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家人们，晚上好呀。”

    “今天的直播开始前，先跟大家分享三张照片好了。”

    第一张：黄昏时分的夕阳迷蒙地笼罩着天空，在城市边缘的交界之处，弥留下一层淡金色的阴影。阶梯上，一个短发少女的剪影显得有些单薄，却绝美地融入了这幅画卷。

    第二张：阴影化作了更深邃的夜色，承托起一条忽隐忽现的尘埃星河，摄影者伸出的纤手占据了照片的一角，食指所指的明星附近，四颗淡色的星星呈菱形分布①。

    第三张：迷人夜空中，银河光华璀璨，横亘两方，月亮都黯然失色。这张照片拍摄的视角由斜上变为了仰视，因此整个夜空基本都被捕捉了进去。

    只可惜，都市艳俗的灯光还是污染了夜空的底色，不然这将会是一幅完美的夏季星空图。

    “这是三年前，在市郊的小山顶拍的。”我的话中故意省略了主语。

    「筱月：第一张里面的人是莉莉吗？」

    “怎么，难道你想开我盒吗？呜呜不要盒莉莉，那种事情，一定不要啊。”我用颇有节目效果的哭腔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家人们，这种带有B612的照片应该经常见吧？不过，你们知道这个数字的含义吗？”

    「筱月：那是小王子的星球！」

    她惊人的打字手速让我相信她至今单身。

    “欸，你知道啊。嗯也是，来看我这种无聊直播的人看过小王子也正常。”

    「筱月：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就是《小王子》，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可不仅仅是“看过”呢。」

    “这样嘛。那我猜你一定也看过《风沙星辰》，毕竟光听名字就肯定能让你这种文绉绉的文艺青年种草吧？”

    「筱月：哈，还真是，不过也因为是姊妹作啦。说起来，这个作者写的书都是关于天空、航空的②。」

    “是啊，毕竟在加加林去见上帝之前③，这位飞行员，就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星星最近的人了。”

    “所以，今天，我们来看星星。”

    ……

    (注：①这里所说的是织女星和其他四颗星组成的天琴星座。

    ②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是一位同时兼有飞行员角色的作家，他不是第一个描写航空的作家，却是第一个从航空探索人生与文明的作家。

    ③《风沙星辰》被视为《小王子》的姊妹作，其中讲述了作者坠机到沙漠中艰难求生的经历，这段经历是作者写《小王子》的灵感来源。

    ④加加林回地面参加招待会时，赫鲁晓夫把他叫到一边，问他见没见到上帝，加加林开玩笑地回答说：“见到了。”赫鲁晓夫也开玩笑地跟他说：“这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过了一会，大牧首阿列克西一世也过来问加加林同样的问题。加加林觉得跟东正教领袖开这样的玩笑不合适，于是回答说：“没有，神父。很遗憾，我没看到。”阿列克西也对他说：“这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此处莉莉提到这个趣事，为讽刺取乐的意味。)

    ……

    浪漫的爱琴海北岸，有那么一处众神的居所。

    它既是希腊神话的载体，又是纯净绝美的风景宝库，也是全希腊距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天空便拉开了璀璨而深邃的序幕。四面连绵的山脉便褪去云雾萦绕成的纱褶裙，化作暗金色的画框，盛起无边无垠的流动的星海，诉说着遥远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没有污浊的空气，只要你轻轻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为宇宙画下的年轮①，就能在这片星光之下，忘却世俗繁杂纷扰，仅余灵魂的纯净与宁静。

    “家人们，这是希腊奥林匹斯山夏季的星空素材，可以看到，夏季大三角非常明显，比我刚才给大家看的照片里好认多了。”

    “说点观星常识吧——”

    “用夏季大三角可以快速锁定织女星，通过织女星延伸成天琴座，再围绕天琴座找其他星座的相对位置，便可以轻松构建起比较完整的夏季星图。”

    “不过说起天琴座啊，嗯呵。”

    想起某个无聊的希腊神话故事，我不由得嘲弄一笑。

    “家人们知道天琴座的传说吗？”

    「筱月：我记得是阿波罗在桂花树下弹琴的故事吧？」

    “错！不过把人名和故事记串，倒是很符合我对大学生记忆力羸弱的刻板印象——你到现在为止挂了几科？”

    「筱月：别乱说，我4年只挂过一科。」

    “哦，你毕业了啊？那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我本应该是今年毕业的。”

    「筱月：我也今年毕业的，正在家里蹲考研呢（哭）。」

    我稍微愣了一会儿。不过，我并没打算把这个误入的话题继续下去，换言之，我不想在她身上消耗感情。。

    “说回星座故事吧。”

    “传说，音乐家俄耳甫斯的妻子意外被毒蛇咬伤而死，他为了找回妻子，便去寻找前往冥界的路。”

    “当他历尽艰辛终于来冥界门口时，先后遭遇了冥河摆渡人卡戎和地狱三头犬的阻挠，但他都用凄美的琴声感动了他们，得以来到了冥王冥后的面前。”

    “冥王和冥后同样被他的琴声和真心感动，于是允许他带走妻子的亡魂，不过有一个条件——直到走出冥界之前，他都不能回头看妻子一眼，也不能和妻子说一句话。”

    “他一路遵守，却在快走出冥界时，最终没忍住回了头，因此失去了复活妻子的机会。”

    “在他死后，为了纪念他的痴情，宙斯把他的琴升上了天空，这就有了现在的天琴座。”

    “不知道大家听完这个故事后有什么感觉，反正我有一点不得不吐槽。”

    我咧着嘴，面部肌肉也一定随着我不屑的表情变得像章鱼船长②那样扭曲蠕动——反正面部捕捉不出这种奇葩表情。

    “这些个破悲剧作家，是不是不这样恶心一下人就不会写故事了？除了用生老病死故意把角色往死里写、除了把正常的角色写出反逻辑的行为，是不是他们就不知道怎么来推动剧情了？这种所谓‘把美好的东西毁掉给人看’的高大上的艺术效果，建议他们这些大剧作家自己内部消化自己好好品鉴，不要恶心我们正常人嚯。”

    是的，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的人生也是一个作者笔下的故事的话，我一定也要让这个作者享受享受和我与七七一样的独特艺术效果。

    「筱月：哈哈哈哈骂得好！」

    「筱月：这个神话故事我的确早就听过，当时我就好奇，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都到最后一步了还能忍不住回头的人吗？这个反转的剧情也太刻意太出戏了。」

    “呵呵，是啊，那位伟大的作者一定在编这个故事最初就设想好了最后这点醋，并自我陶醉于自己天才般的悲剧艺术。”

    “这样的故事也许会是好故事，但为了功利性地创作这种悲剧艺术而编出整个宏大故事的作者，绝对不是真心爱着他笔下的角色的。因为那些角色之于他，不过是用之即弃的饺子，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虽然故事的主人公本来就大都是虚构的，不需要有血肉就是了。

    “回到这个冥府寻妻的故事来吧。”

    “如果现实中真有冥王冥后，如果真有这种复活人的方法，我一定能把冥界的美女搬空，包括冥后。”

    「筱月：啊？冥后也搬？？？」

    我扮了个鬼脸——

    “是的，我不做纯爱战士了！月月！”

    ……

    星空素材的后续播放时间里，我陆续给大家讲了一些对应的星座故事。

    无非是各位奥林匹克男神们欠下的那些风流债。

    这些用爱情粉饰的□□大戏里，槽点多到我没了吐槽的兴致。

    不过说起来，爱与美之神就是那个尴尬的东西变的③，从过去对那个东西的崇拜的角度一想，就觉得再狗血的剧情也都合情合理了。

    “家人们，星星我们就看到这里，毕竟这东西不稀奇，抬头就有。”

    「筱月：那今天还看别的什么吗？」

    “低头看看脚下的——”

    “鱼。”

    (注：①在延时摄影下，星移会呈现出孤形轨迹，像年轮一样。②《加勒比海盗》里的章鱼船长，脸上都是蠕动的触手。③希腊神话中，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是第一代神王乌拉诺斯被砍下的男性生殖器变的。)

    ……

    东京，品川区。

    AQUAPARK水族水族馆并不是什么世界著名景点，只因为那部著名真百合动漫《终将成为你》而成为二次元们的一处圣地。

    跟随着镜头一进到水族馆内部，便看到脚下一整片海底景观，电子屏幕随着脚步点出圈圈涟漪，水草和海葵随之摇曳摆动，仿佛让人真的置身海底潜行。

    两侧，是很多以鲜花作为主题的小型鱼缸，花映鱼鱼映花，美不胜收。正面，是一个横亘整面墙壁的巨型生态缸。郁郁葱葱的水草簇拥着造景石形成绿蓝相间的山体，池水清澈得像是不存在一般，各色小鱼们绕着山轻快地流窜，一派妙趣横生的景致。

    再往里走，头顶的光线变得黯淡下来，很多个柱状的水母缸散落在展厅内，水母们鼓动脑袋拖着长长的触角缓缓游曳，像轻盈的云，为纯净的水体覆上一层梦幻的薄纱。

    “大家看到这只龙王鲉了吗？在动漫里它可有正面特写呢。”

    我适时切出动漫里的截图，给大家对比了一下。

    “旁边围着拍照的几个人，我猜也是为了在两女主待过的地方打卡留念，可惜他们没有摆个sakana~的pose，不然就双厨狂喜啦①。”

    镜头继续切换，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开敞式的巨大水池，很多白肚皮的企鹅在岸上踱步行走，也有不少在水下徜徉。

    「筱月：企鹅在动漫里好像还挺少见的，明明这么可爱。」

    “嗬，那你看动漫还是少了。看过《比宇宙更远的地方》吗？”

    「筱月：没有，听说是不可多得的旅行番？」

    “算是吧，如果大家想获取一些关于旅行的启发的话，我推荐去看看，主要讲的是几个高中女生一起去南极的青春故事。我第二次看是和七七一起，她还蛮喜欢里面有企鹅的镜头。”

    「筱月：嗯嗯我会尽快看的；说起来，北极有企鹅吗？」

    这可真是个幼稚的问题。

    “没有喔。这种又笨拙又肉多的呆子也就能在没有什么掠食者的地方生存。不过北极的话，曾经有种叫做大海雀的物种，长得和企鹅很像很像，因此被当做是北极的企鹅，后来灭绝了。”

    “至于灭绝的原因嘛……”我嗤笑一声。

    “听说在当年，很多博物馆出高价求购大海雀的标本，为的是以此来向公众宣传保护大海雀的意义。然后，最后两只活着的大海雀马上就成为了博物馆里的标本——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筱月：很符合我对人类的印象。」

    “嚯？怎么说得你不是人一样。”

    「筱月：对啊，借用挚友的一句话来说——我是水母。」

    “是嘛，你让我想起，村上村树笔下的‘山鲁佐德’①说自己前世是一条七鳃鳗，还对自己前世的记忆非常清晰。可水母没有大脑，所以你的这位朋友肯定没有做水母时的记忆，这辈子大概也比较呆。”

    「筱月：哈哈哈哈哈，或许吧。」

    「筱月：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硬要说想成为什么海洋生物的话，我觉得螃蟹比较好。因为有壳，可以把软肉保护起来，很有安全感。」

    “那还真是遗憾，在残忍的人类面前，再坚硬的壳也保护不了你鲜美的蟹肉，还是会被食客用各种手术刀一般的工具慢慢肢解，然后吃掉的。”

    「筱月：唉，我至今难以理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怎么想的。」

    「筱月：不然这样吧，我当寄居蟹怎么样？作为螃蟹里的丑八怪，应该没人下得去嘴。」

    “又是寄居蟹吗……”我怔愣了片刻，旋即又笑了。

    “筱月，你肯定不是沿海人，你不知道寄居蟹可是很常见的一种海鲜吗？”

    「筱月：啊呀，这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告诉你，寄居蟹虽然长得很丑，像是什么海怪，但它们的肉很甜，很好吃的。”

    「筱月：居然是这样吗。……」

    「筱月：不行，我还是做人吧，宁教我吃天下人，不教天下人吃我。」

    看到她的弹幕，我释怀地笑了。

    视频素材正好播放到虾蟹生态缸，我很快发现那角落里不起眼的小海螺里，探出的两只丑乎乎的钳子，在空中笨拙地挥舞，像是想抓住些什么。

    “七七，你真是个笨蛋呢。”

    我一边笑骂着，一边揉起怀里七七的肚子，不自觉地把她抱得更紧，像寄居蟹找到的不合身的海螺壳一样。

    「筱月：喂！你刚才打情骂俏的爱称，是故意漏给我们听的吗？」

    筱月的控诉并没有把我从情绪里拉出来，反而让我索性放纵了起来。

    “筱月，你肯定很好奇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吧？”

    「筱月：当然！」

    “那不妨告诉你，我们两的初吻，就是在水族馆里。”

    「筱月：欸？？？这就是今天看鱼的原因所在吗？一起回顾恋爱之初，浪漫过分了欸~」

    “嘿，瞧给你兴奋的。要我说，你有这天天吃别人狗粮的劲头，不如自己亲身体验一下。”其实我是无心这么说的，但她似乎——

    「筱月：嗯……亲身体验什么的，我反正是不可能的啦。」

    她间隔了有一会儿，才重新发出下一条弹幕。

    「筱月：还是说说你们的故事吧，爱听(馋)」

    “好啊，简单说，就是她太会了。”

    “那是七月的一天……”

    我开始添油加醋地说起那天的经历。

    讲述我这个空洞的海螺壳，被那只直来直往的寄居蟹所俘获的经历。

    ……

    (注：①这里提到的是另一部百合番《莉珂莉丝》，两名女主在水族馆留下了经典的人类模仿鱼类珍贵影像记录。②山鲁佐德是《一千零一夜》里宰相的女儿，她用讲述故事的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恰好天明，着迷的国王渴望听完故事，便不忍杀她，允许她继续讲。没想到，她的故事一讲就是一千零一夜。在村上村树的短篇小说《山鲁佐德》中，女主每次与男主做完爱都会讲故事，她详细讲述了自己前世身为七鳃鳗在海底的奇妙见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