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
不对，是他睁不开眼了。
铁链声应该伴随着哀嚎声，但附近一片寂静。
链条的长度和地面的湿度都很熟悉，迟驰确定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全身的伤口都开始疼了，那一身的淤青伤疤以及最严重的左肋骨，都像是被生生撕裂般疼得他脑袋发胀。
“终于，又见面了。”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威压。
声音是赵誉清的，但迟驰知道那不是赵誉清。
恐惧笼罩了他。
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带动铁链“唰”的一声，重重地给了面前人一拳。
“砰”。
迟驰的头撞到了床板，好像还撞开了伤口，有股温热的感觉。
刚才的地牢是梦，之前在街上被袭击不是梦，所以头上有伤。
富丽堂皇的房间很是眼熟，坐在旁边的人更眼熟。
眼熟吗？
此人背对着他，是赵誉清的身高，不相似的穿衣风格和发型，更像是梦中的人。
“终于，又见面了。”
搞这么邪乎干什么。
迟驰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探出头想看看他的正脸，那人迅速偏过头。
但是从侧脸就能看出，就是赵誉清的脸。
但先前那些无端的心动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嚣着远离的声音。
“谢谢赵老板……二王爷把倒在街上的我救回来？”既然是在他家，也就是王爷府，叫王爷合适点。
赵誉清，大概是赵誉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蹬着床板站起来，膝盖磕到床头柜，发出一声巨响。
他看起来撞疼了，眼角溢出点点闪光，又回头瞪了迟驰一眼。
说起来这房间除了颜色有点亮眼，实际上的饰品真的很少，除了必要的灯具和桌椅之外，没找到一件昂贵的挂饰摆件。
“叫我赵誉浊就行，你失忆前就这样叫我的。清儿不让我伤你，所以我不会动你。你是打算送完朋友就回去，对吧？”
迟驰试图按下心中莫名生出的厌恶和畏惧，冷静地先获取一些信息：“是。”
“哈，那你别想回去了。”赵誉浊笑得癫狂，那表情实在不像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刚才没说清楚，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是清儿体内的寄生虫，为了补全他缺少的部分而存在。”
这人看着顶多有些恶劣，他确实讨厌这样不按常理做事的人，之前的想法也就有迹可循。既然和赵誉清有关系，对赵誉清发自内心的信任还是让迟驰稍微对赵誉浊放下了一些偏见。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听说的那些派人非法征税、擅自抬高物价、当街欺凌弱小、陷害忠臣等等，都是我做的，和清儿无关，所以你可以放心爱他了。”赵誉浊双手背在身后，歪头微笑，大概是在模仿赵誉清，给迟驰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是偏见啊！
“乖乖等着，我酉时四刻回来找你。”赵誉浊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不能回去确实很糟心，但王爷的命令不能违抗，迟驰心里难受得想被蚂蚁啃。
算了，就在房间里等着吧。
从窗口向外看，是一片花丛，花束不仅颜色杂乱，连高度都参差不齐。迟驰看得有些烦躁，关上了窗。
正好，桌上放了书，拿一本没有书签的看应该没关系。
没有书签的只有一本没封面的书，前几页写了一些详细的建筑图纸构建思路，语言极为严谨又书面化，还带了几个迟驰不认得的生僻词。
虽然没什么意思，但也不无聊，尤其是第二页上的房型设计，迟驰曾经给结构相似的宅子铺过砖。
第五页开始内容就不对劲了。
字迹变了，从整齐的誊抄稿变成了东一行西一列的笔记形式。
「房屋结构与人体结构类似，所以我不喜欢在院子里放个亭子，看起来就像把肝脏塞进食道，太怪了。但不这么做院子就会很热，所以将庭院设计成内嵌式，用不透光的纱帐连接屋顶，只要用假花木就可以避免植被死亡了。再点上灯，最好是放在树下长椅上，看上去就像夜晚流萤纷飞的场景。皇兄说普通的庭院在夜晚也能做到这种效果，但用上述的方法保持永夜就像用肠子遮住眼睛一样，别有一番美感不是吗？今晚就去地牢试试。」
要去地牢试什么啊这家伙！
这整段的内容看得迟驰头昏脑涨，目眦欲裂。
有这种想法的能是什么好人啊！
迟驰再次确认赵誉浊这人坏透了。
干了这么多年建筑，奇怪的要求他见过不少，这是迟驰第一次想用大逆不道来形容一个设计。
没错，击败他的不是那些露骨又恶趣味的比喻，而是这个设计。
“驰哥？”粉衣侍女小心翼翼在门边张望。
确实有说他和赵誉清同居了半年，侍女认识他也正常。
侍女一脸委屈地拧着自己的衣服：“王爷要我一个人打扫整片院子，还让我干不了就来找驰哥帮忙。我干了一上午一半都没干完，所以能不能……”
还给人布置完成不了的任务？这王爷府有人受得了他就有鬼了。
乐于助人，这是父亲教给自己的，只有时常帮助别人才能在有需要的时候获得别人的帮助。
只要在晚上之前回来就行了。
迟驰跟着侍女走出门，没听见侍女嘴里嘀咕着“抱歉了”。
王爷府的装修风格和赵誉浊这个人有的一拼。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色墙壁上长满藤蔓，孤零零地杵在路中间；巨大的、用木棍搭出来的兔子毫无美感，摆在一块硕大的空地上；明明是平地还非要放一座桥在路中间，还是横放的，把路给挡了……
还好，院子是露天的，不仅有亭子，还有好几个水池子。
这里的侍从很少，一路上见到的人也只有三名侍卫两名侍女。
侍女说最头疼的就是亭子和池子了，王爷吩咐亭子上的鸟粪要擦，池子也要清理，可院里的梯子太矮了，池子里的苔藓和鱼类生活痕迹不用些力也擦不干净。
迟驰爬上梯子，勉强能摸到亭子顶上的鸟类排泄物，用工具一点一点刮下来。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迟驰的专注力就会达到巅峰，谁都喊不动。
清理屋顶就用了半个时辰，等迟驰回过头，侍女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有别的事或是去休息了。
天色还早，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帮她把池子也擦了。
眼看着阳光不再耀眼，迟驰盘算着也该回去了。
原路返回的途中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来的时候院子旁边有这个日晷吗？
酉时，三刻。
回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来时看到的那些不合理的建物都不见了。
路找不到了，也没有可以问路的人。
顺着记忆摸回去，却拐进了不认识的宫殿。
酉时四刻快要过了。
迟驰跑了起来，寻找原先那个房间，可他出房间时根本没有刻意去记下那间屋子的样式。
冷汗冒出来了。
心跳过载，腹部痉挛，头疼伴随耳鸣侵袭意识。
对了，赵誉浊应该是很了解他的，如果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是为了引出他的心疾……
自己真的有这么让他讨厌吗？
“扑通”一声，迟驰倒在地上，只能感觉到寒意在体内流窜，已然失去了对外界的认知。
再次醒来时，身边人是赵誉清。
还是那个房间，大得有些突兀的床头柜和已经被换上新书的桌子没有改变位置，窗外依旧是那片乱七八糟的花丛。
“驰哥，我……真的对不起，我不想的，他太过分了，我骂他了……”赵誉清抓着迟驰的手腕，用脸蹭他的手背，眼泪顺着他的胳膊淌下来了。
其实，仔细想想，除去引他发病的部分，赵誉清做的也就是让他在房间等着、看不想看的东西、帮侍女做事，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世俗理解下特别过分的事情。
“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迟驰抚摸着赵誉清的眼眶，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沉迷。
“可是驰哥，我告诉过你要离我远点的，昨天晚上你是在找我吧？为什么不直接走呢？”赵誉清偏头亲吻着迟驰的手掌，“我进入这个门之前，一路都在脑海中演练如何告诉驰哥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开始已经晚了。”
赵誉清撑着床，双唇擦过迟驰的面颊来到耳畔：“我不打算让你走了。”
迟驰被激得浑身一缩，赵誉清“嘿嘿”一笑。
没有锁链，没有大牢，没有看门人，赵誉浊才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关人。
他知道的，他最了解驰哥了，只要他把这句话说出来，给驰哥一个“不能离开”的概念，他就会自觉地把活动范围限定到最小。
他根本不会想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