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逢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死了的,疼痛感刺激着神经,一次次又清醒了过来。他倒吸一口气,可吐不出完整的一缕。
现在有些看不清切了,嗓子里一片腥热,一条胳膊被砍断了,连着可怜的衣袖,猩红的血洒在地上,眼睫似乎凝了霜、可明明是秋日啊,怎会这般冷呢?又是浑身的僵。
视线中的朱春握着把斧头刀,身影摇摇晃晃往前,而胳膊上的肉被撕咬掉了一块,吐着血肉。朱春用手堵着,粘稠的液体却未停,顺着手却往下了。
朱春扭曲着脸,吐出一口唾沫来,骂了声,发泄似的往地上的何知逢身上踹了几脚,人是直挺着剑,未动一步。
朱春瞧他这模样,挑了挑眉,他眼眶里有些泛着腥红:“你特么给老子下了什么?”
可声音传到耳边却是一阵鸣,觉得晕眩,何知逢不禁皱着眉,眯起着眼,费力听清着些字眼来,啊、下的什么呢?他爹百毒不侵。
……这场景很熟悉,就像几年前,可那药不管用,最后还是被抓回来,同样的,可那时候朱春没让自己没死,或许该死了吧?谁救了命呢…
但总有些变动的。这下朱春也被拉入戏之中了,总有些是不一样的。
何知逢觉得好笑起来,就仰头看他,对着人的眼,嗓子哑的难听些,满是讽刺:“爹、这药可不是毒,是治病的玩意,你这伤口不止…想必你也能想到。……咳”
朱春蹲下身子,虽然整个人是沉重的栽落下去,腿屈着弯下,松开了堵不住的血口,一片暗红的丝拉开。
何知逢的咳嗽堵不住,朱春便要“帮”他,右手费力掰开下巴,手里带着脏血便钳入口中。
他眼里常没有温度,审视着自己儿子,多年来常这么看他。
“傻子,你同外人反你老子。”
何知逢吐不出话来,瞪大眼睛看他,满载着的恶意再也藏不住…倒让他想起来一个人,何知逢很像她。朱春垂着眸回忆起来…
是曾躺在自己身下的女人,那女人眼中毫不掩藏自己的怒火和恶意,尽管身上人钳着自己的脖子,那纤细的脖子像是一折便会断了,朱春常是这样想的。他差些掐死了她。
可是呢,女人却从枕头下抽出了一块碎瓦片,直直的、用力的向他刺去…
她像个疯女子,可她未被掳之前,人人都称她温雅贤良,像平常女子一样,她也会在月下满怀爱意的在荷包上缝下心爱之人的名字,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嫁给他。
那天她满怀欣喜,穿上了红色的喜袍,可连堂都没去,轿子外一片吵闹,忽的一痛,她被劫去了。
那时她是惊恐的,费尽心思的逃,当她逃出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娶了三翠家的做了老婆,家人对她也是厌弃,没人会等着她。
而且那厮为了谋利,竟通风报信将自己又卖了出去!…可回头,又对上了玩味的眼睛。那人审视着自己的表情,觉得这是乐趣。
女人怀了孩子,她愈发觉得绝望无力,另一种情绪不断滋生,她觉得恶心…
……几十年了,朱春又见着了这双眼睛包含同样的恨意,低声喃着:
“可真像啊。”
他并未记住女人叫什么名字,而何知逢是她带来的、唯一证明存在过的印记。
……
朱春盯着他的眼,眼里映照着自己的脸,这张脸最近愈发年轻了些,但浓密的胡子遮挡了半张脸,父与子总有相像的地方,或许就藏在这了。
朱春手指向上用了力,深入他的喉咙中,何知逢恶心的发吐,指头抠着地,划出一道血痕来。
可惜朱春讨厌这种人,他愈发想要破坏掉,但又需要着他们,无聊透了。
朱春手指愈发用力,想要捅穿他的喉咙,想着指头从脖颈处钻出。
……
后来怎么呢,那从朝廷来的人过来了,猛的冲出,寨子里噼里啪啦的燃着火焰,好像有山峰坍塌般震动。
朱春手指迅速抽出,抬起那斧头刀迅速应对,一瞬间兵器相撞,擦出巨大的火花来,许是那药效的效果巨大,也或许那人的武力高强,朱春落了下风的、而胳膊上的血窟窿撕扯的愈发巨大,像是看到了森森白骨。
至于后续如何,自是同其他话本一般,正义战胜了邪恶…(?)谁又知道那些家伙是不是好人,但目前朱春是何知逢心中的最大恶人就是了。
另一种说法,就是朱春信仰的神抛弃了他。而朝廷来的那人的神更强了几分。
到了最后,何知逢被抬到了担架上,还有其他零碎掉的,令人皱眉…
他昏沉的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来,他敲着左手小指上系着的红绳,上面有着淡淡的光,他顺着绳子朝前走去,红绳飘荡,另一头缠绕在少年指上。
“没变啊…”何知逢喃喃道,步子朝前坐到了少年身旁,悬崖峭壁,可偏周围却盛着如星般点点的白花。
他侧头,与人四目相对,何知逢食指在小花上轻轻捏了捏,问道:“种子发芽了?”
阿初摇摇头,何知逢哦了声,说着你竟学起我来了。
“可我现在便想见你,阿初。”他不由垂下眸子,有些失落起来,阿初将手放在他脸旁,很凉,指腹轻轻滑过,可何知逢偏偏就顺着蹭了蹭。
“自会相见的,何知逢…”阿初顿了顿,轻声道“你要走时,便把我挖出来,一起走吧。”
“好。”何知逢点头应下,然后想伸手牵一下他,可耳边传来了清脆的铃声。
…他睁开眼,正见着了铃的底部下摆,晃荡着、碰撞出虚幻的影子,又顺着向上,是只像树皮充满褶皱的手。
“王婆,人醒了。”他听见一处声音来,顶上的手微微停顿,便挪开了,显出一张苍老的脸来,皱纹爬满了整个脸,不能再说的熟悉了。那喂药的王婆。
她眯着眼睛,半晌坐回去了。
何知逢想起来身子,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撑不起来他,浑身刺痛的发麻,刚刚声音的主人瞧见,立马呀了声。
“少当家,您这刚缝上,还没通感呢!”
他又前去,将被子压了压,何知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嘴边又是剧烈的疼,还带着股苦味,他又止住了。
那人又道“少当家,你这嗓子烂了,发不出声音的…”
何知逢又看向王婆,但王婆头扭了过去。
那人又道:“王婆说话难听,胡编乱造,二当家便令人把她舌头拔了,现在也是个哑巴…”
他忽的猛的一顿,连忙道:“少当家才不是哑巴,只是暂且说不出话罢了!”
何知逢抿了抿干涩的唇,那人又快速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看他慢慢饮下。
这人眼色不错,或许看着两个说不了话的人无聊了些,放下杯子,那人又拎着椅子坐到床边,何知逢仰面躺着,望着空切切的天花板…
“少当家,如果您无聊的话…小的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他看了眼何知逢,慢慢道:“从前啊,有个农户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被征兵的带走了,就留着一个小儿子给家里干活了。”
“小儿子也是能干……”
那人只讲了个开头,门便被推开了,二当家迈着步子进来,人急忙起来,站在一边去了。
二当家用折扇敲了敲自己下巴,看着榻上躺着的何知逢,问道:“他如何了?”
“少当家刚醒、看着精神气好些了。”
“嗯——”他眯着眼睛盯着何知逢,何知逢不看他,只看着天花板像发呆一样。
二当家收回目光,慢悠悠道:“林贵啊…以后可不叫少当家了,该改口叫大当家。”
“哦,大当家。”林贵点头道。
可转头何知逢瞪着二当家,二当家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引开了话。
“知逢啊,朱春可多亏了你了,小常…也就是那运粮官才能将他制服了,就那些神啊鬼啊之类的东西你是不信的,所以我也不说了。”
“至于处置…我们打算将他剁碎分别装到盒子里,用些神鬼之类的东西印住,一部分丢悬崖里好了。…地方你可就别问了。”
“还有你那叫阿初的朋友,在下叫人挖出来了,后山以后你别去了。”
他说着后事,何知逢紧盯着他,直到有人将盒子捧来了,他目光又移去了。
“朝廷想在这安插着人手,这些年你混的不错、所以想请你…”当个傀儡帮主。他向何知逢看了看,何知逢侧头朝里了,二当家又叹出一口气来。
“不多,也就五年,五年便放你离开。”说罢,二当家便起了身,他就是个传话的,何知逢也说不了话,他也猜不出他,最后说了句你想想吧,便推门离去了。
顺带着王婆,王婆手上绑着一条小绳,紧紧的拴住皮肉,勒出一条红痕。绳的另一端在门缝之中,随着王婆的离去,门合上。
不知后事如何。
只听那王贵喃喃:“可惜,有身了不得的医术,却用来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