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糖……顾言之背着她跟顾谨之,在网上搜什么叫做“斯文败
姜糖照旧在吃了早午餐后就要去画画。自回到西城居以来,她都只拿铅笔在空白纸张上画,没用过什么电子设备。顾言之问,她便答自己只是随手画着练笔,不想对着屏幕画。于是家里刚摆出的一些大小电子设备,又默默地被放进柜子、抽屉。姜糖只当没看见。
因着这几天忽大忽小的雨,姜糖一连几天都窝在一楼小客厅的壁炉前。
顾言之的电脑也随之移到了窗边的会话桌上,边上还摆了一棵矮小的旧圣诞树。
说是客厅,但从外面的大客厅沿着走廊过来,其实还要经过好几间房,平时也并不是用来会客或招待的。因此更加私密,里外的风格也格外不一样。
本就不大的房间里,有一半都铺着毯子,壁炉里装饰性的火焰腾腾烧起来后,就显得房间也热热闹闹地拥挤了。
姜糖画得顺利时便静静地欣赏自己的大作,画得不顺了,便要咬牙切齿地发出些低嚎。
时不时还会有雨点砸在窗格上的“啪嗒”声,顾言之本该是习惯了办公室静谧环境的人,却觉得这些稀疏的动静都分外可人,他从内到外没有一处不熨帖。
小客厅虽然是敞开无门的设计,但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亦无人来打扰。他看着报表、打着电话,间歇中抬眼一望就能看见姜糖的身影。
看她专心画画,又看她将才画好的一幅草图擦去大半,看她支起下巴陷入沉思,还看她愁眉苦脸地将额头抵在画板上。
越看越移不开眼,顾言之干脆把这当成奖励,手头事情完成了一件才放纵自己往姜糖的方向投去视线。如此,才将工作效率提了上去。
但她今天似乎画得尤为不顺。一个上午外加中午过去,脚边堆了很多揉成团的画纸。他批注完一份文件,将将抬头,笔还没放下,就先感受到她的视线。
姜糖半趴在长凳上,正盯着他看。
顾言之扬起笑容,笔放下了,文件却懒得再合上,只顾着同姜糖对视。
头顶侧方有一扇类似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将雨天里散落的天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亮片。顾言之的好心情就乘着这些不规则的小亮片,飘上了高高的云朵上面。忽然变大的嘈杂雨声,也悦耳动听。
“怎么了?”顾言之问出口,却是完全无意识地。他压根儿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分出来好好思考问话,他享受着姜糖的注视,觉得她那样专注看他的样子格外惹人喜爱,连自己心跳的节奏都被打乱。
“你能不能戴一个金丝眼镜让我看看啊?”姜糖狡黠地笑,脸上晕开了一层红色,她巴巴地盯着人,像兜售货物的商人小贩,尽职推销着,“不用镜片,镂空的就行,吊着链子的那种。”
又忽地想到什么,眼睛里光芒更甚,“就我以前送给你的那副眼镜,那样子的就行!”
那副眼镜啊……她最初送他那副眼镜时,顾言之并不是很理解姜糖的意思。他眼睛很好,没有近视问题。
也没有远视问题——那副眼镜,虽然看着质地优良,外形漂亮,姜糖戴着也十分好看,但左边镜架上的细链,却总让顾言之觉得那是副老花镜。
可它又没有镜片,只两个镶着金丝边的空心圆形框架。
奇奇怪怪的装饰品。
姜糖缠着他说了不少好话,顾言之也就为了哄她,戴了好几次。跟家里视频时,被顾瑾之看到,嘻嘻哈哈笑了好一会儿。
因此等他再戴去公司时,见了林跃一干办公室的人,也就发现了前几次忽略而过的隐晦笑意。
怎么说呢?
有人喜欢少年意气,爱鲜衣怒马少年郎的生猛莽撞,“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有人喜欢君子风华,爱那种如玉如兰的风骨气质,“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而姜糖……顾言之背着她跟顾谨之,在网上搜什么叫做“斯文败类系禁欲男神”。
*
他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姜糖就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不行就算了。”
顾言之就算知道这是她以退为进的招数,也总忍不住要把她的目光吸引回来,“好。”
姜糖便笑嘻嘻从地毯上起身,小跑过来。她隔着桌子,手指抚过他眉骨,向上停在了额角处,“把这里的头发也烫卷一点点好不好?”
顾言之在心里笑了一声,没立刻应声。
她是真的非常偏爱那一款气质。重逢以来,自个儿借此明里暗里得了多少好处,顾言之心知肚明。此时却要摆出不乐意的姿态,压下隐隐笑意,皱眉问姜糖,面露不解,“烫卷?”
姜糖绕桌过来,站得更近。顾言之脸上仍是困惑,见她主动握住了自己伸过去的手,藏不住的笑意漫上嘴角。他仰头看她,“你喜欢卷发?”
“不是。有一个造型图,很难画。
“你可以给我当模特吗?”
“只要烫一点点就好,就拿卷发棒一卷,明天就会变直的。”姜糖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
“那要换衣服吗?”顾言之不留缝隙地扣紧她的手掌,上身前倾,让她摆弄他头发的姿势更为轻松。
“真的吗?”姜糖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你愿意换?”
她回头望一眼画板,又望一眼顾言之,提议道:“那换成巫师袍,怎么样?”
他若是真不肯,也不会主动提起了,但顾言之似是为难地考虑了好几秒。她不满他的迟疑,任性地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座椅的木腿。
“阿言,换一下嘛,就一天,就一个下午!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跟别人说的!等会儿小瑾回来你擦掉就行!”
她一句话里,又喊了“阿言”,又说了“家”,跟个小魔头似的,黑亮的眼珠子像会发光,露出骄傲得意的笑容,笃定了他会上钩。
顾言之还没说同不同意,她下一句就来了,“可不可以再画点妆?”
右手从顾言之头上放下,半捏住了他的下巴,姜糖对着顾言之的脸细细看上一番,“就在眼睛和鼻子,还有额头两边,好不好?”
嘴上问着“好不好”、“可不可以”,但她连稍微做出请求的神情都懒得做,已经选定了要上妆的区域了,晃着顾言之的手,再叫:“阿言。”
“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她那只手还放在他的下巴上,顾言之低头就能吻上她的手指。好似受不住她的撒娇,他张嘴用牙齿碰了碰姜糖的指尖,轻轻咬,像是投降前最后一次的逞强。但笑容终于从嘴角爬上了眉梢,柔情满目。
她从来都很会撒娇。每一次挽着他手臂或者窝在他怀里、勾着他脖子,似真似假的抱怨、佯装生气的娇态、眼眸里被点亮的笑意。每一次,都恰到好处,有时在她撒完娇之后,反过来会惹得他还想要再与她亲亲抱抱。大约是因久违了,又正中红心地抓住了软肋,顾言之才觉得比之从前,她撒起娇来更加地让人难拒绝。
“你和你哥哥的感情特别好吗?”
他自己注意不到这话带着多大一股醋味。是觉得她向姜错撒了三年的娇,练就了这样厉害的本事。一计较起来他就连嗓子眼也发酸。嫉妒,暗自委屈。
“当然了。难道只能你有弟弟,我不能有哥哥吗?”
一得到许可,姜糖讨好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把顾言之的醋意理解为质疑,自觉受到某种挑衅,所以也竖起了尖刺,“难道只能跟你感情特别好吗?”
顾言之嫉妒与委屈的感觉都更强烈了,一波赶一波,搅得他心海生波,静不下来。
“不可以吗?”他勉强忍耐着想吻她的冲动,拉着姜糖靠近了一步,头埋进姜糖的锁骨处,不叫她看见自己脸上神色,“和我感情特别好,不可以吗?”
扔下她多少年的哥哥,她从前连提都不愿提的。就是抢了他的三年——他的三年,就变成多么多么重要的存在呢。那他呢?顾言之捏着姜糖的衣角。
不能问。会勾起她小时候被抛弃的伤心事。也不敢问。害怕她说——顾言之,你以为你算什么。
她不必说出口的。
*
“是我哥哥你都会吃醋的话,那你完蛋了。”她总结道,摇着头。
“你完了,顾言之。你要是这么爱吃醋,以后可有你好受的了。”
“嗯。”他低低地应着,灰暗心绪中却极快地闪过一丝愉悦。
“如果我跟你说,姜糖不是我哥,是我姐。你还会这么吃醋吗?”
能有多大区别……她会多看一眼他吗?会多留心他一分吗?他嫉妒的,不过是在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上,站的不是自己。没什么区别。
他照样酸得冒泡,想提醒她明明都说了……说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嘴上却口是心非地答道:“不会。”
将心绪都收住了,他才抬头望姜糖,顺着她的话逗乐笑道:“那‘他’是你姐姐吗?”
姜糖把人推开,并不理会。
“哼。”顾言之故作凶恶地掐了一下她的手指,“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他成功地这一句宣誓伪装成被她戏弄后的怨忿之语,不叫姜糖看出来丝毫异常,眼神却沉沉地盯着她转身去挑服饰道具的背景。
她问,顾言之,你要黑化了吗?
他要怎么辩白呢?
他是逐利的商人,是黑心肠的资本家,在好看、绅士的外表下,潜伏着好斗又霸道的劣根。而打从一开始,姜错激起的就是他这样的阴暗一面———
他是姜糖的哥哥,可顾言之总是忍不住同时想起他也是藏住姜糖三年的那个人。藏得这样好、这样深,让顾言之在三年内一次比一次地深刻意识到,顾氏“只手遮天”的势力简直是个笑话:只要姜错再出手,他随时可能再度陷入失去姜糖的绝境。
因此,顾言之似乎下意识地用上在商场上的那一套。
无法拉拢,那就打压。
他当然本能地想要讨好姜错,想要得到他的祝福,但他也本能地忌惮他,因忌惮而时刻警惕、蠢蠢欲动地惦记着想要打压他、以此斩断任何寻遍姜糖而不见的可能。
姜糖是顾言之的,就好像顾言之是姜糖的一样。
谁也不能抢走她,姜错也不能。
*
她要画童话故事里的彩色动漫插图,想从巫师造型的男模身上找一找灵感。顾言之能怎么办?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兴致勃勃地围在他身边一会儿弄一弄头发,一会儿理一理衣服,将眼前的大活人当成大型玩具人偶来摆弄。找不到现成的巫师袍,只好在西装马甲外面披上一件长风衣,倒也分外合适。剩下的什么尖顶帽子啊手杖啊,就好靠脑中的想象了。
他如姜糖所愿,全身都打扮好了,交叠着长腿坐在老式的红木椅上。
“你别这么笑。”姜糖微微错开直视他的目光。
“那要怎么笑?”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扭了扭脖子,手反撑着椅面往上半身的方向移了移,又听话地重新笑了一笑,也不敢喊累,只努力迎合姜糖的要求。
姜糖绷紧下巴,命令道:“你别笑了。”
她左右摆头,随便指了个墙上的装饰物件,“你转一下头,看那副画。嗯……就想着你刚才看的合同吧。”
他依言照做。
不许他看她,又无声静坐了会儿,总算折腾出姜糖想要的效果。特意调暗的老式台灯下,金丝眼镜与镜链闪烁出微小而冰凉的碎光。暗黑质感的西装外套敞开到最大,顾言之从腰到脚的修长线条都显露无遗,有种隐隐约约的嚣张。危险得迷人,禁欲又性感。
他不再笑,眼神里注视她时流露出的缠绵爱意也收敛干净。灯光将独属于顾言之的“冷”衬得肆意而显然:那种隔着礼节和教养的高不可攀,是对整个世界的“无意冒犯”。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样骄傲的一个顾言之。
好像连他周围的空气都在醒目地警示着:“仅供仰望”。可是姜糖,姜糖她——以将他拉下神坛为乐趣。
“你好冷淡哦。”姜糖撇嘴,失落地小声说着,“是不是我耽误你太长时间了?”
她当然是故意的。蹲在长椅面前,仰面问顾言之,眼睫毛上下眨动,假扮着懵懂无辜的样子,故意找茬。
顾言之无奈地笑,伸直手臂,食指与中指并拢弯曲,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个板栗。
“你好难取悦啊,糖宝。”
话虽如此,他说出来的语气里除了三分怅然若失,余下七分,都是宠溺。
她其实也曾经非常、非常容易地就能被取悦的,顾言之再清楚不过了。“是啊。我真的好难取悦的,顾言之。”
“我会好好努力的。”顾言之郑重地回答。他笑了笑,手指虚空地触着她额边发丝,问:“那现在,要笑吗?”
姜糖边拍开他的手,边发号施令,“你转过去。我就只画侧脸,随便你笑不笑。”
本以为要花上一个整半天,中途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陈柏川来了。
顾言之不想见。可陈柏川的车在西城居的安保系统里存过档,能直接从大门开进来。他本人更是径直到了小楼的门口,按响门铃。
门铃响了一阵也没见主楼应人,附楼有佣人打电话过来询问要不要开门,顾言之直说不许。
“你不想他看见你化的这个妆吗?”姜糖觉得稀奇。顾言之出席什么媒体活动、宴会之类时都会带妆,她今天给他化的妆并不出格,可他这会儿好像特别不愿意见人。
她心中好奇,“我去开门吧?”
顾言之拉住她,“还没画完。”他指指画板,又说:“我打给他让他走。”
“等会儿再画吧。”姜糖拂开他的手,“你先坐回去,我给你拍张照,我对着照片画。”
她从各个角度拍了好几张,还念叨:“也没发消息说今天要来啊。是跟小瑾约了吃烧烤吗。他跟你说了吗?”
“好不容易到周末,谁要他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不是周末他也天天都跟她一样窝在西城居哪里也不去啊。
他是真的很不高兴,语气里都带上了不耐烦。怎么……不高兴成这样?姜糖张嘴大声叫唤:“不是吧顾言之!!你现在醋性这么大吗!该不会准备把我关起来,谁也不见吧。”
她觉得好玩又好笑,根本意识不到言语上的“危险”,笑嘻嘻地,仿佛还在同他逗乐一般,拍完照便赶紧取了把伞跑去开门。
可是顾言之却不然。
“啊。”他应了一声,似乎因她的话而思索着,半天后才在她后面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跟到了客厅外的花园小径,举着伞立在十字交叉的石子路口上,远远望着门口的方向。
顾言之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怎么就不高兴成这样了呢?
可是,她都才说过只有他们两个的。
*
他们边往门里走,边并肩寒暄着。
姜糖的伞举得不高,伞面堪堪撑在头顶,顾言之只能听见她的笑声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雨伞遮住了她的笑脸,他听得姜糖笑得开心,却看不见人,只觉得被打扰的不满当中又无端地起了些不甘心。
风吹过,顾言之借着风势将伞柄往外一掷,松手。
雨伞乘风降落在地上,点地的声音轻微细小,初时没能引来姜糖的注意。还是看全了顾言之动作的陈柏川,假意吃惊地吸了口气,才让姜糖从余光中倏忽瞧见地上的雨伞。
伞抬高,顾言之就这么坦然地淋着雨,站到了她视线的正中央。黄豆般大小的密集雨点里,他站得安定从容,姜糖有点儿懵。站在她边上的陈柏川又咳嗽了一下,姜糖回神,快步走向顾言之。
“你怎么把伞丢了?”
他身上湿的地方还不太多,但姜糖仍微微倾身,下意识地将伞举高到顾言之的头顶。他接过伞,把她往怀里一带,才回答道:“没拿稳,不小心被风吹走了。”
陈柏川翻了个白眼,识相地没揭穿他。
顾言之捡了伞也不再撑,和姜糖同用一把走回房间。
“找我什么事?”他开门见山地问,人像当路虎一样拦在玄关换鞋处。
“门都不让进?”陈柏川这下是真的被他气笑了,“顾言之你做个人吧?”
顾言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陈柏川装作无意地叫,“哎,姜糖……”
她先进门,走在前头,陈柏川才叫唤了她一句,顾言之就在她回头的片刻让开了路。陈柏川冷哼了一声,换好鞋,跟在最后进了门。