呢?
一个瘦成猴的孩子顶替了何知逢之前的工作,他费力的把尸体往着门外拖,拉下一片长长的痕迹,何知逢便侧了身,抬脚绕开他条痕迹了。脏。
朱春擦着他巨大的斧头刀,陪了他几十年的老伙计,据说是神匠打炼、朱春尤为钟爱,常是磨的光亮。刀上投着他的影,一双眼如鹰,透露的寒意。
何知逢抱着双拳躬了身,朱春这才抬了眼。
“又去找你相好了?”他语气不咸不淡,何知逢“嗯”了声,静静的站在了一旁,眼里没什么情绪。
“呵。”朱春嗤笑一声,刀扔在桌上哐当的一声巨响。“也是,他为你我做了如此巨大之贡献,是该好好悼念一番。”
他沉吟了片刻,手放在何知逢的肩上,一下、一下的拍了拍,就同当时让何知逢将阿初下葬一样,垂着眸在他脸上扫过,去看何知逢的神色…
无疑,指握紧的不留空隙。
红灯明月,人群簇拥着,热闹非凡,朱春站在了高台的前面,举着酒碗睨了台下众人一眼,野山帮可谓是和睦融融,团结一心,凶神恶煞的凑在一起,臭味相投。
刀疤的、壮个头的、高个儿的、就连那瘦猴也在。那孩子似乎什么都不懂的左顾右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被这样追悼?
众人喊着的是个陌生的名字,也就那两个字,朱春将何知逢领上了台,念他的名字,饮下碗中的酒,酒碗再摔碎了,剩余的酒液也随之溅起,破碎。
何知逢望了眼台下的脸,拥挤、人群如沸腾的开水,火焰的光映照着模糊,噼里啪啦,人声嚣杂吵闹,朱春笑着拍着他的肩膀,一下、两下 唇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他看不懂,也听不清。
酒是入了嗓,热的烧胃、入侵着意识,他有些迷糊了,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阿初,还穿着自己之前下山看见新轿子上新娘子穿的红色喜服,红艳艳的,那时就想着阿初穿上会怎样的,现在却看见了一条模糊的影了。
“……呼,阿初…”他唤了声,伸出手想拉住他,可红布料连碰都没碰到,阿初走了,他跟不上,前面的人群又拥挤,可恨,何知逢摔碎了酒碗,瓦片碎裂一地。
……
一声呜咽响在他耳边,何知逢眼前清晰了些,他身下躺着一个穿着红纱的女子,衣领敞开着,她是惊恐的面容,或许是被何知逢刚刚的举动吓坏了,也或许本就是恐惧。
人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稚嫩未褪,却被胭脂粉妆抹打扮,眼圈红了一片,泪水哭花了妆…
何知逢一时无措,浑身一阵刺骨的冷意又翻上,他的衣服也是半开的,还好没做出什么……?胃里翻腾着恶心,他踉跄的起来了身,拉开门逃走了。
恶心、朱春递的那碗下了东西,是为了报复自己?恶心、恶心。他加快了步子向前跑,冲出了寨子,夜里无人,也无人搭理他。
山坡陡峭,石子落了一块又一块的翻滚着,尘土飞扬,凉风不断贯进了衣裳,意识才清醒了些,可头还是疼痛,他向着后山跑,脚底踩了空,落入了湖中。
他挣扎着令湖水翻腾,水不断灌入鼻腔之中,漫入又下沉。他想要浮出水面,水打在石头上溅起来花,可就当他手碰到了底,用力一撑坐起了身,才发觉到水才漫过了自己的腰间,他自己恍惚一阵,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何知逢爬上了岸,水珠顺着鼻梁,滴落,他深吸着一口气,不顾一切的朝后倒去,现在是无比的清醒了,风是凉爽的。
“呵…”何知逢像是终于摆脱什么东西般笑了,随后便是浑身沉了下来,静静地看月亮了。
月亮圆的像是玉盘,他愣了神,想起来阿初来时腰间挂的玉来,是“陈”字。他记着的,后来也就不到几天,阿初便摘下来了。
草叶载着露珠,又做了一夜梦。
……
何知逢回去了没几天,趁着朱春交代的任务,又下了一次山,这次逛着荒凉了些,没什么能玩的买的,下次兴许便没人了。
等他将东西送到交代人的手中,他也没多待便回去了。
刚踏入了屋子,一股刺鼻的香味。呛鼻,他皱起眉退了出去。帮内众人唤着少帮主,问起屋内的香味来,引得啼笑声一片。
那张脸上带着麻子的人站了出来,捂着嘴巴“少当家,还记得帮主之前送你的一名女子吗?上次您走后她便上了吊…”
“大当家觉得怜惜,便将尸体给了王婆,铸成了一缕香,说是给您提神呢。”又是一阵笑声,怎会有人怜惜。
何知逢脸沉了下去,他步入屋中,那缕香还未燃尽,烟飘荡着。他举起了摆着的香炉砸烂,香灰装入了盒中,桌子一脚踹翻,一切尽倾倒在地。
何知逢心中烦闷,闹了通脾气,一切都发泄出来,压抑了十几年,不解、迷惑、麻木,一直等着人叫喊他才回过神来,可那又如何,周围已经碎的乱七八糟,他看不懂,
一时间不知道想干什么。
有人叫来了王婆,说他疯病又犯了,苍老的手捏着发黑的药丸,几个人扑过去要将他摁住,阳光反射的刺眼,他拔出了剑,血溅上了石阶。
时间可真是漫长,药咽入喉中,发苦。
……
整个寨子里最奇特的便是二当家了,风格与周围人是迥然不同,他喜欢穿着一身素色,手里常是拿着把扇子,显得儒雅,就像是读书的先生。
但也是对的,人确实是读过书的,可也习武,也不凡,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上了山,又是怎么混了个二当家当的,人脸上是一条从眉到下巴的疤,疤没什么稀奇,基本上都是有的。
帮里的众人常背后称他伪君子。
他算的上何知逢的半个师父了,虽然也就学了三四年。字是他教的,武也是有着几下跟着学的,但何知逢也跟着帮里的讨厌他些。许是人确实不融群。
但也是几下罢了,后来那二当家走了一阵,何知逢也有些忘掉他了。
可再次见到,可真是一眼能认出来,他当真一点也不合群,就不像一个地方的…
……
“少当家,最近可很少见你了啊,连后山也找不见。”二当家将他拦着到寨子口,手挡着路。
“让开。”何知逢冷冷道,只要是和寨子有一点关系的,他都一概讨厌。尽管这人已经几年未回来过。
二当家见他这样也不气恼,眯着眼睛上下从他身上扫过。
“若我说,是朱春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