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誉清在工地转了两圈,问遍了所有人,最后扭扭捏捏地站到迟驰面前。
“小刘今天没来,这里你和他关系最好,你看到他了吗?”
迟驰只知道刘沉堰今早突然说不出来工作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盘算。
“你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了?”赵誉清急得跺脚,“他昨天说什么再拿一天工资就能不挨揍,问他也不愿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驰哥帮我看一下,我去找他!”
驰哥这个称呼他都快习惯了。
“怎么你去找?你要看着大伙的,我又不会。我跟他熟,我去找就行。”
刘沉堰还当然在他家,现在迟驰就有时间回去问问他想做什么了。
可是,找遍了厨房柴房和附近的茅坑,都没看到刘沉堰的影子。
刘沉堰不像迟驰那样会给自己每天要做的事制定一堆条条框框,总是怎么爽就怎么做了。
莫不是回自己家了?
这也不爽啊。
……
迟驰猜得没错,刘沉堰确实回家了。
“芽儿还是个孩子,花点钱怎么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能补贴家里,废物!”刘父一个巴掌甩在刘沉堰脸上。
刘沉堰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双膝跪地抓着父亲的裤脚:“爹,我真的把钱都给他们了!绝对没有私藏啊!”
紧接着他就被踹翻在地,他的大哥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一言不发。
小弟,也就是芽儿,看戏一样地笑着,一手拽着准备偷偷溜出去的侄儿玉堂。
大哥好赌,总觉得自己能在某天突然赚一发大的,于是给儿子起名玉堂。
幻想终究是幻想,他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于是卖了自己的妻子,又偷偷卖了小弟的童养媳。
芽儿得知后也没生气,只是以此敲诈大哥每次拿到的钱分他一些,没了媳妇,他当然要去别的地方寻欢作乐。
刘沉堰的母亲杨春芳从小被安排了和刘父的娃娃亲,自然是万事都听刘父的,此刻却捏紧了拳头。
玉堂被拎着领子放到杨春芬身边,本想着躲到祖母身后,看到祖母手中紧攥着的抹布就一身的伤,还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祖母面前。
本来是没人想管这祖孙俩的,但杨春芳不忍自己最乖巧懂事的二儿子挨打,强撑着满身伤痕抱住刘沉堰。
刘父见状更是来气,全然不顾夫妻之情,去厨房提了把刀冲出来。
玉堂吓坏了,挥着两只小短手想要挡住祖父。
大哥也没想到父亲会生这么大的气,躲到一边。
芽儿重要放下了二郎腿:“行了爹,大侄儿也快到能干活的年纪了,现在打坏了岂不是白养这么些年了?”
刘父这才冷静下来,放回了菜刀。
待众人散去,玉堂才敢哭出声。
杨春芳心疼地抹着孙儿的眼泪,但因为眼睛被打肿了怎么也摸不准眼睛的位置。
刘沉堰坐在一旁给二人处理伤口,正包扎着玉堂左臂的伤,却感觉左脸有一丝温暖。
“二叔也受伤了,疼吗?”
真是的,搞什么呢。
玉堂不知道他的计划,但杨春芳知道。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大哥刚借来的钱,已经收入行囊,若是被发现就死定了。
所以他们必须在午饭前逃出去,还要带上玉堂。
玉堂倒是听话,毕竟这家里也就祖母和二叔对他最好,爹和祖父只会让他和祖母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刘家三个男人到了饭点还没见着饭,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满屋子找杨春芳和玉堂,怎么也找不见。
“哐嘡”一声,门被踹开了,讨债人来得十分及时。
……
迟驰在村口碰上刘沉堰,被一把拉进小树林,还没反应过来先被三人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
“所以,你是说,你娘和你侄儿也要住在我家?”
“就一天,我们马上走。”
“活也不干了?我来找你就是因为清儿担心你。”
“清儿?谁啊?”刘沉堰思来想去没记起谁叫清儿,但他更关心迟驰能不能收留他,“就一晚,全住在柴房就行,拜托了……”
迟驰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奇怪的称呼,看样子刘沉堰应该不知道赵老板的真名:“可以啊,一起吃个饭吧,这两天没用完的钱也还给你们。”
一行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摸回迟驰家。
“老人孩子去坐着就好,做饭这种事我来就行。”迟驰一手炒菜一手拍拍刘沉堰,示意他把家人带出去。
杨春芳拘谨地坐在地上,玉堂也坐在地上。
迟驰特地多搬了两个凳子出来,他们还是坐在地上。
迟驰伸手去拉,杨春芳大概是避嫌,躲开了。
玉堂看着桌上的菜,又转头看看祖母,也一动不动。
“你家什么习惯?”迟驰无奈地看向刘沉堰。
刘沉堰帮忙端上饭菜:“爹不让娘上桌,玉堂心疼娘,跟着一起坐在地上。”
这么好的孩子还要挨打?太残暴了,确实得逃。
在两人合力劝说下,祖孙俩终于坐上了凳子。
食不言,寝不语。祖孙俩不懂这规矩,不说话只是因为在家时说错话会挨打。
迟驰把钱袋子还给刘沉堰,一转头空碗空盘都被祖孙俩拿去洗了。
“这些年我在攒的钱有一半在这里,还有一半存在应潮那里,还差一些就能在开封周边买块田,到时候就不用担心吃不上饭了。”刘沉堰收好钱袋。
说起来他好像忘了什么事。
对了,赵老板还在工地等他。
“你们自己先休息!”迟驰急得在门口摔了个狗啃泥,四肢并用地朝工地跑。
此刻的他非常确定自己和赵誉清有很深的羁绊,因为他完全猜对了赵誉清的行为。
在工地旁边焦急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甚至还把衣服下摆撩起来擦了一下脸。
也太不顾形象了。
“赵老板,我回来了,抱歉没能找到他。”迟驰不由心虚,但心虚应该不会伴随着心脏绞痛的感觉。
赵誉清好不容易稳了气息,扯住他的袖子:“我担心你出事了,又不敢离开这里去找你。”
迟驰决定相信一次自己的肌肉记忆。
他伸出双臂,把赵誉清搂在怀里。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记重锤。
“你别靠我这么近啊!”赵誉清推开他,神色并不像是害羞,更像是在害怕。他慌乱地捞起桌上准备好的工钱塞进他怀里,拔腿就跑。
搞什么,好痛啊。
而且那一拳好像打到他的伤口了,越来越痛。
迟驰倒是没有生气,他脾气一向好,此刻他非常想知道赵誉清为什么既要接近他又要推开他。
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啊?感觉这一年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翌日。
“刘大哥要走了吗?带上我吧。”应潮故意攥着钱袋不放手,“我自小被父母抛弃,为了不沦为贱籍只能到处打工,虽然赚得不如男子多,但也攒下了一些钱。只希望刘大哥能带我走,给我一个家……”
刘沉堰歪歪脑袋,沉默着眨眨眼,突然激动地按住应潮的肩膀:“你是在和我告白吧?是要成亲的意思吧?你也喜欢我?”
应潮红着脸点点头,刘沉堰欢呼着抱住应潮转了一圈,又抱住玉堂转了一圈,杨春芳他不敢转怕出事,迟驰他抱不动所以自己绕着迟驰转了一圈。
“你声音小点,小心被赵老板发现你偷懒。”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拿今天的工钱。”
“他会担心你。”
“那你跟他说清楚呗。”
迟驰只觉得这些人闹腾,但或许他这样日复一日干着同一件事永远不改变的人才是怪人。
至少,别人都在做出选择,而他一直在逃避选择。
比如对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婚事,要不要偶尔试试没吃过的食材,面对赵誉清到底是听话远离还是强硬地问清楚。
他仍在逃避时,别人都做出了选择。
“嗯,我顺便请几天假,送送你。”
本以为分别对正在纠结的赵誉清来说是好事,没曾想赵誉清闻言满脸欣喜地抓住他的手:“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开封,我和你们一起去吧。马车钱我出!”
很难拒绝。
两辆马车,迟驰和赵誉清一辆,其他四人一辆。
迟驰这辈子第一次……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第一次体验这种说走就走的感觉,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提前三天准备好行囊。
这次也只是来送人,送完就回去。
赵誉清拖着迟驰去闹市吃个饭的功夫,刘沉堰就挑好了地,速度非常快。
“玉堂啊,从今天起我们就不用过那种还债的日子了,我们可以自力更生,不用再去看别人脸色了,明白没?”
“明白!”十岁的孩子脸上终于露出来属于这个年纪的笑容。
刘沉堰转向杨春芳:“娘,孩儿有个大胆的想法。从今天起,孩儿和玉堂不再与那刘家不再有任何瓜葛,我们改姓杨,如何?”
杨春芳先是一怔,随机笑着流下泪水。作为刘家媳妇的一生已然结束,新的生活,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将要开始。
刘沉堰抬头与迟驰对上视线,会心一笑。
接下来的事就和他这个外人没什么关系了,迟驰回头。
赵誉清不见了。
他来开封应该是有自己的事,自己随便找个地方住,明日回程即可。
但脚步似乎不受他的控制了,钻进小巷,绕过胡同,悬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
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在开封的街上。
为什么?
“咚”。
迟驰没了思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